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思汝未敢言(二)

十年後,臨安,雲府。

月上梢頭,夜已深了。惟剩四下的樹木在風中微微搖曳着,安谧而寧靜。

猛然間箭的鋒芒從搖曳着的樹木中穿行而出,銀色的箭頭在慘白的月光下顯得更加無情,而箭鋒所指,竟然是雲府!

沙啦沙啦,驚下幾重樹葉。

黑暗中雲深擡頭看了看窗戶,似有所感,眼眸微眯,迅速一個閃身,下一刻就感覺一支銳利的箭挾風擦過他的衣服。

“雲深!”千秋聽到動靜,心下咯噔一聲,“怎麽了?”

他摸索着過去,一雙溫暖的手卻及時的按住了他的手腕。

千秋擡頭,心下已安。在黑暗中他雖然無法看清雲深的樣子,卻依舊能想象出雲深嘴角微揚的模樣。

果不其然,雲深帶着使人安心的柔和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我無妨,你且坐着,我去看看那箭。”

千秋點頭:“好……”

他屏着氣坐在床沿上,一邊注意着四周的動靜,一邊關注着雲深。下一秒,他忽然聽見庭院傳來的窸窣聲,窗戶猛地被人破開!

千秋大驚,身形瞬間作出躲避的動作。可千秋到底從小是個練家子,躲避之下亦反手扣住那人的手腕,一個使力就聽到那人的聲音痛苦的啊了一聲,大聲道:“別別別!!放開我!我!我!齊北笙!”

“齊北笙?!”千秋更怒,手上愈發使力,也不管齊北笙疼的嗷嗷叫,“你沒事裝什麽刺客!有病吧!”

齊北笙疼的直叫,雲深連忙阻止,朝齊北笙一拱手:“二皇子……”

千秋哼了一聲,放開齊北笙。

祝江在門外敲了敲:“公子,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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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進來就看到揉着手腕的齊北笙,登時吃了一驚,“二皇子!”

齊北笙敷衍的揮了揮手:“我說這不是雲公子的房間嗎?千秋你怎麽在這裏,還沒點燭火,可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嗎?”

他話音未落,千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就扔了過去,齊北笙閃身低頭,腳尖剛沾地耳畔刷的一涼,他擡手摸了摸,竟摸到了一紮被箭頭插入牆壁的斷發。

齊北笙:“……”

始作俑者雲深氣定神閑道:“二皇子夜闖雲府,且不走尋常路,莫非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齊北笙心疼的摸了摸斷發,嘆了口氣:“我說雲深,我可是來找岫岫的,你卻這般對我的頭發,這下可沒臉見人了。”

千秋撇嘴:“雲深沒把你頭切下來就不錯了。”

說着又撿起書跑到桌子面前坐下,拿筆抄寫着什麽,“今日桃花節上岫岫遇到了慕小姐。兩人難得相見,今夜便宿在一起,此刻不在雲府。”說話間雲深已經施施然踱在千秋面前,低頭看。

一邊看一邊道:“差幾遍了?”

千秋一臉悲怆的數了數,眼巴巴的看着雲深:“還差八遍。”

雲深翹起嘴角,“繼續……”

齊北笙好奇的湊過去:“什麽八遍?”

千秋一把捂住,氣急敗壞的沖齊北笙怒吼:“滾滾滾!”

幸虧作為齊國二皇子的齊北笙沒什麽脾氣,見自讨了個沒趣兒,讪讪的縮了回去,就聽到一旁雲深溫和的嗓音緩緩響起。

“夜深了,若是無事,還請二皇子回去歇息。”

“來者是客。”齊北笙道。

“祝江,送客。”雲深道,末了又補一句,“二皇子怎麽來的還請怎麽回去。”

齊北笙看了看大開的窗戶:“……”

千秋邊抄邊痛快的笑出聲。

齊北笙咳了咳,忽而正色道:“我來這裏,确有事情。”

頓了頓又道:“關于太子與沈躍……”

他話還沒說完,喝着茶的雲深手猛然一頓,把茶杯往桌上放下。

茶杯與桌面相觸,發出一聲「喀」的輕響,卻打斷了齊北笙的話。

雲深站起來,直視着齊北笙:“朝廷之事,我不想參與,還請二皇子回去。”

雲深說話時嘴角仍舊帶着笑意,語氣溫溫和和中卻帶有不容置疑不容動搖的堅決。他微微抿唇,一動不動的看着齊北笙,等着他下一步的動作。

齊北笙迎着他的目光,忽而被雲深眼眸中絲絲寒光一驚,心中竟有一種被人看穿了的心虛之感,不由得撇開眼睛。

他确實是想拉攏雲深,以助他的勢力。可他到底不是那種不擇手段之人,既然不願意,那便不勉強,只得幹巴巴的感嘆道:“倒真是傲骨。”

雲深沒答話。可逐客令卻是下了好幾道了。齊北笙嘆了口氣,也不好意思再耗着。

他默默的移到窗戶邊,趁着千秋毫無防備之際迅速瞄了一眼他抄寫的內容,旋即一怔,又怡然笑道:“喲,罰抄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哪家的姑娘這麽不幸被你看上了?”

千秋一雙眼睛先偷偷的瞥了眼悠哉悠哉坐在一邊喝茶的雲深,見人沒什麽反應才轉過頭來,眼裏的神采早就噴起了火焰、“怎麽說話呢你!我讓岫岫不理你啊!”

