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家宴亥初散場,楊延宗送蘇瓷回去。
天上弦月一線彎彎,這人送就送了,又不肯好好走路,走一半就攬着她繞進了花木繁疏的圍牆陰影下。
她後背一抵牆,這人就捏起她下巴親上來。
“唔,別!”
渾身酒味,嘴裏更大,蘇瓷是不喜歡的,趕緊推他,“別,別啊臭死了!”煩死了啊啊,這人還力氣賊大,推不動。
讨人厭的家夥!
掙紮和抱怨很快就變成嗚嗚聲,接着很快低下來變成喘息的聲音,茂盛的常青茶發出簌簌抖動的輕聲。
月影婆娑,黑魆魆的,蘇蓉咬着唇拉着白姨娘退了出去。
兩人也是回去,因白姨娘臉色不對遮都遮不住,她特地略留了留才帶她繞路回來的。
卻不想撞見了這一幕。
兩人都沒敢吭聲,趕緊退回去了。
話不敢說,可喘氣聲卻很重,白姨娘憋了一路實在忍不住了!一掩上房門立馬急道:“我的兒啊,你現在可如何是好啊!”
得顏姨娘垂青,蘇蓉并沒猶豫太就接下了對方的暗示,當收益預期顯著要遠遠大于風險的時候,即便明知會得罪陳氏,她還是堅持做了。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眼見成功在望,連蘇蓉都不禁生出幾分輕快和喜意的時候,誰知顏姨娘态度卻突然出現了些變化,依然說很喜歡她贊不絕口,但之前那種迫切感卻突然消失了,話裏話外想讓她長留在她身邊陪伴伺候的話也不怎麽提起。
蘇蓉察覺不好,但她直覺就是那天那件事,更沒有其他的回頭路可以走,蘇瓷楊延宗出門這段時間,她只能依舊在顏姨娘跟前奉承着。
顏姨娘要顏面,架子端得高,根本不對外吐口說她的提議被楊延宗一口否了,只對蘇蓉白姨娘道回頭勸服他就是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說得不甚在意,好像成竹在胸,蘇蓉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只能姑且信上幾分。
沒兩天楊延宗就回來了,今天這兩出,直接将母女倆的僥幸全部打碎。
“怎麽辦?”
白姨娘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陳氏是個焉壞的,慣會哄她表哥,偏表哥對她千依百順,從前倒也罷了,現在她娘倆可得罪死了她,萬一她在外頭給蘇蓉挑個面甜心苦卻一時半會看不出來的,她閨女這輩子可就讓她給糟踐完了!
白姨娘愁得不行:“要不,蘇瓷當大房,你給當小?”她忽想起顏姨娘,眼前登時一亮:“世子,不是還有世子嗎?!顏姨娘這般喜歡你,她肯定樂意的!”
蘇蓉頭皮一炸,霍地站了起來,厲聲:“姨娘!!!”
她壓低聲音:“我不做妾的!”
她情緒一時極激動,白姨娘富農出身,家裏農忙時還得下地,嫁進姑姑家哪怕當妾室在她看來都千好萬好。可蘇蓉不一樣,她好歹也是官家千金出身,從小也沒短過什麽,眼界不一樣,她從小看到就是生母的尴尬位置以及低人一等,但凡兩家宴席除了今天這種特殊情況,她甚至連出席的資格都沒有,哪怕今天破天荒能出席了,也最多就在邊角擺上一張小桌子。
蘇蓉見母親有些被吓着了,她深呼吸一下,緩了一口氣,低聲說:“姨娘,你還是阿爹親表妹,您瞅瞅隔壁楊伯父那妾?”都第幾輪了,得寵的還好,一旦失寵,都被顏氏磨搓成什麽樣子了?
“你別看顏姨娘光鮮,那府裏其他侍妾通房呢?”
世子是好,王府是好,可蘇蓉卻絕不打算給人做妾的,不管誰!倘若一定要找個例外的,那就皇帝陛下納妃吧,當娘娘那倒另說。
白姨娘讪讪,母女相對無言坐了半晌,白姨娘坐不住,起身來回走了幾圈,她焦慮,半晌湊過來小聲:“蓉兒,你說,那十萬兩銀子……”
蘇蓉頭皮炸了,“噤聲!”
