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離別◎
元旦假期, 不過也就三天而已。
三天以後重回學校,連課桌桌面上都還沒攢夠薄薄的一層灰,當時只有十七歲的祝遙, 卻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不是不矯情的。
祝遙桌子也懶得擦, 拎着煎餅果子在課桌邊坐下的時候,附近的鄰桌看了她一眼。不止如此, 在她走近教室的時候, 商曉冉也看了她一眼。
還有周昂,課間來找她的時候, 誇張的叫了一聲。
祝遙有點無奈——不就是沒紮馬尾而已?至于個個都這麽大反應?
周昂問她:“為什麽不紮馬尾啊?那樣精神多了。你之前不紮馬尾,成天低着頭披頭散發的, 我都不知道二班有你這個人!”
祝遙:“就懶得了。”
“你一女的怎麽能這麽懶!”
“是是是,沒你一男的抹發蠟抹得勤。”
“……”周昂本打算大肆反駁祝遙對他抹發蠟去見隊長一事的諷刺,盯着祝遙的臉,卻只問出一句:“你沒事兒吧?”
“我有什麽事啊?”
“那你別笑了啊!”周昂抱着胳膊,好像很冷的樣子:“你說你一平時挺不愛笑的人, 沒什麽事的笑什麽笑啊!笑得我毛骨悚然的。”
“知道的你是跨了個年,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投了次胎呢。”
祝遙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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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笑麽?
是為了掩飾什麽、身體才啓動了這樣虛僞的本能呢?
******
小長假歸來的第一天是周二,第四節 才是語文課。
曲清澄走進教室, 眼神掃過祝遙的時候,也愣了一下。不過那只是一個極其微妙的微表情, 轉瞬即逝。
祝遙覺得除了她, 全班應該沒有人看的出來, 也許連商曉冉都看不出來。
也許商曉冉并沒有祝遙以為的那麽關注她, 連帶着, 也沒有祝遙以為的那麽關注曲清澄。
還是祝遙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下課以後, 祝遙習慣性拖在最後一個, 拖拖拉拉下樓準備去食堂。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她。
祝遙低着頭,長長的頭發垂下來,完全遮住臉。
那個溫柔又特別、帶點南方口音的聲音,除了曲清澄還能是誰。
“沒有必要這個樣子吧?”曲清澄走到祝遙身後說。
“哪個樣子?”
“不紮頭發。”
祝遙想,自己這樣的行為,看在曲清澄眼裏一定無比幼稚吧。
曲清澄問:“你現在又戴着耳機聽課了?”
“沒有,只是懶得紮頭發而已。”祝遙說着就要跑:“我要去食堂吃飯了。”
“等一下。”曲清澄說:“還有作業呢?你也還是自己做、沒有抄吧?”
祝遙“嗯”了一聲。
“乖……”曲清澄像是想要說這個字的,然而說了一半,又把後半的音節吞了回去,像是覺得祝遙會反感似的。
在祝遙跑走以前,她靜靜的轉身離開了。
那時祝遙年紀尚輕,還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那樣一番話,對曲清澄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也許再給她一點時間,在親眼目睹楊晟涵和曲清澄擁抱帶來的震撼消退以後,她能漸漸反應過來,也許一切事情,都不是她在氣急敗壞之下所想的那樣。
也許再給她一點時間,她會很願意走到曲清澄的辦公室門口,也許是在一個冬末的正午,也許是在一個初春的早晨,對曲清澄說一句“對不起”。
那時曲清澄當她是個小孩子的吧,也許曲清澄會氣很久,也許曲清澄最後還是會原諒她的無理取鬧。
那樣,兩人就又能像以前一樣,三言兩語,零零碎碎,在教室外的走廊、在食堂、在操場邊、在清照樓,說一些無關緊要、卻對祝遙意義深遠的話。
可是,祝遙沒有時間了。
于是,1月3日中午發生在樓梯口的那段對話,成了之後的五年裏,她和曲清澄之間僅有的兩段對話之一。
因為很快發生的兩件事,讓祝遙的生活急轉直下。
******
第一件事,出在祝遙家裏。
也許所有的大事,都是突如其來的發生,毫無半點征兆。
比如新年的1月10日,祝遙記得那是一個周一,晚自習上的是語文,距離祝遙的生日還有七天。
那天上午課間休息時,祝映岚罕見的給祝遙打了個電話,問祝遙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而在這之前,每年祝遙生日祝映岚都是不問的,總是買一套精裝的名著,然後直接打錢。
而那些名著的下場,就是在書房裏落灰,和日本武士刀、古董字畫、湖州羊毫毛筆一起,淪為無用的裝飾。
祝遙一頁都沒看過。
所以今年祝映岚這個“生日想要什麽”的問題,問得祝遙毫無防備,支吾一番說出一句:“随便。”
聽上去像是不耐煩,不耐煩裏又藏着一點欣喜。
祝映岚“哦”了一聲:“那我讓秘書看着辦吧。”
結果還是秘書。
祝映岚想挂電話,祝遙喊她:“媽。”
祝映岚問:“什麽事?”
其實祝遙想說,祝映岚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從上次開家長會那天、醫院裏突然走掉以後,她已經将近兩個月沒見過祝映岚了。
祝映岚的消息,都是來送東西或取東西的秘書告訴祝遙的。
去了新加坡。去了泰國。去了香港。
祝遙想問祝映岚:“你什麽時候回家?”話到嘴邊,又問不出口。
就像中間疏離的十年歲月,讓她早已失去了挽着祝映岚手臂撒嬌的能力。
祝映岚對祝遙的沉默倒是很習慣,對着電話就罵:“你怎麽老是吞吞吐吐的?沒個有話直說的小孩子樣,讓別人覺得你心機重,一點不讨喜!”
