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更時分,霜月滿天,六王府楊延宗離去後,不多時,六王與諸幕僚也自外書房而出。

季堰心內愠焦,刻意等了等,放慢腳步等房先生等人跟着提燈籠的侍女離去後,他急忙道:“父王,我們的真的要給楊延宗謀左衛副都指揮使及鎮西都指揮使二職嗎?!”

那怎麽行?!

楊延宗一旦謀得這二個職位,即同時擁有地方軍政大吏及在京武官身份,并且後者級別權柄都不低,将一舉成從六王府麾下飛躍成為六王勢力圈的核心成員之一,換而言之,即一定程度獨當一面能反哺六王府的了,于身份和權力都是質的飛躍。

可這怎麽行啊?季堰恨得咬牙切齒,倘若早知曉那蘇二娘有這能耐,他二話不說就自己納了,現在,他有一種強烈的事情失去控制并有可能遭到反噬的不祥預感。

不,不是可能,而是必定!

楊延宗這個人,心狠手毒,眦睚必報,等他成功上位并騰出手來,肯定會反撲他的。

季堰豈能坐視癬疥之疾最終成就心腹大患?!

可無緣無由的,六王根本不可能聽他的,聞言蹙眉:“左衛副都指揮使一職,如無楊延宗,那将與我們失之交臂。”

在南軍和都督府,六王府的勢力和人手是最單薄的,先前一路角逐,目前他們已經處于劣勢,差多可以預期左衛副都指揮使一職将會被七王府的龐維新奪得。

如今有這個上佳良機,是個人都不會錯過的,無須多議,方才外書房幾乎是衆口一詞,而六王爺在詳細詢問并推敲過楊延宗宮中過程尤其出宮前一天之後,最後拍板,明日他親自帶楊延宗進宮面聖。

自己兒子的心思,六王也猜得出一二,他盯了世子半晌,緩緩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六王府從加入皇位争奪那一刻起,每一步不亞于如履薄冰,”這些年,多少兇險,多少難關,一個個對手倒下去,又一個個新的對手站起來,“朝堂詭異,局勢變幻莫測,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到時候,就是這滿府上下的傾覆。

所以,得竭力争取一切能争取到的,個人恩怨絕對不能壓過集團利益。

六王說着說着,不禁皺起眉頭,他實在不明白世子最後怎麽把和楊延宗的關系處理成這樣的,明明是血緣之親的嫡表兄弟,這不應該是最穩妥最可信任的助力嗎?

當初明明有不少更好更緩和的處理方式,最後竟硬生生折騰成這樣。

六王心裏有淡淡的失望,不過好在也只是一閃而過,培養一個繼承人并不容易他耗費極多心力,世子到底是年輕,還可以教導。

六王教訓了幾句,季堰不敢再強辯,半晌讷讷:“爹,但此人城府深沉,骨子裏天生帶不馴,我只是怕把他捧太高了,将來會弊大于利。”

他最後還是竭力争取一把,并使個眼色,示意站在不遠處等待的季邺開口。

季邺頓了頓,但也只能從廊下上來,拱手:“請父王三思。”

季堰這話太多主觀情緒,六王只聽三成,只不過,他這擔心聽起來倒也有兩分道理。

“或許有吧。”

六王盯了楊延宗離去的方向一眼,半晌收回視線,他當然有過自己考量,六王沒有廢話,只淡淡道:“只要他的根基一天還在六王府,短期內,他翻不了天。”

六王的判斷并不能說錯,甚至能說很精辟了,但誰也沒料到,楊延宗竟私下與老皇帝達成了協議。

……

次日,六王攜楊延宗赴陽都直奔王宮。

六王等人并非朝會常駐人員,他們一貫是在背後操控搗動風雲的,但當然,宗室王想上朝的話也是随時可以的。

這一天的明光殿大朝會,火花四濺,唇槍舌劍,六王親自出列,忿而當朝指責老皇帝刻薄寡恩,過橋抽板覆面無情,非仁君所為,更與太祖太宗訓誨相悖逆,有損季氏皇族的信望威儀!

反正骈四俪六抑揚頓挫,說的話表面聽着挑不出一點錯,但意思相當火辣辣,登時一石激起千層浪,六王黨羽旋即紛紛出列,群情激昂。

老皇帝被氣得個仰倒,四王七王黨諸首腦人物心下一凜,立即就反應過來這六王怕是劍指左衛副都指揮使一職了,立馬就撸袖子下場!

