第16章

溫明下午忙得團團轉。

上完一節戶外課,他的人這才有功夫坐上辦公椅,端起水杯喝口水。

溫明這天要忙的事本來就多,操作材料,申購表,區研讨課,加上環創檢查後已經可以直接忙到飛起了。

手裏握着水杯,他心裏還在盤算着待辦的工作事項,剛有一點歇息的空檔,腦子就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蔣銳。

現在就是,頭疼。

溫明夢想中的他對蔣銳:拿捏。

而現實中是蔣銳對他:拿捏。

果然夢和現實是相反的。

現在事情發展成了預想中最壞的情況。蔣銳根本聽不見他的抗議。

這樣下去別說是教育了。兔權都要沒了。他這招引狼入室到底反而讓自己陷入最為被動的境地。

“小溫老師?”

一個聲音在旁邊喊他。

“嗯?”溫明回過神,看見是自己隔壁工位的白老師。

她問溫明:“怎麽在發呆?”

溫明笑笑:“沒事。”

白老師提醒溫明:“手機從剛才就一直在響呢。”

溫明剛才上戶外課沒有帶手機。白老師坐在自己位置上,就聽小溫老師的手機提示音锲而不舍地震動了一整節課。

她想替小溫老師回複來着,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這不,剛才又響了。

“好,謝謝你。”溫明心裏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顧不上其他,先打開手機查看。

屏幕亮起,無數條未讀消息争先恐後地擠進了視線。

一劃聊天界面,全是未讀長語音,一眼還望不到底。

滿屏的壓迫感。

溫明才去上戶外課所以沒帶手機,這期間有一位家長在他班級群裏發了198條消息。

圍繞的主題也只有一個,是孩子奶奶在聲色俱厲地控訴溫明如何不負責任,厚此薄彼,偏心個別。

那位家長還在發,最後的消息停留在要投訴園長上。

溫明愕然不已,從頭開始一一聽這些語音消息。

整件事情的發生經過就是,溫明今天午休結束後回班晚了,保育員阿姨就先上去幫小朋友們穿衣服紮辮子。

五分鐘後溫明的人趕到班裏頂上。就是這幾分鐘的空檔,孩子奶奶回看監控時發現她家小朋友衣服穿反了,也沒有老師幫忙。

溫明當時正在幫另一個小朋友穿外套,他一邊忙活一邊提醒了那個小朋友一聲。

所以衣服是孩子自己穿回來的,同時這也成了溫明“差別對待”的證據。

然後就是長達兩百條消息咄咄逼人的控訴。

溫明音量開得低,但白老師還是聽得青筋直跳。

這一刻她是真地由衷佩服小溫老師的強大耐性和職業操守,還能一邊聽罵人的語音一邊心平氣和地試圖跟這家長溝通。

她這個旁聽的人已經氣得蹭蹭冒火了。

這都什麽人啊!

他們班的搭班老師和保育員阿姨聽說後也都圍了過來。辦公室裏一群女老師都對溫明的遭遇啧啧搖頭,這是典型的不肯吃一點虧的家長。

然而跟家長吵架是不可能的。萬一告到教育局去,無論占理與否,他們幼兒園名聲先被搞壞。

溫明一個頭兩個大。

最後事情還是鬧得園長出面了。她先對家長表示收到了對小草莓老師的投訴,并安撫家長,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園長回過頭又安慰溫明,對他說別放在心上,以後自己多注意。

溫明謝過園長。

雖然領導沒說什麽,但是自己遲到的事還是被發現了。溫明心中郁郁,略感疲憊。

好歹是解決了。雖然一下午的工作都還沒做。

溫明這才得空重新坐下來,摸到水杯,一口氣把早就涼透的一杯水喝完。

這一鬧騰不知不覺就到了下班時間,辦公室裏的人都差不多走了。

白老師在他身邊一邊收拾包一邊發語音消息,跟對面的人講抱怨這件事的家長。

窗外,級長路過。溫明适時提醒了她一下。

小白老師收斂了,拿着手機重新拉開椅子坐下來。

等級長走後,她轉頭問溫明:“小溫老師,你喝什麽奶茶?我一會讓人送來。”

溫明今天身心俱疲,靠在椅背上回道:“謝謝你,不過我不喝,就不麻煩外賣員了。”

白老師替自己的男朋友大方:“不用管他!你喝了心情會變好的~”

溫明忍不住就聊了下去:“他對你挺好的。”

“嗯,他自己工作也忙,但是每天都會主動給我發消息。”小白老師正在熱戀期,一進入這個話題,一沒忍住就多說了些:“雖然一天工作挺累的,但是下班之後有人願意聽我聊這些,真的感覺一整天的疲憊都消失了。”

溫明憧憬地點點頭附和。

他也好想要疲憊消失啊。

白老師對他說:“小溫老師,你肯定也能很快找到另一半的。”

說得溫明都不好意思了。他的羨慕表現得有這麽明顯嗎?