又自顧自絮叨起來:“你知不知道祁勝軍那個狗東西,跟他那小蜜,一點不要臉,你可千萬別當他是你爸……”
祝遙又喊了一聲:“媽。”
“挂吧。”
祝映岚就把電話挂了。
所以當祝遙現在站在家門前,看着門上貼的兩張封條,完全懵了。
什麽情況?
明明今早祝映岚給她打電話的時候,聽聲音還是一切正常的呀?
祝遙看着封條上的紅戳,知道那不是玩笑,不敢貿然拿鑰匙開門了,摸出手機給祝映岚打電話,沒人接。
她又打,還是沒人接。
又給祝映岚的秘書打電話,到這時,祝遙的手已經有點抖了。
打到第二個的時候秘書接了:“祝遙?”
“我媽她……是出什麽事了麽?”顫抖的手指捏緊手機。
那邊的聲音也很錯愕:“怎麽,你還什麽都不知道?”
“沒人通知你?”
祝遙的聲音空蕩蕩,在自家別墅前似有回響:“……沒有。”
坐在臺階上等祝映岚秘書來找她的半小時,大概是祝遙十七年人生裏最難熬的半小時。
哪怕七歲時祝映岚和祁勝軍離婚,她都沒這麽難熬,因為那時她面對的是已知而不是未知的恐懼。
終于祝映岚的秘書匆匆趕到了:“你家沒法住了,去賓館開個房間吧,你卡裏還有錢麽?”
“不能像以前一樣住五星級酒店了,住那種連鎖的快捷酒店吧。”
到了酒店開了房間,秘書問祝遙:“能住的慣麽?委屈一下吧。”
祝遙當時說:“還好。”
那時她那樣說,只是對生活條件沒那麽挑剔,并非因為知道,在之後的三四年時間裏,這快捷酒店的房間,就是她住過最好的地方。
那天晚上,從祝映岚秘書嘴裏,祝遙才知道祝映岚捅了多大簍子。
還有祁勝軍。
兩人做生意的思路一脈相承,所以都被同一個不靠譜的合作商坑,連帶着卷進一件經濟*案裏。
本來剛開始祁勝軍的投入不大,在那所謂小蜜的撺掇下,雪球卻越滾越大。祝映岚不是沒懷疑過這事有問題,只是,這麽多年一直沒真正放下祁勝軍的嫉妒心,變成強烈的好勝心。
她不入局,只會被祁勝軍越甩越遠。
現在一旦事發,涉及的金額不是祁勝軍和祝映岚能賠得起的,所以兩人的事,都判的很快。
祝映岚毫不抵賴的認錯,所有家産都用來補窟窿,然而還是要進去幾年。
半個月以後,還有三天就是除夕了,祝映岚秘書來接祝遙,最後一次去以前的別墅裏收拾東西,他有點唏噓:“祝遙,以後你和祝總,就沒有家了。”
祝遙低低的“嗯”了一聲。
她簡單收拾了一點随身的東西,就跟秘書去了出租屋。
那是秘書幫她用很便宜的價錢租下的,油膩膩的牆紙,因為年頭太久而失去黏性,軟塌塌的耷下一角,露出發黃斑駁的牆。
朝向不好的洗手間角落,即便在幹燥的邶城,也生出一層綠色的黴。
祝遙問秘書:“你以後怎麽打算呢?”
秘書語帶感慨:“我回老家去了。”
不知是不是祝映岚有心保護他,他是真的不知道祝映岚入了那不靠譜的局,所以逃過懲罰。
秘書走了,祝遙就徹底的變成一個人了。
那時已經放寒假了,祝遙每天看着班級群裏有人在說,跟爸媽去了三亞、去了雲南、去了美國過年。
巧的是她搬到出租屋那一天,商曉冉在群裏發了張照片,是她和爸媽在東京的一家米其林日料店,捧着一只比臉大兩圈的帝王蟹,笑的一臉燦爛。
曲清澄難得在群裏回了一句:“這家店我也去過,很好吃。”
一個笑臉表情。
祝遙默默放下手機,打開出租屋裏一臺小的不能再小的電視。
不知是哪一年的古董了,畫面都變成一條條,完全看不清楚。
祝遙走過去拍了兩下,屏幕索性直接黑掉了。
祝遙對着電視沉默的站了一會兒,伸手把電視關掉,走回一片片掉皮的假皮沙發上坐下,摘着黏在她牛仔褲上的一片片紅色假皮,手一捏,又變成粉。
此時的曲清澄在幹什麽呢?是不是正在她爸媽家裏,熏香袅袅,撫琴作畫?
祝遙知道,她心中醞釀了好多天的一句“對不起”,再也無法對着曲清澄說出了。
從此以後,她只會更加徹底的躲着曲清澄。
自卑像生在心裏的毒,暗紫的藤上開出晦暗的花。
她從此失去走近曲清澄世界的資格了。
那個不用吃苦、安寧靜好的世界。那個如果按祝遙正常的人生軌跡、也觸手可及的世界。
從此,只能曲清澄一個人好好的待在裏面了。
然而曲清澄連躲着的機會都沒給祝遙。
因為高二下學期,班裏的語文老師突然換了人。
曲清澄辭職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很短小不要慌!hh今晚會加更一章的~高中時期講完了,時間線終于走到現在啦!
感謝在2021-10-04 12:45:54~2021-10-05 11:34: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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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心巧克力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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