她壓低聲喝了一聲,飛快沖到房門,側耳傾聽半晌,又開了條門縫看了看,之後又小心把所有窗戶都開了一遍,這才松了口氣。
“我不是說過讓你別再提一句嗎?”
蘇蓉壓低聲音。
白姨娘:“可現在,可現在這不是……”
在楊延宗蘇瓷外出期間,其實家裏也是發生了一些事情的,白姨娘蘇蓉前日在去西郊珈藍寺給去逝的蘇母添香油的時候,被人悄悄找上來,探聽她手中的藥物。
蘇家三個姑娘年紀相仿,又養于深閨,外人并不能分清哪個是哪個,但,蘇蓉在軍鎮的時候出過頭,這卻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甚至給楊延宗治傷都記在她頭上了。
有人來打聽她手上的藥物,她說不知道,對方就讓她設法到醫營弄一點,成了的話,給十萬兩銀子!
十萬兩啊!!
不算蘇父歷年出征得的私藏戰利品,整個蘇家的家當捆一起也不知能不能湊夠十分之一!
并且那人不是哄人玩的,他直接給出一張一萬兩的銀票做定心丸,通彙錢莊的,印绶分明,是真的!
想起十萬兩,白姨娘呼吸都粗重起來,“蘇燕蘇瓷能去醫營藥房,那你也行啊,”沒道理嫡房那兩個丫頭可以,她閨女就不能的!“給你爹說說,肯定能成了!”
撈不着人,先把錢撈起來捏緊也是好的啊!十萬兩啊,有了這筆錢,往後發生什麽事都不怕了!
白姨娘還沒說完,蘇蓉霍地站起來,“不行的姨娘!”
十萬兩,這麽大的一筆錢,任何人聽了都只怕都心血上湧,蘇蓉也不例外,可她眼神卻極清醒,甚至有幾分厲色了,她一字一句:“沒個好夫婿,再多的錢也只是無根浮萍!”
舊時家中的隔壁一條胡同裏有個有錢寡婦,沒了男人,她不得不尋了個有錢有勢的富商做妾,為的就是保住手裏的家業和錢。否則,沒有娘家宗族保護、也沒有男人支撐門庭,那點錢財都不夠人敲詐的。
三歲小孩抱金磚,豈是容易的?
蘇蓉當場把那一萬兩銀票塞回去了,不敢要,可誰知白姨娘後手卻偷偷把這錢收了,蘇蓉氣得不行,正打算明天去珈藍寺把這燙手山芋扔回去。
她心裏也猶豫着要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說吧,又怕蘇棣對白姨娘觀感再創新低,她母女本就陷入困境了;可不說吧,又怕……
簡直屋漏又逢連夜雨,蘇蓉斂眉翻來覆去想,最終起身把那張銀票翻出來,“不行,我要去大公子那一趟!”
白姨娘大驚失色,她被閨女苦口婆心說過之後也知自己做錯了,聞言一把拽住,驚慌得不行:“啊,可是,你前頭不是擔心你爹曉得了,會……”
“此一時,彼一時!”
不知是不是她敏感,今天碼頭迎接的時候,世子并沒有第一時間迎上去,反而居高臨下站了一會,直到顏姨娘招手,他才笑着上前。
蘇蓉就覺得有點不對,世子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但她看兩人又似乎沒事。
這兩樁事連在一切,蘇蓉心跳怦怦加快,她拉開白姨娘的手,對母親說:“要是成了,大公子必定會做主給我個好親事的。”
要是真的,那她可算記上一功。
這麽些年下來,大公子營中規矩她也有所耳聞,過必罰,功必獎。
倘若大公子肯做主,那肯定是她目前能夠上的最好一門親!
她不能去賭陳氏的憐憫和大度!
蘇蓉沖了出去,冷風一吹,她頭腦更加清醒了,只是當小跑來到楊家楊延宗的外書房前時,幽靜的夜,無聲肅立的親兵,她還是緊張了起來。
被阿康攔下,她咽了咽,保持鎮定說了。
之後,她被引進外書房站在外廳。
室內僅僅燃了一盞很小的燈火,實在帳缦後的次間,兩幅石青色的帳缦分隔內外,次間正對外廳的位置放置了一張很大很大的長條大書案。
燈光照不全書案,大書案後太師椅上端坐的男人半身隐沒在昏暗中,染了酒意的嗓音依舊淡冷漠然,“什麽事?”
