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春渡我 你躺上來抱抱我
星海影視。
會議室外圍着好些工作人員, 紛紛探頭試圖透過磨砂玻璃門朝裏看,希望能夠得到一星半點的消息。
“聽說了嗎,晏先生今天是過來談撤資的。”
“不是吧, 褚杭出事兒跟他也沒關系啊。”
“這誰知道呢。”
外圍擠進來的男人擡着咖啡杯, 滿臉八卦模樣:“我聽說啊, 晏總最近在追一姑娘,跟褚杭老婆關系特好。有可能晏總這是表決心呢,順便表白一波呗。”
這個消息炸得圍觀人群頓時窸窸窣窣熱鬧起來。
最先說話的女人起哄:“學到了。”
會議室內。
晏書賀雙手交握放在小腹前,若有似無的打量對面的男人,拇指指腹來回摩擦着。
“晏總,之前您助理已經跟我們交涉過這事情。”秦盛搓着手, 模樣有些拘束, “本來我們這邊違約, 這事情我們理虧,但現在電影拍到一半,就這麽中途撤資……”
晏書賀緩慢支起手肘, 抵着下颌道:“可我已經給了你們兩個禮拜的時限,這不是,你們自己沒本事拉到別的投資商來嗎。”
“是是。”秦盛深吸了口氣, “如果我們這邊換掉褚杭, 撤資的事情您能不能再考慮考慮。”
秦盛是褚杭這部電影的執行導演。
之前晏書賀跟傅家那邊,同時發來撤資通知,劇組停工。中途劇組班子只好趕緊找下家, 可褚杭剛出了這種事,得罪的還是曲家,誰敢接手。
事情拖到現在這樣,就只能再試試看能不能将他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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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掉褚杭算得上是權宜之計。
雖然電影已經拍到一半, 可若是跟這幾位投資商解約,那電影便算是徹底毀了。
晏書賀也沒想到,劇組會給出這樣的答複。
唇畔揚起一抹玩味的笑,拖長調子:“換掉褚杭?這位不是你們劇組的親兒子嗎,這就忍心換掉啊。”
瞧見秦盛的面色變得苦巴巴的,晏書賀坐直身子說:“要是我記得沒有錯,褚杭跟連月這事情已經持續四個多月了吧。算算日子,兩人頻繁接觸那會兒,褚杭正好在你們劇組。”
“你們會不知情?”
從去年年底,褚杭就進組。
眼下三月份往回倒數,正正好是在劇組裏頭跟連月重新勾搭上的。
聞言,秦盛臉都漲紅了:“褚杭可是資.本家的女婿,圈子裏頭的人誰敢動他。之前您也看見了,多少跟他過不去的都涼了。”
“可他老婆是誰,你們這都分不清輕重?”
晏書賀的語氣驟然加重,想到昨晚從嘉受的那點傷,眼神愈發沉冷:“沒有曲又寧,誰認識褚杭是誰?曲家是資.本家,你別忘了曲又寧的身份。”
“我……我這也是按吩咐辦事兒啊。”
秦盛格外為難。
晏書賀動了動小拇指,正打算在說點什麽起身離開時,桌上的手機響起。他側目看過去,屏幕上跳動着的,是沈明森的名字。
這人沒事一般不會打來電話。
晏書賀彎腰撈起,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接通:“什麽事?”
那邊的人說話速度極快:“我給你發了定位,你趕緊過來。從嘉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現在特別不對勁。”
提及從嘉,晏書賀漫不經心的表情瞬間有了變化。
他幾乎沒怎麽思考,轉身就朝出走。
秦盛伸手攔了下。
玻璃門被拉開,剛才門前還圍着的員工一哄而散。晏書賀稍稍側頭,眼尾漏出的仿佛是夾帶了冰碴子的寒意:“滾。”
沈明森在微信發了具體位置。
上車後,點開那條定位,甚至顧不上紅綠燈,确認左右無人就直接闖了過去。
等到了地方,晏書賀看見從嘉行動遲緩地往前走着。
而她後面,是偷偷摸摸開車跟着的沈明森。
兩輛車子交彙。
沈明森見他過來,降下車窗打了個手勢,掉轉車頭折回醫院。
晏書賀重新頂替上沈明森的位置,看着從嘉的背影,他松了口氣。
這會兒雨下的很小。
晏書賀擔心她現在看見自己,會産生逆反心理,只好坐在車上緩慢跟着,随後撥通她的號碼。
他們兩人之間就只隔着片擋風玻璃。
等待從嘉接電話的過程中,晏書賀看着她毫無動作的背影,第一次難以忍耐的繃緊了唇線。
好在第二遍,從嘉接了。
她的嗓音有點沙啞,輕輕地喊:“晏書賀。”
聽見這聲音,晏書賀心口微滞,下意識放柔語氣:“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嗯。”
從嘉此刻對他根本不設防線。
她的鼻尖發酸,垂下頭說:“我沒有家了。”