四王府還好,那邊和六王府一樣,在這次的左衛副都指揮使一職角逐中不占什麽優勢,那既然這樣,讓哪一方得了去差別也不大,他們權衡了一下,反而不願意讓老皇帝把左衛營也牢牢握在手裏,吵得兩句,漸漸态度有些微妙。

七王府保皇黨六王府三方激烈争辯,不過根源這事兒說到底,老皇帝确實做得不大地道,大家耳目都很靈通的,普通大夫殺了也就殺了,可這不蘇瓷楊延宗有六王府的強勢撐腰。

這事吵到最後,以老皇帝暴怒退朝暫告一段落。

只不過六王黨及四王黨私下分析,繼續這麽下去,還別說,六王府最終成功謀得可能性還挺大的。

季元昊道:“左衛副都指揮使一職,落到六王府或七王府手中,與陛下而言,差別不大。”

反而是如今東北旱災持續兩年,這一點在位者是很忌憚的,就像每逢地震皇帝很多時候都不得不降下罪己诏的,概因皇帝是天子,這些災難是天降的,往往會被解讀為上天不滿當今作為而降下天災。

在這等情況下,老皇帝肯定不願意六王府再借題發揮損害他的名聲。

所以六王府最後達成所願成功率不小。

季元昊分析一語中的,外書房內衆人紛紛點頭,只不過,季元昊想起楊延宗,他微微眯了眯眼。

這人這就上來了?

只怕日後将會是一個極為棘手的人物啊,只是不知道于他而言,究竟是利是弊?

……

朝堂上紛紛擾擾,對蘇瓷影響不大,對蘇楊兩家女眷影響也不大。

掃雪除冰,移花接木,上上下下整飾一新,蘇瓷這邊正忙碌着備婚。

秋繡坊已經把嫁衣送過來了,兩個鬓發抿得油光水滑的婦人正一邊一個拉開那件紅豔豔金燦燦的廣袖女式喜裙,管事娘子笑吟吟恭喜賀喜請并主人家驗看,陳氏仔細看過手工,很滿意,推蘇瓷:“快,瓷兒去試試,有不合身的這會兒就給改了。”

蘇燕接過嫁衣,拉着妹妹一起鑽進內室去了,那兩個婦人想幫忙,不過被姐妹倆婉拒了。

試試就試試呗。

蘇楊兩家舍得花錢,這嫁衣用足了金線,連裁剪帶精繡幾個繡娘同時開工足足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修成這精致得振翅欲飛的金鳳凰。

連蘇瓷都小心摸了摸,這簡直算民間工藝品了,她都不敢用力,生怕破壞人家的心血結晶。

內衫,中衣,襯裙,外裙,最後用那條掌寬的大紅繡金燦燦的腰封一束,盈盈細腰不足一握,豔赤似火的衫裙映得兩靥生暈,蘇瓷一張小臉也就巴掌大,被襯得帶水含情的一雙盈盈俏目往這邊一瞥,連蘇燕一個女孩都忍不住哇哇兩聲。

她妹真的太美了!

她圈着蘇瓷的肩膀,使勁握了握拳:“妹啊,要是那姓楊的和那顏老婆子敢欺負你,你就來家找我,我揍死他們!!”

她才不管什麽和諧團結呢,她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妹妹,要是誰讓她妹不好過,她就魚死網破!!

蘇瓷撲哧一聲笑了,忍不住将頭靠在她姐的肩膀,“要是姐是男人就好了,我就嫁給姐。”

誰有她姐好啊?沒有了。

姐妹倆摟一塊,吃吃笑着小聲嘀咕了幾句,享受了一下溫情時刻,不過安靜不了三秒,姐妹倆就聽見外間有撩門簾聲和白姨娘說話的聲音,白姨娘難得好聲好氣,陳氏淡淡應了兩句,就溫聲問房內的姐妹倆:“行不行?要改不?”

她撩簾進來仔細看了看腰間胸背等位置,不肥不瘦正正好,于是出去交代兩句,讓那兩個專門負責改衣服的婦人就跟着白姨娘出去了。

陳氏得留在外間招待繡坊管事娘子和算尾帳,交代姐妹倆小心把嫁衣脫下收起來,就收進鳳冠隔壁那個貼了大紅雙喜的樟木箱子了,小心點可別弄壞了,蘇燕揚聲“哦”了一聲,答應後又撇撇嘴。

撇嘴當然不是撇她娘的,是撇白姨娘和蘇蓉。

蘇蓉和楊延信的事也定下來了,并且将在蘇瓷婚後沒多久舉行婚禮。

主要楊延信年紀也不小了,楊延宗考量渡過這段暴風雨前夕的安靜之後,後續只怕都平靜不了,短期內未必能騰的出手再去好好布置和慶賀一個婚禮。

既然這樣,那就盡量把婚期提前,最後定的二月初九,和蘇瓷的正月廿七相距也就十天左右。

有這些客觀因素在,哪怕陳氏心裏有些不樂,但最後還是看在蘇棣份上開始張羅起來了。

只是由于時間實在太過太過匆忙,其他的還好,因為陳氏嫁愛女所有東西只管往敞裏準備,像喜綢喜花、剪紙喜餅、新布木頭之類的,都是有多的,并且多出不少的,均出一部分問題不大。

