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瓷是個醫學生,出身也是醫學世家,父親西醫母親中醫,家裏在省內一家很有名的私家醫院有股份,錢不缺,她比較鹹魚,對醫生這個又累又卷的職業不感興趣,畢業後和表哥合夥搞起了戶外生存直播,截止到穿越前,已經拉起了一整支的團隊,國內國外飛,挺火的。

她穿過來有一年了,不過有差不多一半時間是在外頭過的。

根本原因,大概就是現在頂頭這位老皇帝沒有兒子吧。

這大慶朝也不知怎麽回事,已經不止一位皇帝沒有子嗣了,每逢這個時候,宗室就像嗅到了鮮血的大白鯊,腥風血雨往往數年甚至長達十數年。

至于具體多長,端看老皇帝還能活多久。

反正自京城往外,不管朝政軍隊,中央地方,都或主動或被迫卷進這場鬥争中。

蘇棣他們所在的、一直悍然在北方邊境線持續擊戎作戰多年的諸駐軍,作為大慶最強的武裝戰力,更是少有人能跑得掉的。

這次由皇帝禦駕親征負傷繼而引發的風暴,蘇楊兩家追随的六王爺正在旋渦中心,年初父親眼見局勢越來越兇險,趕緊悄悄安排幾個女兒送走。

除了萬一保命,更重要是未婚女孩不同男的,獄中腌臜事可太多了,哪怕最後脫身出來,基本也被人糟踐完了。

蘇瓷心驚膽戰小半年,期間還轉移了好幾個位置,幸好天氣不對外頭亂哄哄,最後都有驚無險。直到塵埃落定,前兩天才被父親派人剛接了回來的。

嘶,要是能早點想起的話,她就直接不回了。

好了,現在辦法是有了,就還差這最後一步,她怎麽才能讓兩家人改變遷移路線呢?

這個嘛,蘇瓷眨了眨眼睛,她也已經想好法子了!

……

陶鍋裏的粥咕嚕嚕滾開,蘇瓷洗淨手,掀開剛才滅菌用的大鍋,把裏頭翻滾着的三塊夾板撈起來,和外頭煮過暴曬的棉繩放在一起,用幹淨麻布裹了包起來。

之後她蹲下,直接從竈下柴火堆旁拖出一個大框,裏頭是一條條已經洗淨的褐色大根莖,蘇瓷用刀剁吧剁吧,扔進另一口大鍋,把開水舀過去直接煮。

切過的案板上有白色的澱粉水,煮好之後,這根莖撕掉皮就能直接吃,當然不撕也行,皮糙點,裏頭粉糯粉糯的。

黃米粥是病號飯,端一份去爹娘屋裏,然後把剛煎好的黍豆餅放一盤,另外裝了一盤大鍋裏頭的切塊根莖,剩下的黃米粥都倒進小陶罐裏,東西都放在籃子提着,另一只手則提着麻布包。

出了竈房,日光明晃晃還是很刺眼。

旱了兩年,連蟬鳴都沒有了,兩個少女正蹲在水井邊洗衣服,不過水井已經快沒水了,把儲了一天的水打上來,差不多都是用來吃的,只有剩下最底下那一些極渾濁的才丢進明礬,沉澱一下用來洗衣服。

基本上緊着傷員洗,其他人最多洗個內衣。

“妹妹!”

井邊其中一個就是蘇燕,正揮汗如雨給四口人洗衣服,埋頭搓搓搓,見蘇瓷出來,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

蘇瓷“哎”了一聲:“飯做好了,你等會端回屋裏和娘先吃。”

“知道了!”

蘇燕在水井左側,另一個姑娘在水井右側,兩人距離不遠不近,看起來不顯刻意生疏,細究卻有一點點泾渭分明的微妙感覺。

另一個姑娘也擡起頭,露出一張白皙秀麗的面龐,不及蘇燕英氣有神,也遠及不上蘇瓷的精致漂亮,卻面如滿月,生得十分端莊清秀,氣質也是這一挂的。

“二姐姐辛苦了。”

這位就是蘇瓷的庶妹,原文女主蘇蓉了。

蘇瓷的母親生她的時候難産,大夫說以後怕是不能再孕了,而蘇瓷的父親和母親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他是一心要守着母親和兩個女兒過的,沒有兒子也不在意。

但祖母并不答應,她已經把娘家侄女接過來多年了,這個機會正好合适,于是姑侄二人聯手給父親下了藥,還是趁着母親坐月子的時候,最後得手了,白姨娘還是十分幸運一次中标,蘇棣不得不将人納進門,最後生下一對龍鳳胎。

這龍鳳胎的姐姐,就是這個原女主蘇蓉了。

說來讓蘇瓷評價的話,把原書概括一下,那就是這蘇蓉是個聰明人了。

原書裏,當發現面對楊延宗這麽一個冷漠強勢的男人自己唯有施展“溫柔”作為手段之後,她立即就收斂所以棱角,沒有脾氣只有溫存,利用溫柔為武器,數十年如一日使出水磨功夫,才生生獲得成功。

