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思汝未敢言(三)
千秋跟在雲深身旁,稍稍落他半步,一邊低着頭偷偷去看雲深。
只見他如畫眉目之間若有縷縷春風,面如無暇冠玉,嘴角微揚。
更像是謙謙有禮又不失沉穩儒雅之風的書生,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親近之感。
千秋咬了咬下唇,一顆心跳動的有些快速。心下正思方才他的意圖有沒有被雲深看破。
大約是沒有的,千秋安慰道。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格外的不喜歡有人與雲深來往過密,有時前來拜訪的人與雲深交談幾盞茶的時間,他的心中便開始五味雜陳,恨不得用本就生的好看的眼睛将一個又一個人淩遲處死。
起初這種強烈的感覺還被千秋定義為兄弟之情,但直至前些年的冬夜,他犯了錯,理應受罰跪在雪地上。
原本只是普通罰跪,但卻是在冬日。他在以前冬天本就落下了病根,受不得凍,更加無法承受這個懲罰。
而雲深從不縱容千秋犯錯,也基本不替千秋求情。所以在看到雲深将責任全部攬至其身,不懼不悔的替他跪在雪地一夜時才幡然醒悟。
只是斷袖分桃,在當今之世,到底還是與倫常綱理相悖。
更何況,他是當朝将軍之子,是天下人讀書人景仰的才子。
三人落座,卻是祝江從旁出來,擺上棋盤。
千秋深呼吸。
祝江退下時老是感覺有一道帶着濃重的怨氣的眼神盯着他的後脊梁。
他極想轉頭回去一探究竟,奈何雲深和齊北笙已經各坐于棋盤兩端,不便打擾。
千秋棋藝不精,但平時也能和雲深對弈幾盤,這會兒看到原本應是他的位置被他人占據,揣了一肚子火的他只得站在雲深身側假裝看棋實則瞪齊北笙。
齊北笙棋藝相較雲深也是略輸一籌,雖然是他先手,但頂着那樣一道目光與人對弈,就算是讓子也難以撐過十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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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間隙時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擡頭複雜的看了眼千秋,後者不避不退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齊北笙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雲深沒受到任何影響,依然閑雅的執棋落子,還有意的讓着齊北笙,讓這一局棋得以茍延殘喘。以至于後來齊北笙無法集中注意力,投子認輸道:“你贏了……”
雲深邊擺棋盤,謙和微笑道:“勝之不武。”
第二盤棋足足下了一個時辰,密密麻麻的棋子快要鋪滿了整個棋盤,雲深執棋從容落下,封住了黑子的最後一條出路。
齊北笙站起,拱手道:“受教了……”
他話音剛落,睡着的千秋忽的驚起,一臉迷茫之色的看了看四周。
雲深不動聲色的動了動被腦袋壓的麻木了的肩膀,溫柔笑道:“千秋醒了?”
千秋迷迷糊糊道:“嗯……”
那便是沒醒了。雲深了然站起,再動了動被千秋壓麻的肩膀。
齊北笙望了望窗外,無意道:“快要用午膳了。”
千秋噌的轉醒,警覺道:“你想幹嘛?”
齊北笙:“……”
“我們不留你吃飯!”
“我終于發現了……”齊北笙沉痛道,“你對我不是很有意見,而是十分針對。怎麽,怕我搶走你的雲深?”
他這話純屬無心調侃,可聽在千秋耳裏卻變了一種滋味,正打算以怒吼來掩飾自己的心虛時雲深已經先一步開口了:“二皇子不如回去用完午膳後再來等候舍妹。”
送客之意十分明顯,千秋就要脫口而出的怒吼變成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的一聲哈。
齊北笙幹咳道:“本皇子認為,雲府的待客之道應當不差。”
雲深微笑不改:“你本不速。”
“呃……”齊北笙咬牙切齒的瞪了眼幸災樂禍以至于喜上眉梢的千秋:“沒想到京城第一才子雲寒枝竟如此不通人情。”
雲深道:“如今家父與家母皆在京城姑蘇,多有不便。”
齊北笙自認沒有厚臉皮,作揖道了聲告辭,才轉身忽而又想起什麽:“待用過午膳後我再來。”
千秋臉色并不好:“雲府下午閉門不見客。”
雲深道:“二皇子自便,雲深于府恭候。”
千秋難得的委屈的瞪着雲深。
齊北笙幸災樂禍,幸好皇家威儀還在,忍住了破口而出的大笑,故作鎮定道:“還請告訴岫岫我來尋她了。”
齊北笙前腳剛走,後腳雲深就轉了過來,笑意吟吟的對上千秋餘怒未消的眼神。
那笑意太過溫柔,千秋的怒氣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同時心底迅速升上一股心虛感。
雲深雙眸溫雅含笑,注視千秋道:“千秋不喜我與他交好?”
千秋生怕自己一時口無遮攔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只是搖搖頭,沒回答。只聽雲深緩緩笑道:“你怕我與他交好而忽略了你?”
