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春渡我 秘密
從嘉生病這幾天, 晏書賀幾乎把這裏當成了他自己家。
工作性質導致他無所事事,早上買好早餐過來,待到下午, 兩人一起吃晚飯。偶爾晏書賀還會強求從嘉跟他出去散步, 直到九點之後準時離開。
起初晏書賀的借口, 是怕從嘉感冒加重。
可病已經痊愈,這人卻像是屁股下長了鈎子,挂在沙發上動不得。
從嘉說完那句話後,晏書賀就像陷入某種執拗中。被迫讓從嘉有了種,他們似乎已經談起戀愛,甚至已經是老夫老妻的錯覺。
一晃三月過半, 月底天氣慢慢暖和起來。
期間不清楚江倩有沒有聯絡她, 反正從嘉并未受到任何打擾。四月初, 晏書賀在從嘉的抵抗之下,終于不再堅持日日跑過來打卡。
最近據說晏老爺子身體有些不大好,晏書賀從碧湖灣搬回了晏家。
周四下午。
從嘉在工作的間隙, 接到了一通陌生電話。
等了許久都不見對方開口。
從嘉着急手頭的草圖,皺皺眉頭便也沒放在心上,直接将電話挂斷。
臨到傍晚時分, 從嘉忙完, 推開書房的門走出來。
倒了杯溫水小口喝着,花花纏在她腳邊來回磨蹭,正打算彎腰将貓抱起來時, 吧臺上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屏幕上,依舊是一串陌生的數字。
從嘉輕輕啧了聲,接通後問:“哪位?”
“嘉嘉,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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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已經有将近一月半未曾聽見過, 從嘉放下水杯,眼底情緒瞬息萬變:“有事兒嗎?”
江倩的語氣顯然帶着些許拘束,磕絆道:“你最近怎麽樣?”
“打電話來就是為了這個?”從嘉神色淡漠,“沒事的話我挂了。”
“別!”
江倩頓時擡高聲音:“你今天有空嗎,我……想見你一面。”
“沒必要。”從嘉直接拒絕。
江倩也沒料到,這次從嘉的态度會這樣堅決,她哽咽着在電話那頭抽泣幾聲,語調哀求:“嘉嘉,上次是媽媽不對,你見媽媽一面吧,我有話想跟你說。行嗎?”
又是這樣。
每次說到自己拒絕的事情,總是會期期艾艾的掉幾顆眼淚,等着她心軟妥協。
從嘉忍不住動怒:“你就不能活成你自己嗎?”
江倩:“……什麽?”
從嘉語氣很冷:“但凡不合你心意,你就只會哭,你除了哭還會幹什麽?!別人的媽媽都會無條件的相信自己的孩子,會在孩子哭的時候安慰她,可我呢!”
“有什麽話非得跟女兒說,你不還有兩個嗎,應該也不缺我一個吧。”
音筒那邊徹底沒了聲音,過了許久,江倩才讷讷道:“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的事情多了去了,要說的話你說的完嗎?”從嘉忽然拔高聲音,咬着牙齒:“以後沒事別再聯系我,你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吧。”
說完,挂斷電話的同時,門鎖被打開。
從嘉閉了閉眼睛。
孩子和父母的關系,本就是相當複雜的。
幼年時期的他們或許會等,會期盼,等着哪天父母能偷得閑暇時光陪陪自己。可孩子長大,有了自己的思想,能夠分辨什麽是對錯的時候,曾經所受到的忽視,或許就并非是一句對不起能蓋過的。
從嘉擡起眼,看見拿着水果進來的晏書賀。
前段時間介于他時常出沒,從嘉有時候在工作,懶得給他開門。就只好被某些人厚着臉皮,順走了門鎖的鑰匙。
“你怎麽這會兒過來?”從嘉斂起情緒。
晏書賀将袋子放在餐桌上,随口說:“沈明森的爸爸昨天做了手術,我打算現在去看看,正好順路過來,就給你買了點東西。”
沈明森父親所住的醫院,是前段時間從嘉去過的。
跟碧湖灣之間相隔三四條街,中途還得換路,也不知道晏書賀這個順便是從哪裏來。
但她也沒不懂眼色的拆穿,而是問:“嚴重嗎?”
晏書賀搖頭:“說是胃裏長了東西,但要開刀的,怎麽也不可能是小手術。”
看着從嘉垂眸喝水,晏書賀想了想順嘴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之前聽沈明森說起,他媽媽很喜歡你的作品。”
沒想到中間還有這樣的事,她些許詫異:“喜歡我的?”
“是啊。”晏書賀側身靠着桌子,彎唇笑:“他媽一直都還挺潮流的。”
想到跟沈明森也算是有過交情,從嘉喝完水點點頭應下。
她換衣服的時候,晏書賀滿腦子都在思考着,剛剛在門口,聽見裏面從嘉最後那句話。能被她這樣說,怕是不用多想,也就只有江倩了。
放任從嘉自己待在家裏,晏書賀總覺得不太放心。
她收拾了一番,開車到醫院,正好錯開吃晚飯的時間。
站在門口,從嘉下意識撥了撥頭發,咽下口水問:“沈明森他爸爸,應該還挺好說話的吧?”