至于現實的話,蘇棣對蘇蓉觀感倒滿不錯的,雖及不上一雙愛情結晶去發自去內心疼愛,但也很好了,蘇瓷姐妹有的她也會有,也會關心詢問,連帶對她弟弟和生母也可以。

蘇棣人品過關,自然不會幹什麽排斥苛待的事,但這種情況進門的白姨娘和她生的一雙兒女,想他多發自內心去喜歡,那是不可能的。

特別這個白姨娘,厭惡是必然的。

這種情況下,她能安撫按捺下愛搞事的生母,讓父親待她姐弟和顏悅色,确實是個能耐人。

蘇蓉待嫡母态度始終恭敬,待父親尊敬中帶着濡慕,待蘇瓷姐妹則是親近和客氣中總拿捏着一個恰到好處的度,從來不和她們吵架紅臉,在很小的時候就會這樣了。

蘇瓷笑了笑,态度和以前也沒什麽兩樣,對方打招呼,她就沖她笑笑做回應。

她不是原主,可不會故意不理人也不會冷哼,這樣做除了襯托得對方更顯大度端莊也讓父親更體恤之外,并沒有任何好處。

不過也就這樣了。

蘇瓷瞟了蘇蓉一眼,陽光下後者正挽着袖子繼續擰衣服,這位原女主也沒有特殊技能在身,并不需要她特別警惕的。

兩人就這麽不遠不近打過招呼,她笑笑瞟一眼,腳下也沒停,直接就過去了。

……

蘇瓷來得不遲也不早,前院男人們剛剛說完有關遷徙的事。

“不走不行,糧食沒了,水也快見底了。”

這天旱得厲害,連軍鎮要防禦的外敵這一大片的北戎都早遷徙跑完了,雲北大倉糧食吃緊,上頭能籌措到的糧食有限,只能顧着更要緊的地方,這十幾個邊陲軍鎮實在撥不下來了。

上頭給的指示是“原地籌措”,可大旱兩年,放眼望去,除了東邊的大山還能見到些綠色之外,入目都是黃褐一片了,附近的村莊鄉鎮的人能跑的早跑完了,怎麽籌措?

不走就只能原地等死了。

這個軍鎮駐軍不十分多,大概三四千,可情況卻挺複雜的,和楊延宗一樣被貶官并發配邊陲的人可不少,還有來監視他的,甚至想趁機除掉楊延宗的,另外還有原來軍鎮上的軍官。

這個軍鎮屬四王爺勢力範圍,指揮校尉是四王爺的人。

總而言之,都是一群有野心的人,不可能原地等死的。

擅移棄守是罪名不假,但也可大可小,這種特殊情況,有能耐的,操作一下,問題也不大。

先活下去再說。

說來蘇瓷還挺佩服那情郎的,這種情況居然還趕過來了,說他沒一點真情也不對,但偏偏這私相授受對女方傷害極大,被人發現基本完了。

而男方基本沒啥傷害,風流韻事一樁,前提男主不讨賬的話。

無關情愛,戴綠帽子什麽的,男人的奇恥大辱。

行了,真情假意蘇瓷也沒興趣深究,反正這事兒她肯定不能讓人知道,軍鎮裏頭還有個死對頭強x犯在,她鐵定不能和他們一起走的!

蘇瓷提着籃子和布包推門進了正房,聽見說話聲,她便站在帳缦外沒有進去。

“……鎮上還有八百軍馬,應該能撐十天左右,……等到了平州,到時候看情況再說。”

“平州離邗州更遠些,那邊旱情應該會好歹緩和點。”

“姓梁的只怕會找麻煩,咱們路上得小心些,……”

“還有四王那侄兒,鎮上旱得都要糧盡水絕了,他也不知來這是作甚?……”

衆人眉頭深鎖,你一眼我一語讨論,一直倚在榻背聽着的楊延宗終于發話了,“好了,去收拾,今夜收拾妥當,明日寅初動身。”

百戶逐家逐戶通知,寅中在鎮外的東山腳集合,整個軍鎮離開,他們沒有存糧,無論如何也必須跟着大隊伍行動。

“是!”

大家聽到腳步聲,知道蘇瓷就在外間,應下也不耽誤,立即就起身出去了。

蘇棣臉色還有些蒼白,但步履已頗穩健,經過時疼愛揉了揉蘇瓷的發頂。

蘇瓷沖他眨眨眼睛,露出笑臉。

帳缦內的裏間傳來一聲帶着幾分淡淡的男聲:“進來。”

來了!