不說真不行了。千秋跳起來結結巴巴道:“不,不是……”
卻見雲深嘴角上揚:“無妨,他到底是皇家之人,來去自然無所禁忌。我待他也不過是尋常待客之道,他雖不速,卻依舊是客,不可失了雲府風度。而你,不一樣。”
他這番話将千秋說的直愣,說完也不等千秋回答什麽便舉步離開。
而千秋卻仍怔愣在原地,腦中反反複複的循環着雲深的最後一句話。
不一樣?是哪裏不一樣?一想到自己的心思,千秋便一陣緊張,生怕自己露出什麽不該露出的情感。
惴惴不安的千秋趕緊小跑跟上雲深:“我何處不一樣?”
雲深道:“你是雲府之人。”
得了答案的千秋心倒是放下來了,可卻閃過一絲失落,道:“其實你不用與我解釋的,我都明白。”
雲深駐足,回望他,笑吟吟道:“我見你忍得實在辛苦。”
千秋:“……”
下午齊北笙果然沒有食言,早早就來了。而千秋也同樣沒有給他好臉色看,但也稍稍收斂了些。
但雲岫依舊沒有回來。
雲深吃過午膳之後就在卧房裏休息,剩下的事情便交由千秋和祝江去做。
祝江盡職盡責的給齊北笙安排了客房便離開了,只剩下千秋和齊北笙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
齊北笙幹咳一聲道:“你待如何?”
“看你是否适合娶我妹妹。”
齊北笙嘴角抽動:“你就不能想點好的?”
“不能。”千秋斬釘截鐵。
齊北笙擺正姿态:“說真的,你怎麽如此敵對我?”
千秋幹瞪眼,哼了一聲便氣沖沖的離開。
留下齊北笙一頭霧水,恰好祝江進來送茶便問道:“你少爺他怎麽了?”
祝江習以為常不以為意道:“二皇子最近來雲府找我家公子太頻繁了些,我家少爺自幼就與公子同吃同住,自然不喜歡其他人與公子太親近。”
齊北笙萬般滋味:“我算上這次,一共就來了三次,怎麽算是頻繁了?”
祝江正欲答話,眼角瞥到一抹影子,轉頭對齊北笙道:“公子起來了,二皇子請到大堂裏去吧。”
齊北笙點頭,祝江在前引路。
齊北笙漫不經心的穿梭在回廊裏,腦子裏反反複複的出現上午雲深和他對弈的場景。
雲深下棋棋如其人,溫溫和和的,卻步步以退為進。一旦對方露出一點破綻便能扭轉乾坤,步步淩厲,再不能翻局。
他之所以要放下身份說一句「受教」,是因為雲深也在以棋告訴他,他走這條路的危險。
可是天底下又有哪一個人對皇位沒點觊觎之心呢?
思緒回轉之間,大堂已經到了。
雲深站起揖禮,齊北笙回禮,千秋在一旁無動于衷。
幾人剛剛就座,就聽到祝江在外道:“公子,少爺,慕府慕小姐來了!”
幾個人又不得不往外走,齊北笙顯然有些激動,大約是想着雲岫。
慕家小姐慕娉婷在京城也算有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長得溫婉可人,其父與雲峰是朝廷好友,所以兩家也常有來往。
打開門,卻只見慕娉婷與随身奴仆,并未看見雲岫。
慕娉婷略帶嬌羞,施禮道:“二皇子,雲深哥哥,千秋哥哥。”
“慕小姐。”幾人揖禮。
千秋看了看慕娉婷一直粘着雲深的眼神,立時心裏不大舒服,又不好在女兒家面前失了禮數,于是退到雲深旁邊不說話。
雲深溫和道:“慕小姐請進。”
慕娉婷臉上緋紅,連連擺手道:“不了不了,我,我此番來是想找岫岫……”
說着她拿出一張請帖遞給雲深:“過幾日想請令尊令堂與兩位哥哥及岫岫過府一敘。”
千秋皺眉:“慕小姐來找岫岫?可是岫岫不是在慕府嗎?”
慕娉婷一怔,搖頭道:“岫岫昨夜已經離開慕府了啊。”
齊北笙心中咯噔一聲,臉色微變,急急問道:“那岫岫去哪兒了?”
慕娉婷臉色一白,顯然是意識到了什麽事,急急道:“昨夜我欲留岫岫在府上休息,可是岫岫執意回去,而且不要下人送她……該不會是在路上出了什麽事?”
千秋急上眉梢,正欲說什麽,卻聽雲深蹙眉對祝江道:“立刻派人去京城通知父親,不要聲張。”
千秋急道:“我現在去找!祝江你再去多叫幾個下人一起去!”齊北笙連忙附和。
雲深道:“不要驚動其他人。”
二人扭頭便跑。幾句話之間,雲深心下已經百般念頭回轉。
雲岫是臨安雲府将軍府的女兒,臨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何況雲岫自幼習武,一般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如此想來,恐怕就不是失蹤或綁架這麽簡單的事了。
應該是……蓄意……
雲深眉頭緊皺。幾日的臨安桃花節,臨安城裏來了不少外人,其中不乏京城朝廷裏的富家子弟權貴大人,難保這裏面有沒有他雲府的朝廷敵人。
那麽,意圖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