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更)

溫明隔天下班就去了超市采購。

家裏的糧倉已經徹底宣布告罄。他家被一頭蔣銳吃空了。

他去的是家附近的一個超市,溫明有預感這次要搬很多東西回去,因而也沒有選太遠的地方。

——猜猜他推着購物車走貨架之間的時候遇到了誰。

雖然只有兩面之緣,但溫明還是一看見他的臉就認出來了。因為兩人路過時打了個照面,他還跟這只黃毛混混猴子友好地打招呼。

“小不點。”

說起來當初蔣銳這個名字還是他從這猴子嘴裏聽來的,有點懷念。

也不知道是這個物種的問題還是黃毛小青年本人的問題,即使只是普通地站在貨架旁邊,他也給人一種鬼鬼祟祟的感覺。

黃毛青年則是迷茫了一會才認出他來,原本被“小不點”三個字挑釁後翹起來的下巴也收了下去。

他一認出溫明,立刻便熱切地走過來打招呼了:“哎呀溫老師,怎麽這麽巧在這遇到你。最近還好吧?”

看他貌似跟自己非常熟的樣子,溫明好玩地跟這小青年握了握手。

打完招呼之後黃毛顯然是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就那麽自然地跟溫明一邊走一邊聊了下去。

“那之後溫老師你怎麽樣了,你看我,都沒時間聯系你。”

溫明答:“已經沒事了。”

黃毛唏噓不已:“那就好那就好。我前一陣還在念叨你呢,我說也不知道溫老師最近好不好。你現在一個人走夜路也要小心啊,以後千萬再也不要招惹蔣銳這號人了。”

溫明拿一根手指撓撓臉:“這個……”

黃毛熱情地拉住他閑聊着:“說起來我最近都沒見到你。”

溫明還沒發現兩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閑逛到了酒品區。

黃毛放眼望向這一排的貨架,一邊轉動眼珠一邊接着唠:“溫老師啊,你是正經人。你要是想聽的話,我倒是可以告訴你蔣銳最近的一些消息……”

“消息?”溫明不明所以,轉頭就看見這人賓至如歸地拿起兩支酒瓶往自己的購物車裏放。

“你幹什麽?”溫明詫異。

黃毛跟溫明解釋:“哎呀,先借地方放一放,放一放。反正一會一起結賬。溫老師你不是要聽蔣銳的消息嗎?”

溫明問:“他怎麽了?又打架了嗎?”

黃毛想說什麽,忽然他像是白日見鬼了似的,面色大變。非要形容的話那就是跟加了特效一樣,刷一下臉全白了。

黃毛心想要死了,今天是什麽破運氣,為什麽在這也能遇上。

情急之下他哆嗦着手拉過溫明一起面向貨櫃。黃毛酒也不拿了,快速而低聲對溫明吐出一串:“別回頭千萬別回頭裝作沒事發生就好不要出聲……”

看他這幅樣子,溫明猜出應該是遇上了當地哪一位社會大哥或者惡霸頭頭吧。

他只好不明所以地配合着。再一看旁邊,黃毛已經死死閉着眼在胸前畫十字架了。

有這麽誇張嗎?這位社會大哥這麽兇?

看他怕成這樣,溫明趕緊拉過剛剛來到他身邊的蔣銳一起面壁,還小聲地囑咐他:“噓,不要說話。”

蔣銳:?

溫明壓低聲音:“別吵,是你惹不起的人。”

蔣銳于是跟他一起在那站着。

漫長的幾分鐘過去了,三個人還一起站在貨架旁邊面壁。

兩股戰戰的黃毛心裏越來越覺得詭異,他久等不來身後象征救贖的腳步聲,心想今天這大爺怎麽磨蹭了這麽長時間還沒走過去。

他再一扭頭,當場發出了心梗的聲音。

真的。沒直接厥過去他都佩服自己心理素質強大了。

閻王爺本尊正在陪着自己一起面壁。

溫明還在問兩眼翻白的黃毛:“好了嗎?已經不用躲了嗎?”