蘇蓉極力鎮定,上前一步:“禀大公子,前日我和姨娘去珈藍寺,有個人找上了我,說要花十萬兩白銀,買醫營藥房的藥物!”
楊延宗原本漫不經心半阖的雙眸倏地擡起:“你說什麽?!”
……
四王府。
朱廊深深,屋宇連綿,早開的綠萼被風吹拂,花苞嫩蕊打着轉兒落在廊榭前那結了一層薄冰的水面上,西邊的大跨院裏,王爺身邊的侍兒剛剛到來,對季元昊禀,說王爺有請。
季元昊笑了笑,随手塞了塊銀錠子進那侍兒手裏,“知道什麽事嗎?”
不是什麽重要事情的話,得了錢,侍兒還是很樂意透兩句的,“梁榮剛剛來過。”
梁榮?
梁慎的胞弟,梁慎死了,大家都不想,事後的撫恤也是到位的,這事兒還是季元昊經手的,但對于梁家人而言,卻不是這樣的,撫恤再多頂什麽用?家裏沒了個能幹位高在四王面前能說話的男人,差別那可是一落千丈的。
這梁榮三天兩頭跑來見季元昊,又問又恨說要替他哥複仇,可今時不同往日,賬冊和劉應兄弟都落到了六王手裏,四王府七王府投鼠忌器,已先後接觸六王要和六王府說和了。
這當口,當然不能和六王府起幹戈的,梁榮一天三趟找他,季元昊給敷衍過去了。
梁榮看出他敷衍之意,這不,就去求見四王了。
四王看在以往梁慎的份上見了,梁榮在前院大書房又哭又求,涕淚交流,言語中還多有涉及對季元昊的不滿和寒心,人剛剛才被勸回去了。
季元昊不禁笑了笑,并不在意,他并不認為四王對他處理這事的方式有意見。
果然,待季元昊到正院大書房之時,四王果然提都沒提這事兒,“元昊來了,坐。”
“是,義父!”
四王年紀比六王大點,四旬過半,兩鬓已見斑白,只精神奕奕目光炯炯,面容看着極高深英武。
季元昊恭敬問了安,在四王左下首落座,四王道:“本王使人和六王府接觸過了,”四王以手抵颚,眉目幽深冷冽,“六王并未一口拒絕。”
并未一口拒絕,那就是有商量的餘地。
季元昊點頭:“如今局勢,陛下龍體大愈,六王必心知肚明。”
老皇帝非但沒死成,如今還病愈還朝,坐朝理政該抓的還抓得牢牢的,先前差一點就如願以償的三個王府馬上就迎來了老皇帝雷霆聲勢的大反撲。
皇帝終究是皇帝,來勢洶洶之下,局勢又變了,倘若四王府七王府倒下去,僅僅一個六王府還撐得住嗎?
你以為剩你一個皇帝就會選你?大錯特錯,皇帝原先屬意的是坤皇後甥女所出的虔王幼子,待其胞弟趙王的遺腹子意外出生後又随即轉向這個遺腹子,一出生就接進宮教養了,這兩個孩子,一個七歲,一個四歲。
六王府只要不糊塗,就不會将四王府七王府置于死地,和談是肯定能談的,并且這兩天就會談出一個結果來,只是四王府要割舍的利益只怕要更多一些。
這件事情,四王心裏也有數,和談得他親自出馬也不用季元昊多費神,他叫季元昊來,主要是另外一件事。
“這次六王府不倒,他日又成後患啊!”
四王深深呼出一口濁氣,眯起雙眼,廢了兩年的時間,局勢不由人,經過搶奪賬冊和劉應兄弟事件之後,四王對六王府更加忌憚。
——六王不比他強,但他麾下确實因緣際會聚攏了好大的一批文武能人。
就譬如這次那個楊延宗!
季元昊站起身,“啪”一聲單膝跪地請罪:“烏川未能取得賬冊與劉應兄弟,元昊辜負義父所期!……”
“哎。”
四王揉揉眉心,未能奪取賬冊及劉應兄弟,他固然失望,但事已至此,多說已無益。
四王城府很深,他還用季元昊,他就不會苛責他,事實上這件事四王并沒說過什麽。
季元昊請罪,他把人叫起來,“勉之戒之,以期後續。”
季元昊垂了垂眼睑,頃刻擡起,锵聲:“是!”