嫁妝蘇家也不是豪族大富,使家人往綏平城裏走幾趟也湊齊了。

唯獨一個嫁衣,蘇瓷是定做的,提前兩個月量身選款微調,陳氏還時不時去看進度和提出修改,幾個繡娘圍着合力連續幹了一個多月才堪堪趕出來的。

蘇蓉現在才訂的話,那肯定是來不及的了,好在繡坊有成品的樣品嫁衣,陳氏帶蘇蓉去看了看,挑了一件後者最滿意的當天就帶回來了,這母女倆這幾天都待在房裏緊着改,而有些地方得繡坊繡娘才改得漂亮,就攢着,等好不容易人家繡娘忙活完來交貨,今天正好一起改了。

相對于她的姐的憤憤不平,蘇瓷聳聳肩,她是沒什麽所謂的。

就是這和原女主當妯娌啊,實在有點出乎意料,她心裏吐槽,這蘇蓉作的是什麽孽,劇情都脫軌成這樣了居然還是沒能逃脫顏氏的魔掌,真的是人生如戲。

不過這回到底有點不大一樣的,要是拿住了丈夫,以蘇蓉的靈巧機敏,應該會比原書軌跡過得好吧?

不過反正也不關她的事,蘇瓷吐槽一下也就算了,把嫁衣解下,她姐像捧着個金蛋一樣小心翼翼折疊起,然後小心翼翼一件一件放進那個樟木大箱子裏,然後在小心扛起那兩個一大一小的箱子,搬回後院蘇瓷的房間去了。

她力氣大,一次扛倆,出門唬了那個管事娘子一跳,對方指着蘇燕瞪大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蘇燕也不管,扛着箱子潇灑甩簾子大踏步出去了,把陳氏氣了個半死。

蘇瓷聽見動靜,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趴在窗臺上,目送蘇燕潇潇灑灑進了後院——招贅就留給她姐姐吧,她嫁出去也成的,反正兩家距離超近,比起她,她姐更适合留在家裏的生活呢。

行吧,開心就好!

到了第二天晚上,蘇瓷還見到了才剛趕回家的楊延宗,他衣裳都未換,先過來一趟,他随手放下個小箱子,還問蘇瓷:“還有什麽想要的嗎?”

蘇瓷歪頭,這是問她想要什麽結婚禮物嗎?

她端詳了眼,他瘦了些,臉頰線條更加淩厲攝人,但精神狀态極佳,顯然雖忙,但外頭事情進展應是極佳的。

蘇瓷想了想,“沒有。”

楊延宗面色拉了拉,“沒有算了。”他要走了!

蘇瓷撲哧一笑,伸手拽住他,“诶诶,別走啊,”她瞪了他一眼,“小氣鬼!”

男人特地來問你想要什麽結婚禮物,你想了想還是說沒有,那确實夠掃興的,這個嘛,蘇瓷當然懂啦。

但她确實想不到什麽想要的,打開小箱子瞄了眼,裏頭金燦燦不少首飾佩環,而家裏父親母親這兩個月準備,把所有能想到的、能準備到最好最精致的都準備到了,大到嫁衣田莊,小到一針一線。

不過嘛,蘇瓷笑嘻嘻,摟着楊延宗胳膊晃了幾下,“其他的我都不想要!要是婚後家裏有什麽事的,你都能護着我,那就好了!”

她似真似假感嘆,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瞅着他,楊延宗輕哼一聲,單手攬過她,還以為是什麽事呢,“你乖乖聽話,我當然護着你。”

這是他媳婦,不護她,護誰呢?不管家裏還是家外。

蘇瓷笑了,沖他擠擠眼睛,“你說的哈,我可記住了啊!”

“記吧。”

蘇瓷還踮腳,啾了他臉頰一下。

她乖起來的時候,是真的很乖很可愛。

弄得楊延宗有些意動,就想親回去,不過才剛一動就聽見院牆上的口哨聲——前頭蘇棣進了家門匆匆卸下甲胄,正和陳氏一起往後院趕來。

楊延宗只能先走了,今天這日子,他并不适宜被人發現留在蘇瓷的閨房。

蘇瓷開門迎接的父親母親,接受了他們一番的諄諄叮咛,等送走了他們,已經三更天了。

她躺在床上挺精神的,一時半會睡不着,于是推開窗子,看天幕點點冷星。

她托腮,成親了啊?

現在終于有點切身的真實感了,不過她還是比較坦然的。

蘇瓷想,婚前婚後,她心态大概不會有太多變化,最多養個孩子,孩子如果有她是挺喜歡的。

至于楊延宗的話,他對她好點,她也對他好點,但如果以後不那麽好的話,那也就那樣,她也不會太遺憾。

婚姻,她不排斥能接受,但也不過分執着,就挺平常心的。

反正她能确定自己會過得挺開心的。

如果真有誰和她過不去,怎麽也不肯讓她開心,那就一起不開心呗!

這麽一想,身心舒暢,那什麽婚前綜合症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兒,她吹着涼風看了一會星星,就感覺有點困意了,于是愉快關窗,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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