黃毛心髒顫抖,手顫抖,臉上的肌肉也抖:“你你你,他他他,你你你……”

溫明于是一拍蔣銳:“好了。”蔣銳轉身,把手裏提着的生抽放進購物車裏。

采購這種事當然要帶苦力來了。溫明今天把蔣銳拉過來幫忙提東西。

黃毛在升天之際恍惚間以為蔣銳跟他是一個目的來的,不過他蹭的是酒,大哥蹭的是生抽。

是這樣的,蔣銳一個眼神的重量都能把他壓死。

但是蔣銳沒看他,瞥了一眼他們的購物車裏的酒瓶。

黃毛冒汗。

蔣銳單手握住瓶頸,掂在手裏看酒瓶順不順手。

代入感很強,黃毛感覺自己已經被開瓢了。

他瞬間汗如雨下:“哥!哥!!!”

推着購物車的溫明說話了:“蔣銳,這不是咱們的東西。”

“對,對,對。”黃毛已經說不了別的話了,他戰戰兢兢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從溫明手裏接那個重若千鈞的酒瓶。

看着這樣的黃毛,溫明只得盡量緩和下态度:“蔣銳,跟你介紹下,這是小不點。”

蔣銳嗤了一聲。

黃毛抖了一抖。他擠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你你你,你們倆……”

是人之将死的靈光乍現,黃毛這輩子就從未有過如此豁然貫通的靈光一瞬。

他忽而字正腔圓地冒出一句:“祝99!”

蔣銳:“嗯。”

溫明:“嗯???”

應得也太順口了吧,你倆都不對勁啊!

“喂!”他還想糾正黃毛來着,膽子快吓破了的黃毛就一邊畢恭畢敬地鞠躬一邊火速消失在他倆視線裏。

講道理這一套高難度動作把溫明看得啧啧稱奇。

緩緩放下了自己挽回的手臂,溫明皺起眉,問身邊的蔣銳:“你跟他認識嗎?”

蔣銳:“不。”

溫明看他的表情,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對剛才那句話的滿意。

購物車換了人推。溫明卻停在蔣銳和車的後面,不走了。

蔣銳回頭看他。

換做平常的溫明,對這種事情即使想要糾正是沒有辦法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昨晚把一些事情理清楚了。

以前的他在毫無頭緒地四處碰壁,一會猜想蔣銳是不是對“累”一詞有心理陰影,一會又從這話背後藏着的深層含義入手。

什麽都不是,什麽也沒有。

那句“我很累”歸根到底只有字面意義而已,這句話最大的關竅就在于它單刀直入的表達方式。

從他說過痛那句話之後溫明就明白了這一點。

此時的溫明看着蔣銳的眼睛,認真地說:“他這樣誤會,會讓我很困擾。”

蔣銳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困擾?”

溫明堅定了一下內心,說:“是的,困擾,就是煩惱的意思。”

蔣銳似乎不明白。他走過來,習慣性地兩只手捧起溫明的臉看。

而溫明竟也盡量在配合他,給他看自己并不是開玩笑的表情。

溫明以前對待蔣銳的教育方式無一不是溫和的好言相勸,即使被欺負到爆發了,也還是拿蔣銳沒有辦法。

然而這樣的溝通對于蔣銳壓根無關痛癢。

因為蔣銳根本就不是一個需要在乎別人感受的家夥。他沒有同理心。像他這樣的人,他自己過得舒心了周圍人才能安心。

蔣銳也最不擅長辨別他人的情緒,但是,只有溫明。

只有在溫明面前,蔣銳即使不擅長,也會用兩只手捧住他的臉,一遍遍地把他的情緒讀了又讀。

這幾乎已經成了他在溫明面前的習慣性動作了。因為想要懂。

他是不開心嗎?他在難過嗎?

就這麽簡單而已。

從一開始就哪裏有什麽聽話密碼,密碼就是蔣銳最在乎他。

所以累會在乎,痛會在乎,溫明為別人認為他們是一對而困擾,他也會在乎。

溫明之前說不出來蔣銳能聽懂的那種話,這其中有他工作性質的原因。也有溫明自己性格的原因。

他總是難以坦白地在人前說出“我累了”“我很痛”“我會困擾”這種話。

這對溫明來說是完全陌生的領域。一直以來始終只有他考慮別人感受的份。完全就是他的短板。

好像老天故意針對他似的,對蔣銳就只有這招好用。

溫明又說了一遍:“蔣銳,下次你應該跟人家解釋,我們兩個不是那種關系。”

溫明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說的是,自己會因為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困擾。已經沒有說得更清楚明白的餘地了。

溫明會困擾。因為他不喜歡自己。

蔣銳不會讓他困擾。

他這次看着溫明的時間持續得有點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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