四王把季元昊叫起後,吩咐:“六王,六王府始終是我們的心頭大患啊。如今雖與六王府和談,但未雨綢缪還是盡早為好。”
他招手季元昊附耳過來,說了幾句,大意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設法給六王府埋下隐患或離間之類,以備日後發難,但切記悄然無息。
季元昊明了。
從四王書房出來,季元昊沿着朱紅庑廊回到西大跨院,因為他的能幹,季元昊甚至在四王府擁有和世子一東一西差不多同樣規格的大院落,一路走來,仆役婢女管事紛紛俯首,畢恭畢敬。
但季元昊心裏很明白,只要他有朝一日體現不到足夠的價值,四王就會立馬翻臉,如同昔日對他那群同一個大院裏一起長大并逐漸消失減少的義兄弟,棄如敝履。
季元昊心裏冷笑一聲。
他緩緩踱行,回到家中,妻子任氏正坐在桌旁細細翻看長子的功課,見得他回,任氏忙起身迎上,見他面帶思索之色,忙打發了長子回去用功,自己親自給他捧了茶來,柔聲問:“夫君,王爺那邊說什麽了?”
“沒什麽。”
季元昊拉任氏坐下,把剛才四王說的事簡單複述了一遍。不過剛才他一路上,想的卻不是這件事,他想的是蘇瓷,不,這麽說也不對,他應該是在想劉盛,以及治好他那味奇藥。
奇怪,照理劉盛是不可能活的,可偏偏現在他活了,并且成為脅迫劉應改口的重要把柄!
既然三府有意和談,劉應将會改口這些大消息四王府這邊肯定知道了的。
可問題是,出發之前,季元昊得到了很确切的消息,劉盛是身受重傷的,按照那傷的程度以及一路茍延殘喘的奔波,劉盛不死也垂危了,他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其實楊延宗清理掃尾得很幹淨,有關蘇瓷手裏那味新藥的蛛絲馬跡,除了當其時注射了卻确保不會洩密的心腹以外,該解決的痕跡他已反複清掃過了。
季元昊也不知道。
但這人确實是個心思慎敏的能人,尤其,他是親身經歷過的烏川一行,很多事情就和他擦身而過,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劉盛的傷,但僅憑借這一點,他就猜到了——楊延宗手上要麽有神醫,要麽有神藥。
神醫,他思忖片刻,否了,再厲害的醫術也萬變不離其宗,他不是沒見識的人。
一一排除下來,那就剩下藥了。
季元昊對這種藥很心動,食指有節奏在桌上輕敲:“那蘇棣真真養個好女兒。”
蘇家三個女孩,他不知那擅醫擅藥是蘇幾姑娘,但他見過蘇瓷,不做第二人選,蘇棣那老兒可真真會養女兒,難怪沒兒子都不稀罕。
他問任氏:“阿平回來了嗎?他怎麽說?”
任氏是季元昊生父家臣的女兒,是他的賢內助,兩人出身平平也共同從艱難裏走過來的,任氏溫柔剛毅有丘壑,當初季元昊第一個內助就是任氏,所以外事并不瞞她,甚至有些事還會交給她去處理的。
季元昊對這藥動了心,就使了心腹去打聽蘇楊二家詳情,最重要的是有關這個蘇二姑娘的。
“阿平接觸了蘇家庶出那姑娘,那姑娘倒是不敢接銀票,可她姨娘轉頭就偷偷接住了。”
季元昊笑了一下。
他猜得沒錯,蘇二就是蘇瓷。
他對蘇瓷這個人很感興趣,對她手裏的新藥更是心潮澎湃。但其實要攏住一個女孩的心和她手裏的東西,也很簡單的,娶了她,不管人和物都歸他了。
季元昊在自己的二房和弟媳婦之間權衡了一會,忽想起一事:“二郎呢?承檀何在,叫他過來。”
他忽想起,季承檀不是和蘇家一個姑娘好上了嗎?
季承檀以為自己保密做得很好,但其實季元昊一早就知道了,只是沒理會而已,蘇家不可能嫁女,根本就用不上他費心。
但此一時,彼一時了。
要是和季承檀好的就是蘇二,那就直接順利成章了!