雖然猜測到,可能會是跟宋家那邊有關系。
但現在親耳聽到從嘉這句話,晏書賀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他舔了舔幹澀的唇:“怎麽了?誰惹我們嘉嘉不開心了,我幫你出氣。”
不知道是晏書賀的語氣過于溫柔。
還是最後這句話,戳中了她的哪根線。
聽筒裏面沉寂兩秒,忽然發出聲類似小動物般的隐忍哽咽。
擋風玻璃被細密的雨絲打花,晏書賀打開雨刮器。視野逐漸清晰的同時,他看見從嘉緩緩彎下腰,宛若忍受不住了似的,将自己環成了防禦的姿勢。
聽着耳邊高低的啜泣,晏書賀按在門鎖扣上的手緩慢收緊。
她沒什麽安全感,或許現在一個人,對她來說是松口氣的好機會。
外面風聲呼呼。
不知道她哭了有多久,就在晏書賀快要忍不住想下車,哭聲漸止,從嘉的聲音霧蒙蒙的從音筒中遞過來:“晏書賀,我想回碧湖灣。”
得到她的這個答案,晏書賀重重呼出口氣。
推開車門下去,聲線很柔:“回頭看。”
從嘉舉着手機下意識地偏頭,只見電話中的晏書賀,就在她跟前。
挂斷電話走到從嘉面前。
她渾身都濕透,鬓角的發黏糊糊的貼在臉上。本來就白皙的皮膚這下被凍得越發慘白,甚至連睫毛上都是濕漉漉的,分不清究竟是眼淚,還是飄來的雨。
晏書賀脫掉風衣,把僵住的從嘉裹進去。
感受到她裸露皮膚的顫抖,晏書賀忍住想要斥責的沖動,攬着她準備回車。走了沒幾步,大抵是從嘉蹲得久了,雙腿發軟,晏書賀二話不說,彎腰将人打橫抱起。
上了車,打開暖氣又拿來紙巾給她擦臉。
将從嘉身上的衣服攏了攏,晏書賀這才關切地問了句:“現在好點沒有?”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從嘉抖着聲音。
晏書賀眼神微沉,抓緊她胸襟前的衣服把人包得緊緊的,耐心的問:“忘了我之前說的話了?”
從嘉太陽穴疼,腦子裏面脹呼呼的。
咽了咽生疼的喉嚨,忽然想到那次在明城的時候,晏書賀說的那些話。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麽,但是在這之後,你回來的話,我都可以陪着你。”
——我都可以陪着你。
思及此,從嘉擡眼看着他:“我都不知道,上次有人陪我是什麽感覺了。”
“晏書賀,謝謝你。”
她說話的時候,伸出指尖捏住了晏書賀的袖口,牽着一點點,磨人又讨喜。
盯着從嘉煞白的臉看了會兒,晏書賀無奈地嘆了口氣。
給她将頭發上的水擦淨,而後開車回碧湖灣。
一路上,從嘉的話好像要比往日裏多得多。她半阖着眼迷迷糊糊,七言八語說個沒完沒了,可是怎麽都不提今天發生的事情。
晏書賀心疼她,偶爾會回應一句。
前面正好是他剛剛闖過的那個紅綠燈。
晏書賀規矩停下,聽不見旁邊人的說話聲,下意識扭頭看向副駕駛。正好是這一眼,吓得晏書賀頭皮發麻,迅速傾身過去将手背覆上她的額頭。
淋了雨後的涼意散去,在熱風下,從嘉渾身的滾燙氣息格外明顯。
雙頰通紅,秀氣的眉心緊擰。
晏書賀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臉頰上試了試,只感覺一陣灼熱。
難怪從剛才開始,從嘉就始終說個不停。
恐怕是早就叫燒糊塗了。
只是這會兒靠的近了,才發現,從嘉好像并不是說給他聽。
因為她有時口齒不清的,會呢喃出低低一聲“媽媽”。
綠燈亮起,晏書賀邊開車邊對從嘉說:“我帶你去醫院,再忍忍。”
昏昏沉沉中的從嘉極其難伺候,聽見醫院兩個字,瞬間擡起眼皮轉頭看他。那雙素來清澈透亮的瞳孔裏,現在變成加了血絲的紅眼。
“不去醫院。”
從嘉兀自說着話:“不去醫院,嘉嘉聽話的。”
她嘴裏嘟囔個不停,晏書賀多少聽清了一兩句,又氣又笑:“你才不聽話。哪個聽話的人會受了委屈去淋雨啊,發燒難受也不知道主動跟我說,小心燒成小傻子。”
也不知道從嘉聽進去了多少。
她只是安靜了很久,在晏書賀打算掉頭去醫院的時候,格外敏銳又抗拒的重複道:“我不要去醫院。”
不料她這樣堅持。
晏書賀只好開回碧湖灣,中途給晏家的家庭醫生打了電話。
回到家裏,晏書賀把人抱到床上去。
家庭醫生是女性,他在衣櫃裏翻出柔軟舒适的睡衣,讓醫生檢查的時候,給從嘉順便換上。晏書賀關了門出去,走到半開放式廚房裏,打算燒點熱水。
卧室裏面偶爾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晏書賀倚在吧臺前,垂眸盯着指尖看了會兒。
片刻後,他翻出助理電話撥過去。
重症病房裏。
頭部包紮了白紗布的宋清瑤閉眼躺在床上,左手上夾着心髒監護儀,右手手背紮着針頭。
搖搖欲墜的江倩被應酬到一半趕回來的宋國良攬在懷裏,兩人站在門口,面前是給宋清瑤手術的主治醫生。