“你怎麽對別家人的事情,就這麽上心呢。”晏書賀不爽。
從嘉沒搭理他,眼疾手快地敲了敲門。
病房裏傳來男人的聲音。
晏書賀緊跟着的話就這麽被堵在嘴裏,他掐了把從嘉的臉,推門走進去:“沈叔叔。”
沈父半靠着床頭正看着電視,床邊是吃葡萄的沈明森。
見晏書賀進來,沈父愣了愣後笑開:“小賀來了。”
“我來看看您。”晏書賀将手裏的東西遞交給沈明森,笑着握住從嘉的手腕往前帶:“這是沈阿姨之前給明森念叨過的從嘉,正巧在醫院碰上,就想着帶她過來見見人。”
沈父看着從嘉笑,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就是那個搞藝術的。”
“人家是職業插畫家,什麽搞藝術的,俗不俗啊。”沈明森剛被沈父罵了一頓,這會兒晏書賀在,忍不住開嘲他爸。
沈父頓時瞪眼看他:“嘿!你個小兔崽子。”
晏書賀偏頭看了眼從嘉,低聲說:“是不是還挺好說話的。”
“是挺好的。”
從嘉不敢再沈父面前跟晏書賀偷偷說話。
之前結婚,沈明森父母是去過婚禮的,被他們看出來,那就等于是被孟婉茹知道了。
雖然上次從嘉是那樣說,但此時此刻的擔心也依舊存在着。
可是現在晏書賀的這個舉動。
讓從嘉覺得,他好像是在跟身邊人逐一介紹自己。
有在慢慢為以後打算。
可能是她的錯覺。
但從嘉不得不承認,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什麽是被人計劃進未來的滿足感。
晏書賀只在醫院裏待了二十多分鐘。
擔心從嘉不自在,坐了會兒兩人便起身離開。
等電梯時,晏書賀側頭問:“出去後順便一起吃個飯?”
晚上也沒什麽事,從嘉答應下來:“爺爺最近身體怎麽樣了?”
“年齡大了,身體多少都會有些小痛小病的,不是大問題。”晏書賀擋着電梯門,等從嘉往裏走,“前幾天檢查,說血糖有點高,好好養着沒問題。”
從嘉點點頭。
電梯間裏面沒有別人,晏書賀盯着反光板:“過兩天我有點事情,需要出國一趟。”
“工作嗎?”從嘉下意識問。
晏書賀垂眼看着自己的腳尖,笑了笑說:“算是吧。”
聽着他模棱兩可的回複,從嘉也沒多問什麽。
成年人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晏書賀空閑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有點工作也難得。
電梯門打開,兩人并肩走出去。
剛商量着等會兒要吃什麽,從嘉就聽見,身側幾步開外,有個男人猶豫又驚訝的聲音。這男聲令從嘉的記憶變得不怎麽美好,她僵着臉慢慢轉過頭去看。
吳騰輝出現在她視線中。
好似吃驚,幾步走過來笑着說:“還真的是你啊。”
從嘉盯着男人愈發發福的臉,呼吸稍顯急促,指尖反射性的曲起,來回摳着另一根手指的指腹。
“怎麽不說話啊?”吳騰輝笑呵呵的,面色一派和藹。
他看見從嘉始終沒動靜,上前兩步作勢要拍拍她的肩膀,卻被從嘉後退避開。吳騰輝眼神微變,彎起唇角:“嘉嘉,這麽多年不見,你怎麽還是這個脾氣。”
“從嘉?”晏書賀扶住她的胳膊,低聲喊。
吳騰輝看向晏書賀,詫異道:“你是嘉嘉的男朋友嗎?”
這句話有兩個人問過。
邱老師那次,很明顯是對他的欣慰。
可眼前這個人,晏書賀自诩閱人無數,一眼就覺得他絕非善類。
感覺到掌心下從嘉僵硬的胳膊,晏書賀把人攬進懷裏揉了揉,湊近她耳邊溫聲喊:“嘉嘉,怎麽了?”
從嘉喘了口氣,脊背一時間有點發抖。
反手握住晏書賀的手:“我不認識,我們趕緊走。”
“哎怎麽就不認識了呢。”
吳騰輝伸手攔住,眉心擰着顯然格外苦惱,他抿唇說:“你總不能現在有本事,就忘了舅舅吧。當初在明城的時候,我可對你不薄啊。”
“你閉嘴!”
從嘉眼圈泛紅,咬牙切齒地朝他吼。
晏書賀也被這一聲吓到,趕緊扣着她的肩膀沒再多留,視線在吳騰輝的臉上定格幾秒,離開了醫院。
坐上車,晏書賀好一會兒都沒發動車子。
等從嘉緩好情緒,他遲疑道:“還去吃東西嗎?”
“不了吧。”從嘉吞咽着喉嚨,“我有點不太舒服,想回家。”
晏書賀并沒有強求,沉默着開車将她送回去。
到了樓下,從嘉即将下車時,晏書賀伸手拉住她:“能跟我說說到底是什麽事情嗎?”