遇到雲岫齊北笙就蔫兒了,拱手作揖說了聲告辭身形就已略帶猥瑣的一矮,從窗戶裏出去了。

耳根子終于清靜了。雲深放下茶,走到千秋旁邊。

“還差五遍。”千秋伸出手在雲深面前擺了擺,眼眸閃閃的看着他。

雲深絲毫不為所動:“繼續……”

千秋嘆息着繼續捋袖子抄寫。這實在是怪不得他,都是今日桃花節上的桃花開得太好,乃至晃了他的眼,亂了他的心神。

以至于他情難自禁對雲深道:“如此明豔的桃花,倒是讓我想起你教我的詩。”

雲深偏頭,眉眼彎彎看着他,溫柔道:“哦?”

他閉眼吟誦:“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所謂佳人,在水一方。”

于是……

“嗯,回府之後把《桃夭》與《蒹葭》各抄十遍。”

他立刻一副苦瓜臉,拖了聲音:“雲深——你明知我記詩詞歌賦沒你這麽牢。”

雲深氣定神閑:“如此,那就更該抄抄了。”

千秋抄着抄着眼皮就開始不聽使喚,他強撐着寫完最後幾個字,把筆放好,當即趴在了書桌上。一旁的雲深似乎早已料到,輕聲走過去抱起千秋,推門而出。

雲深喜靜,雲府遍獨辟了個小庭院給雲深住。千秋與雲深的住處幾廊之隔。

天色已晚,涼風習習,步轉回廊之間有風拂動雲深的墨色衣角,說不出的溫和雅致。

他把千秋放下,又替他掖好被角,這才轉身走了回去。

翌日……

待雲深和千秋用完早膳後仍舊不見雲岫回來,慕府也無人來知會一聲。

千秋雖非雲府之人,但好歹也在雲府生活了十年,早将雲府當成了自己的家,把雲岫當成了自己的妹妹。

眼看着日頭逐漸升起高照,也不由得有些着急起來,“雲深,你說岫岫怎麽還不回來啊?”

雲深正在作畫,聞言,也不停手中動作,只是溫和答道:“慕伯一家雖然在臨安也有家産,但卻常住于姑蘇。此番是因臨安桃花節方才回來。岫岫與慕小姐自幼交好,多停留幾天亦是情理之中。”

說着,他筆鋒微收,千秋撐起身子看了看,就看到一株清冷的紅色梅花躍然于紙。

淩寒傲霜,獨立枝頭。

這樣的花實在不适合雲深溫柔的模樣。千秋如是想。

雲深取來自己的印章,緩緩在畫紙一角署上「雲寒枝」之名,一邊打開印章,“千秋可否為此畫作詩?”

千秋正往窗邊走,聞言一個踉跄,回頭幹笑道:“昨夜我已經抄了《關雎》與《桃夭》了。”

雲深勾起一抹笑,命祝江将畫收好。他本就沒指望着千秋能作出一首詩來。

說也奇怪,千秋學什麽皆是一點即通,平時也喜歡陪着雲深看書,卻對這些文人的東西并不感興趣,讓他作詩更是能拒絕就拒絕。

方才走到窗邊,就聽到祝江在門外道:“公子,少爺,二皇子來了!”

千秋頓時臉色一黑,砰的一聲把窗戶關上,又噼裏啪啦的穿過外間打算把門給鎖了。

但是他的動作依舊是晚了,手才扣上門就看到齊北笙已經笑吟吟的站在門外了,立刻以身為屏,不悅道:“昨夜還沒來夠嗎?今晨你怎麽又來了?”

齊北笙隔開千秋欲關門的手,疑惑道:“不是,我怎麽感覺你對我有很大的意見啊?我是欠了你銀子還是怎的?瞧你這表情,血海深仇的。”

“當然有意見啊!”千秋怒道:“你以為雲深的書房是你想進就進的嗎?就算你以後是我妹夫也不行!”

“千秋,不得無禮。”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雲深從書房裏走出,一襲白色常服緩緩迎風而動,極富儒雅之風。

千秋素來十分聽從雲深的話,此時只好哼哼的跟在了雲深的旁邊,唯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還在淩遲着齊北笙。

“免了。”趁着雲深還未行禮,感覺到淩厲的眼神攻擊的齊北笙趕緊道:“我是來找岫岫的。”

“都說了不在雲府。”千秋忍不住插嘴道。

“還在慕府?”

“嗯。”雲深答道,“二皇子可是要等舍妹回來?那不妨先與我對弈片刻,也好消遣時光。”

此話一出齊北笙似乎感覺某一道目光似乎更加犀利了,原本還清爽的春風立刻變得凜冽了起來。齊北笙硬着頭皮幹巴巴道:“不必,我坐着等。”

雲深掃了眼千秋,不經意道:“原來二皇子習慣站着與人對弈。”

齊北笙:“……”

千秋抓住時機急忙道:“雲深,倒不如請二皇子在廳前小坐片刻,最近老劉不是說府內購置了一批上好的茶嗎?何不請二皇子一同品嘗?”

老劉是府內總管,是雲峰南征北戰時無意間救下來的人。

千秋态度轉變之快不僅引來齊北笙的奇異打量,連一直微笑着的雲深也微訝的看了他幾眼。

他的眼眸墨色深如星夜,似乎帶着幾分笑意的探究,又似乎只是風輕雲淡的側目,卻叫千秋臉上微紅,惶然別開臉來不敢與雲深對視,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被面前沉靜如水的人看出什麽來。

雲深收回視線,嘴角上揚:“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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