季承檀目前在嵩山書院讀書,他現在是舉人功名,不過他年紀到了,也不用先生手把手教了,于是每天有一半時間都會留在府裏自己讀書。
季承檀很快就過來了,他眼圈有些發黑,獵場那天楊延宗走後蘇瓷就将分手提上日程了,雖怕刺激季承檀過度沒有明說分手,但話裏話外也表示必須分開了,季承檀這段時間心裏亂哄哄的,精神比之前還不振,但他來前用冷水洗過臉又強打精神,看着還算湊合。
季元昊掃他一眼,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麽,直接了當:“和你好的那個是蘇幾?”
季承檀心一震,大驚看向他哥,季元昊挑眉:“嗯?”
大哥神色不顯但有一種隐約危險的感覺,這是大哥在處理外事常見的神态,而向來關懷備至的嫂嫂并沒有對他噓寒問暖,而是正襟危坐端坐在兄長身側看着他。
季承檀雖有些天真,但卻不是真蠢,他對他哥了解很深的,他心下一凜,蘇瓷只怕是和他哥外頭那些事糾纏上來了。
他大急,他哥手頭上的外事何等厲害,動辄粉身碎骨腥風血雨,蘇瓷一個小姑娘沾上豈有好的?
季承檀大驚大急之下,卻生出了急智,心念電轉之下,他勉力鎮定,吞吞吐吐之下,最後還是吐口道:“是,是大姑娘。”
“這樣啊?”
季元昊盯了季承檀一眼,季承檀繃住了,季元昊有些失望,但沒說什麽,揮手讓他回去了,好好讀書不許胡鬧,他回頭得空會檢查。
“大哥,怎麽了,是她怎麽回事嗎?!哥我……”
“無事,與蘇大姑娘無關。”
季元昊制止他,他今天不想說這些雞零狗碎的,揮手,任氏忙輕聲勸:“二弟,你先回去吧,有事兒改天再說不遲。”
季承檀只好惴惴回去了。
正房,季元昊正尋思着,任氏又說:“我也使陪房打聽了一下,這蘇楊兩家正開始采買婚嫁瑣物呢。”
“哦?”
季元昊立即擡頭,卻聽任氏道:“我陪房打聽了一下,這蘇二姑娘和楊将軍有婚約,年歲到了,楊将軍父親也接回,不日就會舉行婚禮。”
蘇二,蘇瓷?楊延宗?
季元昊大失所望。
“你怎麽一直問蘇家和楊家?”
季元昊淡淡道:“王爺命我離間六王府。”
他與賬冊劉應兄弟失之交臂,這事就不能再出岔子了,而他選中的切入點正是世子和楊延宗。
其實世子和楊延宗之間本就暗流洶湧,他怎麽不動聲色加上一把火呢?
最好,是涉及這個新藥的。
東西只有露出來,他才會知道是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才會有可能得到手。
兩樁事,怎麽結合在一起?
季元昊思忖片刻,勾了勾唇,起身出門招手叫了心腹過來,附耳吩咐幾句,“把新藥消息送到六王世子手上去。”
這一位歷來心狠手辣,想必是絕對不會讓人失望的。
他什麽都不用做,幹淨利落。
季元昊笑了笑。
……
楊家,楊延宗外書房。
蘇瓷溜溜達達走過來,“三更半夜的,你找我幹嘛呢?”
她眼尖,餘光一瞥,便從對面半開的房門出看見一襲杏裙坐在桌旁的蘇蓉。
她挑了挑眉。
蘇蓉說完了她知道的,就被請出外書房,阿康将她安置在遠離書房的倒座房暫坐着。
然後她看見蘇瓷溜溜達達進得院來,随手就推開楊延宗書房門進了去,阿康等人不但沒有阻攔,反而無聲見了禮,她就進出楊延宗書房像回自己家似的。
蘇蓉不禁垂了垂眼睫。
蘇蓉怎麽想的,蘇瓷不知道,也沒興趣了解,她進了楊延宗書房後,室內的燈已經燃起來了,楊延宗端坐在大書案後面,招手:“過來。”
他要拉她坐他大腿上,蘇瓷才不幹,她拖了張小圓凳來書案邊坐下,單手托着下巴,“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楊延宗居然由得她,要知道以他的身手,她肯定掙不脫的,而且兩人分開還沒半小時,這是肯定有什麽突發急事了,有關蘇蓉的嗎?蘇瓷撥了下濕漉漉的額發,忙問。
楊延宗點點頭,問她:“醫營裏,你的新藥,有什麽是最重要的?”