從嘉沒回頭,可手腕上傳來的溫熱讓她逐漸清醒過來,背對着晏書賀:“以後再說行嗎,我……我現在想回去休息。”
她的聲音裏是竭力鎮定都掩蓋不住的顫抖。
晏書賀趕緊松開手:“可以可以,你不想說我不逼你。趕緊上樓休息吧,晚上要是睡不着的話,就給我打電話。”
他這樣體貼,從嘉甚至有些過意不去。
咬了咬唇,最終也只是跟晏書賀道了別,快步上了樓。
看着她的背影,晏書賀無力地靠在靠背上。
總以為他們之間應該是拉近了,但今晚出現的這個人,又讓晏書賀恍惚發現,他是不是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可能是吳騰輝出現的太突然。
從嘉這晚,又控制不住的做了場噩夢。
這個夢的場景,自從抑郁症治好,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再夢到過了。
眼前仍舊是明城隔壁院子裏的那口水缸,裏面的水又髒又臭。她的後脖頸被人使勁兒的摁着,那人站在她身後,用力地将從嘉往水裏按去。
耳邊全是咕嘟的氣泡聲響,她憋着氣,睜不開眼睛。
聽見男人在她身邊說:“你爸現在這樣就是他媽的活該。他不拿人命當回事,那我就在這裏淹死你,看看你爸會不會當回事。”
從嘉費着力氣掙紮,可那人手上的勁實在是太大了。
掙不開,呼吸不了的感覺升起。
卧室裏發出細碎的聲響,從嘉抓着被子大口喘氣,腳背繃得緊緊的,手背上的經絡都格外明顯。
夢境中的她卻沒有現實裏的好運。
沒有人來救她。
反反複複,從嘉都被那只手按在水裏,無法自救,下一秒就要死亡的錯覺令她窒息。
“啊——”
從嘉被夢境驚醒,渾身是汗的看着天花板。
這次緩了好久都沒能緩過那口氣。
甚至那一瞬間,她有種再度回到過往暗無天日的恍惚。
“叮咚”一聲,從嘉宛若活過來了似的,側身摸索過手機,紅着眼睛解開鎖去看消息。
淩晨一點四十二。
【111:睡着了嗎?】
【111: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你在哭。】
【111:要是沒睡就給我回個話。】
從嘉當年濕漉漉的被人從缸中救出來,靠在缸身上沒有哭,這麽多年來,每每被夢境吓也沒有哭。可晏書賀輕而易舉的兩句話,終于讓她失聲落下淚來。
顫着手指撥通晏書賀的電話。
那邊接的很快。
從嘉帶着濃重鼻音抽噎着:“晏書賀。”
“怎麽了?”聽筒裏傳來晏書賀倏然坐起的響動,他着急追問:“發生什麽事了?”
從嘉揉了揉眼睛:“我做噩夢了。”
“吓到了嗎?”晏書賀瞬間松了口氣。
從嘉嗯了聲。
那邊沉默兩秒,忽然問:“那要不要我過來陪你?”
他最近都住在晏家,如果過來的話,夜黑風險高,從嘉也不希望他看見自己這樣狼狽的模樣。
随後拒絕:“你別過來,你別來。”
晏書賀無奈地笑了聲:“行,我不來。”
“你現在躺着嗎?”
從嘉将下巴縮進被子裏:“躺着。”
“那我給你唱首歌,哄你睡覺好不好?”
從嘉莫名想到過年的那天晚上,晏書賀唱的那首歌,她吸了吸鼻子,讓自己整個人蜷縮成團:“我想聽那天晚上,你彈吉他唱的那首歌。”
這會兒晏書賀對從嘉有求必應。
她提了要求,他就放緩聲音低低地唱,一遍之後接着哼第二遍。
直到從嘉睡着,傳來細微的呼吸聲,才挂斷電話。
晏書賀卧室裏也亮了盞燈。
他半靠着床頭,垂目登上了微博小號,指尖敲敲打打,不一會兒新鮮的一條微博發送至主頁。
——哄嘉嘉睡覺2017.4.20
再往下翻。
——擁有嘉嘉的鑰匙2017.3.27
——第三次告白後,嘉嘉猶豫了2017.3.13
……
——跟嘉嘉表白2017.2.27
以及時間線再往。
去年年底,晏書賀得知從嘉喜歡晏則安,有可能是因為那顆糖。然後開車到碧湖灣樓下,對着從嘉拍了張照片,還被路喬好一通嘲笑時的動态。
——建檔第一天[圖片]
晏書賀的嘴角不知不覺泛起了笑意,目光溫柔地翻動着過往的所有。
從頭到尾,從嘉曾經參加過的每場活動,拍賣會,以及少之又少的線下插畫集簽售會。
晏書賀都沒有缺席過。
她人生中所有有意義的比賽,他都在。
這個微博小號是晏書賀多年來愛意的證明,是他妥帖珍藏的秘密。
從嘉,就是他在這路遙馬急的世間中發現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