成不成就看這會兒了。

蘇瓷立馬調整一下表情,收起那抹俏皮的笑,眼觀鼻鼻觀心,提起地上的籃子進去了。

……

女子特有的細碎輕盈步伐,穿着青色細棉布裙的少女轉過帳缦進了裏間,微微低頭把藤籃子和布包放在桌上,沖他微微福身,有些拘謹的喊了聲:“大公子。”

不同于楊延宗兩個弟弟,蘇家的女孩子們都有些悚他,一貫都是喊他大公子的。

楊延宗微微颔首:“坐。”

他斜倚卧榻,右手一直平放在幾上沒挪過位置,但他手指微動,卻已可随心意操控。

男主外女主內,過去蘇家三個女孩在他心中都只有一個非常模糊的影子,包括父親為他定下的那未婚妻,他這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她。

模樣生得尚可,規規矩矩,看着十分乖巧,早年恍惚曾聽喜愛研讀醫書,以為不過閨中女子随意看看,卻不想竟有一手接續筋絡的好本事。

蘇瓷有些腼腆笑了下,應了,坐下來洗幹淨手,打開麻布取出夾板和棉繩,開始給他的右腕做固定,并輕聲說:“得固定一個月,等筋絡愈合後,才能慢慢活動恢複。”

“嗯。”

蘇瓷這純良乖巧的樣子當然是裝的,技術可以有,一來她爹也挨了一下,二來楊延宗才是做主的,那事兒說服她爹也沒用。

她故意沒把夾板一起撈出來,就是等着二趟,并留出點時間給男人們商量。

她來得剛剛好。

蘇瓷用棉繩打了最後一個結,剪斷,嘴裏說着“好了”,面上卻露出一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楊延宗看見了,問:“什麽事?”

蘇瓷猶豫了一下,輕聲問:“我們一定要和他們一起走嗎?東南方會不會更好些?”

她剛才聽見的,大部隊在東山西麓集合,往正東方向進山。

蘇瓷剪斷棉繩,洗了洗手,收拾一下桌面,把藤籃子打開,把裝黃米粥的罐子取出來,還有黍豆餅,最後是那碟大塊根莖。

他們的糧食已經很少了,黍豆餅不多,那根莖卻是第一次出現的,很多,滿滿一大盤子,樣子看起來就是能吃的。

楊延宗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這盤子根莖上去了。

這個叫野葛根。

能吃的,澱粉很足,很飽肚子,不過藤很細很難辨認,尤其是枯死之後,一般人根本沒法辨認得出來,更甭提吃了,現在很多東西都沒被發現能吃。

蘇瓷輕聲說:“這是在山裏找的,從前躲在山裏,我見過牧民掘來吃,這是我和姐姐昨天去山裏挖的。”

“還有蓬蓬草,蓬蓬草下面會有水,正東方向怕沒什麽水,東南要好多了。”

感覺楊延宗的目光刷一聲移到她頭頂來了,這人目光壓迫感很強,蘇瓷倒不怕,但她後背的皮膚仿佛能感受到這種迫人力量似的,汗毛悄無聲息立起來了。

诶诶,真是一個氣場強大的危險男人。

蘇瓷心裏是這麽吐槽的,不過在楊延宗霍擡頭看過來的時候,她露出一個稍顯緊張又腼腆的笑。

楊延宗捏起一塊葛根,咬了一口咀嚼兩下,把東西扔下,“阿康,去把老二叫上一起來!”

……

楊延宗居然直接起身下地了。

他的傷比蘇棣還要重,除了手筋還有其他地方,臉色幾分蒼白尚帶着淡淡的燒紅。

蘇棣比他到軍鎮還要早幾天,大病一場人事不省才剛好起來,但他居然就這麽直接下地了,并順着蘇瓷視線直接一把推開了對着東嶺群山的西窗。

蓬蓬草,學名叫什麽不知道,和刺沙蓬是一個科的,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和漫山遍野的野草相比并沒有任何區別,但它卻有個特點,就是外來的。

這是一種會流浪的草,每遇幹旱地裏實在沒有水分了,它就會把根系從沙土從抽出,團成一團,外表和枯死的草團沒有任何區別,跟着風被吹着走,等再次被吹到水窪裏,它就會枯木逢春,把根系重新伸出紮根水邊,生長起來,并且繁殖得很快。

換而言之,每處生長有蓬蓬草的地方,原來至少也是個水窪,找到那些還半黃半綠的,往下深挖,很大幾率會挖到淺表地下水。

天終于黑透了,借着夜色遮掩,楊延宗帶着阿康楊二郎蘇瓷進了山。

阿康和楊延信用鐵鍬一通猛挖,挖了可能有小一刻的功夫,挖了有兩米多深,卻越挖越起勁。

最後一鍬插進泥地重重鍬起,月光下,黑黝黝的坑底,一股渾濁的細流慢滲了出來,在坑底聚成一個小水窪。

楊延信兩三下爬上來,一把抹臉上泥濘,又驚狂喜:“哥,水!真的有水!!”

蘇瓷聞言眨眨眼睛,唇角飛快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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