辦公室裏的老師陸陸續續地下班走了。跟小白老師閑聊完後,溫明回到位置上,順手拿過了手機。

點開消息列表後,他的手指不覺就往下滑。

原本只是想不帶目的地看一看陸骁的頭像,沒想到這一看,竟讓溫明當場看到了未讀消息的紅色小數字1。

這不是未讀紅1,這是恨鐵不成鋼的丘比特親自塞到他手裏來的箭矢。

溫明強撐着在辦公椅上坐直了起來。

都是因為之前消息太多,直接把陸骁給壓下去了,直到現在他才看到。

那頓飯之後,他和陸骁斷斷續續也聊了幾回天,無非就是些不痛不癢的話語,工作,天氣什麽的。

陸骁他們學校有教職工羽毛球賽,這幾天他下班後會去練一會,權當鍛煉了。這個溫明是知道的。

陸骁今天發的消息說他的搭檔今天提前回去了,問溫明有沒有興趣過來玩一下。

有沒有興趣?

從今天起羽毛球就是他溫明本人最愛的運動了。

“陸骁:我在學校體育館,直接過來就可以”

看到這一句,溫明的手指在鍵盤上方躊躇了片刻。

十三中。

已知:現在的陸骁并不知道蔣銳和他的孽緣。

情況:他們高中目前已經放學,學校裏的學生也都走光了。丘比特在旁邊瞪他很久了。

“溫明:好的,我一會就出發”

“陸骁:等你哈哈。”

我來了哈哈。

溫明放下手機。眼前似乎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

他是一個勇于追逐愛情的新時代男青年。

溫明利索地收拾好東西,從地圖上的幼兒園直線奔赴十三中。停好自行車後,他選擇從後門進去。

溫明也不是每一次運氣都那麽背的。今天沒有蔣銳,沒有落地成盒。他一路上也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找到了體育館。

踏進這燈火通明的大場館內部,溫明放下一顆心來。

陸骁遠遠地看到他來,舉着羽毛球拍對他露出了一個招牌的治愈系陽光笑容。

溫明也放松地笑了出來。

就是,像感情問題這種的它要怎麽升溫呀,怎麽操作有懂的人來說一下嗎,是放在那就能自動升溫還是怎麽做?

因為相關經驗一片空白,他想象不出來自己談戀愛的樣子。

總感覺被另一個人喜歡這種事情,很神奇。像淳樸的老實人不大相信自己中獎。人家為什麽喜歡咱啊?那咱需要做些什麽嗎?

溫明和陸骁打了會球。體育館快要關門的時候,陸骁用球拍挑起掉落地面的羽毛球,忽而問溫明:“溫老師,一會一起去外面随便吃點吧。”