有啊,菌種!
最重要當然是菌種了,她現今手上那菌種是混培的,混培了幾十份,效果最好也是她唯一算滿意的只有一份,最重要是原始菌株最好的那個小罐子已經用光了,不可複制。
“你那藥,旁人倘若得了東西制出來要多久?”
蘇瓷有點小得意:“除了我,誰也做不出來!”
她沖他一揚眉,月光那張眉飛色舞的小臉亮得像會發光似的,臉腮嫩生生的,朦胧星光下甚至能看見細細的絨毛,他伸手掐着擰了一把,蘇瓷嗷嗷叫,他說:“那就好!”
蘇瓷牙根癢癢,捂着臉要掐回去,被楊延宗鉗住手腕壓在身後,他打了呼哨,立即有呼哨回應,他帶蘇瓷一躍直接從後門進了醫署。
兩人立即前往藥房轉移菌種,信息太少,尚不确切來者是誰,更不清楚對方的目的,那就以不變應萬變!
……
轉移了菌種之後,不等查出,事态就有了變化。
一天夜裏,蘇瓷忽聽見“噼啪”一聲,她立馬翻身跳下床!
這些天,她都是在醫營睡的。
來了!
偷東西的來了。
有人夤夜潛入營區,目标明确直奔蘇瓷所在那醫營,直沖藥房!
但這偷東西的人出乎意料的厲害,身手之高配合之默契訓練之有素讓人大驚失色,除去楊延宗這類人私下養的親兵,只怕得媲美六王級別勳貴權臣身邊的貼身護衛。
“轟”一聲,不知誰在打鬥中踢翻油桶,燈油潑灑,天幹物燥,火很快就燃起來了。
為防被人察覺菌種轉移,蘇瓷這幾天都睡在藥房,但她待的是個前院一個不起眼的小角房,但那些人除了藥,似乎還找人,一沖進藥房沒發現東西,沒多久,就直奔蘇瓷方向而來了。
媽耶,蘇瓷暴露,立馬就被阿照護着撤退,才沖出房門,楊延宗回來了,一手扣住蘇瓷的腰“铮”一聲!劍光一剎晃眼睛,蘇瓷側了側頭,他已瞬間将逼到近前的蒙面人殺退。
這些人最後當然沒得手,他們早有準備的。
但同樣的,他們也沒能留下對方,被楊延宗重傷了一個,但被同伴背上逃了。
這裏畢竟是軍醫營,再是暗中安排人也不可能裏三層外三層,這次來人的人多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最後成功脫身了。
滅火的滅火,收拾的收拾,白天還整齊幹淨的醫營大院亂哄哄的,楊延宗帶着蘇瓷進了正廳,沒多久,一個蘇瓷不認識的楊延宗心腹親兵回來了,跪地禀:“禀主子,那些人繞了一圈後,最終穿過城西十裏坡,進了留月莊。”
“留月莊?”
什麽地方?
蘇瓷皺眉,她乍聽覺得有點耳熟,但這大慶很流行別莊,不管公卿權貴還是富商名士,只有有能力,都會在城郊置上一個或多個別莊的。
這留月莊似乎聽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楊延宗淡淡道:“坤國舅。”
他這些天也十分忙碌,提審拷問劉應兄弟,還有六王交予的其他要差,他眼裏泛着淡淡的血絲,說這句話時,蘇瓷望過去,他眼底泛過一抹淩然似血色的厲光。
坤國舅,顧名思義,他是坤皇後的兄長。
而這人,可是皇帝的鐵杆心腹和重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蘇瓷漸漸有些屏息,楊延宗側頭,他那天生帶着幾分淡淡冷漠的聲音在這寒夜裏聽着感覺格外冷,他道:“據最新消息,陛下的腿傷并未痊愈,時有針刺之痛,并逐日蔓延,禦醫俱不能治。”
蘇瓷一時顧不上問哪來的消息,瞪大眼睛:“你是說?”
“怕嗎?”
兩人湊得很近,黑暗裏,可以清晰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楊延宗慢慢撫上她的臉。
“有點。”
她喘了一聲,小小聲說。
楊延宗慢慢将她扣在懷裏,“別怕,有我。”
山雨欲來。
他的聲音沉遲,單手按住懷中人的背,微微眯眼盯着門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