“醫生,我女兒狀況怎麽樣?”宋國良心焦不已。
飯局剛到一半,就接到江倩的電話,說宋清瑤進了手術室,生死未蔔。當時他便吓得趕緊從飯局離開,生怕耽擱了什麽。
醫生眼神不贊同的道:“你們做家長的,怎麽能這麽不仔細呢。”
“孩子本來就體弱,既然知道這點,就應該從生活裏的邊邊角角開始注意起來。我不是不贊成她穿漂亮鞋子,只是你們家長在買鞋的時候,就應該注意到防滑防水這點。”
江倩愣住:“醫生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女兒今天穿的那雙小皮鞋,差點要了她的命。”醫生擰着眉心,看向他們的眼神裏,都充斥着不負責任幾個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也得琢磨能不能,可不可以這方面。”
“現在已經發生了,說這些沒什麽用。”
“我就是給你們提個醒,以後在這方面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再大意了。就是這孩子命大,今天還能再救回來,再有下次華佗在世都救不了。”
醫生又交代了幾句該注意的事項,提步走時,都還忍不住絮念:“小孩兒不懂事,大人也跟着胡來,鞋底子那麽滑也敢給孩子穿……”
宋國良目送醫生離開,正要跟江倩說話,就看見她閃爍的眼神和泛白的雙唇。
“老婆?你是吓壞了嗎?”
江倩回過神,僵硬地搖了搖頭。
從宋清瑤進入手術室開始,她的思緒就跟着飄走了。中途對從嘉說了什麽,兩人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到現在被醫生提醒,她才回憶起來。
那雙鞋是過年時,宋雨知買給妹妹的新年禮物。
當時宋國良說起這鞋子不防滑,但礙于宋清瑤看着喜歡,便也随她在家裏穿穿。今天外面下着雨,宋清瑤死纏爛打不聽話,江倩管不住她,這才導致這場災禍的發生。
可她那時候,居然對從嘉說了那些話。
今天是她二十五歲的生日……
對,生日。
江倩思及此,在宋國良狐疑的眼神中,手忙腳亂地找出從嘉的手機號,提着口氣給她撥了過去。
然而不出一秒鐘,冰涼的女聲提示——
您好,你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江倩瞳孔微震,腳下的步子再也站不穩。
以前再怎麽冷戰争執,從嘉都沒有拉黑過她。
這是第一次。
或許,也是此生的唯一一次。
家庭醫生給從嘉挂了水便離開。
晏書賀在旁邊守着,卧室裏面窗簾都被拉緊,只亮了微弱的一盞壁燈。光線黯淡,縱然是坐在床邊的晏書賀,也只能看見從嘉恬靜的睡顏輪廓。
想到剛才助理查清楚的事情。
晏書賀低垂着頭,拇指與食指指腹輕輕撚動着。
他本以為從嘉跟江倩,應該只是重組家庭上的矛盾。可現在看來,或許從嘉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裏面恐怕是不缺江倩的手筆。
只要一想到,他默默愛了那麽多年的姑娘叫人糟踐。
晏書賀就想掐着對方的頭,問他那雙眼睛到底怎麽長的。
床上的人倏地動了動。
晏書賀擡眸,看着她好似陷入噩夢裏的神色,立刻起身彎下腰,隔着被子不甚熟悉的拍了拍從嘉的脊背。
她的眉頭緊緊地皺着,就像打了個結。
見沒了動靜,晏書賀動作輕柔地撫摸過從嘉的眉心,試圖想要給她撫平。
視線中的那雙眼慢慢睜開,看着不是很清醒。
晏書賀将手撐在她身側,垂着眼同不知是清醒還是迷糊的從嘉對視着,他将要開口說話,就被從嘉伸出雙手抱住了脖子。
怕針頭回血,晏書賀彎下腰的同時,也把那只紮了針的手拉下來放好。
他們此時脖頸相交,從嘉甚至還偏頭在他臉上蹭了蹭。
晏書賀喉結滑動,右手撫了下她的發頂,小聲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你躺上來抱抱我。”從嘉聲音含糊。
晏書賀微怔:“……你說什麽?”
轉瞬撐起身子去看她。
果然,意識混亂的從嘉已經再度閉上了眼。
這或許是個夢話。
可晏書賀把它當了真。
側身避開從嘉的那只手,合衣躺下後連同被子将人抱進懷裏,下颌抵住她的額角,喃喃絮語:“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醒來不能說我占便宜。”
卧室裏面一片安靜。
窗外僅存的些許昏暗餘晖,從窗簾中軟綿綿地掃進來。
晏書賀閉眼,與從嘉的平穩呼吸慢慢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