天色已經晚了。兩個明天都要早六的人這時候再去太遠也不現實。

溫明欣然同意。

十三中的車棚坐落在校外,晚上也沒有看守。陸骁和幾個老師留下來收拾器材,他建議溫明先去把車牽進來,儲物室那邊可以停。

溫明一走出體育館,清晰感覺到戶外迎面而來的涼意。

不,或許是他的這段感情已經升溫得太過火熱。

溫明如此相信着。

十三中操場沒有大燈,只有沿路走來這幾盞聊勝于無的黃白色路燈。夜幕降臨後,整個昏黑的操場都有些看不明晰。

溫明獨自沿着操場外邊的路走,去車棚牽車。天空飄起了細雨。

不大,夜風夾着涼飕飕的雨絲,無聲地紛紛落在人的發上,肩上。呼吸間,空氣也帶上了入夜的涼意。

溫明走了一會路,衣服染了一層濕潤。

或許夜晚的原因,又可能是這個本該喧鬧的學校此刻回歸平靜的原因,溫明聽着自己平穩而有規律的心跳,一聲,兩聲。

內心也逐漸變得平靜。

也不知道別人家的戀愛是怎麽緩解疲憊的。

他現在就很疲憊了。

沿着這一段路走下去,前面路燈下或蹲或站地聚了一群人。

溫明腳步一頓。

仿佛是早預料到這一遭躲不掉似的。溫明只停頓片刻後,便認命地繼續往前走去。

出現了,他愛情路上的程咬金。

蔣銳一個人占了一盞路燈。

他大馬金刀地蹲在那處,公然在校內抽煙。雖然人只是單純蹲在那,但現在就是說他剛打完架回來溫明都能信。

怪老天讓這種人長得太好了,長胳膊長腿的,路燈的光打在他身上,也像是頭頂的一盞聚光燈。

若有若無的雨絲飄飄揚揚,氛圍感一下就有了。

他只是在那悠閑地等着溫明走過去。

他也不怕溫明不過去。

反觀溫明,現在是一看到他就反射性頭疼。

即使是小草莓老師也有遭不住的時候。可恨這個罪魁禍首還不知道自己給別人造成了什麽麻煩。

他在幾步之外站定,問蔣銳:“你知道我在這?”

否則蔣銳這個點怎麽還在學校。

溫明多少帶了點自暴自棄的意思在。今天一天他也是被折騰夠了,遇到這種程度的大boss可以直接躺平了。

蔣銳依然蹲在那,懶懶地哼了聲。

看着此時的蔣銳,溫明忽而有些洩氣。找不回當初那個雄心壯志的自己。

安靜片刻。見溫明還是不過來也不動,蔣銳自己動了。他把燃着的煙咬進嘴裏,空出右手來朝溫明伸去。

溫明謹防着他要做什麽事,于是就盯住那只靠近過來的寬大手掌看。

他看着蔣銳的手指朝外展開了一點,帶着和他主人相同的危險性移動到溫明的身側。

像敵軍黑色的降落傘,繞在他的手背上空,一把籠蓋下來,握住了他的手。

他什麽也沒做。普通地握住了溫明放在身側的手。

一個人的手掌找到另一個人的手掌,像小鳥有意識地找到另一只鳥的身邊栖息。

溫明怔了一下。

夜裏風冷。蔣銳大一號的手上也沾了涼絲絲的雨點,但他手心是熱的。握溫明的手時,連帶這點濕意也粗魯地揉進他溫熱皮膚裏,濕潤地擠壓在他們兩只手中間。

溫明低頭看兩人相握在一起的手。

蔣銳手大,籠罩住他的那只,溫明的手就不見天日了。路燈黃澄澄的光落在兩只手裸露的皮膚上。絲絲細雨飄落在蔣銳手面。

動物界似乎并不需要牽手這種行為。

只有人類,他們那麽神奇。兩個人待在一起,需要牽手,需要親密。

因為溫明出現,蔣銳抽到一半的香煙也不那麽香了。他順手就把煙蒂扔了。

他的視線始終落在溫明身上,只是還不夠。

癢的。想要溫明幫他撓。

蔣銳順着兩人之間相牽的手臂站起來。

這人光是蹲着占地體積就比別人大,站起來時,整個人高大的骨架和強大的氣勢便一覽無遺。

他的肩膀比溫明更寬,體型也更大。他像只小狗一樣,動作自然地把腦袋埋進溫明脖頸間就要蹭。

“兔兔。”蔣銳叫他。

溫明:是狗子(确信)。

區別是狗用腦袋頂,他直接埋臉開吸。

兔兔很想邦邦給你兩拳。

溫明現在已經習慣蔣銳一些野獸的行事邏輯了。但他仍然覺得不适,很不配合地後退,并伸手擋他。

請勿在公共場合吸兔。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一陣人群的喧鬧起哄聲。

溫明擡頭看去,意識到那群人對這邊的關注度非比尋常,應該跟眼前的蔣銳是一夥的。只不過蔣銳自己一人蹲在了這邊而已。

雨下得大了點。蔣銳拉起溫明的手就往外走。

“去哪?”溫明在後方極力試圖剎車。

黑燈瞎火的,他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

蔣銳回頭看他:“回家。”

溫明讷讷地看到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裏幽幽的寒光,冷得人一哆嗦。

溫明:“我不想……”

蔣銳:“你不去,我就扛你去。”

溫明:……

今天的快樂就到此為止吧。他要去受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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