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思汝未敢言(六)
待秦眉匆匆趕來之時,雲峰已經在馬背上等着了。秦眉眉間存着一絲疑惑,卻什麽都沒有問,而是迅速的用了早膳,叮囑了雲深和千秋幾句便上了馬車。馬車一路疾馳,很快就遠離了雲府消失不見。
“将軍不是不必上朝嗎?”千秋疑惑道。
他知道因為齊王曾經頒布聖旨,雲峰戰功赫赫,特許不必上朝,他們才搬來臨安。
但雲峰卻也會在沒有戰事的月份上幾次朝,以打消齊王的疑忌和朝廷流言,表示自己的忠心,免得落個恃寵而驕的罪名。
“不是上朝。”雲深轉身往府裏走,“二皇子的信上說,他先行回姑蘇了。因為,一早起來,他便發現太子與其守衛一夜之間全部不見了,問了下人才知昨夜子時之前,他們已經走了。”
“啊!”千秋恍然道,“難怪昨夜夙雨說守衛不森嚴了,原來都是幌子!”他的腦子忽然之間轉的飛快:“但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那個你說的蒙面人,大概也是個幌子,他們怕你會親自找岫岫,進而發覺他們的目的。
于是這才把你約出來,試探你只是他們的借口罷了,真正的目的,是想……早點回京?”
“八九不離十了。”雲深微抿了口茶道,“太子與沈躍計劃好了謀反的話,當然是躲過所有人的耳目先行回京占據主動權為好。哪知無意間被岫岫聽到了他們的計劃,又因為恐事情敗露這才綁架了雲岫。”
“試探我應該是他們順手牽羊的想法,當然也是個幌子,讓我們誤以為是為了拉我參與他們而綁架雲岫……”
雲深道,“我們情急之下難以想到太多,等想到了,他們已經安然離開了臨安。而我們,卻抓不到他們任何證據。”
千秋嘴巴微張:“你不是從來不理這些事的嗎?”
“當然不理。”雲深示意祝江換茶,“因此他們謀反不謀反,與我無任何幹系。”
千秋鼓了鼓腮幫子。
只聽雲深淡淡道:“朝廷,近月必有大事發生了。”
上午千秋照顧雲岫,陪她玩玩逗她開心,雲深便在書房裏作畫,一邊看着在旁邊玩鬧的兩人。
他這會兒畫的是海棠,是他百花圖的第八十張,其他畫了的,都讓祝江妥善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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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除了慕家差人說慕家本來是要上門來賠禮道歉的,只因為忽然着急要回姑蘇,便不能來了,其他的倒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時間一晃就到了晚上,千秋還記得罰跪的事兒,披着衣服嘆了口氣就往祠堂去了。
越靠近祠堂他越覺得膝蓋發疼發軟,不是因為以前沒跪過,而是跪出了陰影,況且還是三個時辰這麽可怕的數字。
雲深穿着深藍色的深衣,披着一件白色披風,立在祠堂外,見他來了便招了招手。
祠堂內擺好了兩個圓墊子,雲深撩了撩衣服下擺,率先跪了下去。千秋打量了有些昏暗的祠堂,也跟着跪了下去。
罰跪要的就是自省。兩個人自覺地閉着嘴巴,雲深合起眼睛,一動不動的跪着,千秋性子好動,不多時就跪不住了。
他小心翼翼的瞄了眼閉着眼睛的雲深,又屏住呼吸回了回頭,只看見一輪很是清冷的月亮隐在薄雲之後,再轉了頭動了動酸軟的膝蓋,也學着雲深閉上眼睛。
驀地冷風乍起。
千秋閉着眼睛時間久了開始打盹,猝不及防被冷風一吹,整個人一激靈就清醒了,身上頓時覺得涼飕飕的。
雲深睜開眼睛,眼神清明的望向千秋:“千秋是否冷了?”
千秋努力忍住想打顫的欲望:“還好……”
他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冷風刮進來,千秋身體狠狠一顫,尴尬的擡頭看雲深。
雲深早就開始解自己身上的披風,把它遞給千秋:“我與你說了多少次了,你受不得凍,需多穿些衣服。”
千秋尴尬的披上留着雲深體溫的披風,頓時覺得身上暖了不少:“原本這風我是不怕的……”
察覺到雲深愈發溫和的視線急忙幹咳道,“是我穿少了衣服。”
“嗯。”雲深收回視線,看着祠堂裏的牌位道,“還有一個半時辰了。”
說開了話頭,千秋再也沒辦法做到一個半時辰閉嘴不說話了。
他又動了動麻木的膝蓋,企圖讓自己更加舒服點兒,一邊道:“雲深……”
“嗯?”
“我曾經想過一件事,就是那年如果你沒把我從雪地裏救出來的話,我會怎麽樣……”千秋微微笑道,“其實這答案很簡單,就是死。但你,把我救回來了,還給了我這麽好的生活,将軍和夫人也待我如同親兒子。這樣的生活,我是想都沒想到過的,所以我很滿足,也很感謝你。”
雲深側耳聽着。
“你厭惡朝廷官場,我不慕富貴虛榮,只求能在你身邊就行了。”千秋道,“我才華沒你出衆,武功也不能企及,但我無其它所求,最起碼懂得知足常樂活在當下。”說完,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卻不是氣餒:“這樣,就很好了。”
雲深展眉,翹起嘴角道:“千秋不必妄自菲薄,你還是有你自己的優點的。”
“是什麽?”千秋略帶期待的看向他。
雲深道:“重情重義。”
千秋打量了一下自己:“你從何處看出來了。”
雲深眼含笑意:“你不慕虛榮富貴,因為救命之恩願意跟在不願做官的我身邊,足以說明你重情義。”
千秋略帶不滿道:“那、那夙雨不也是因為救命之恩願意湧泉相報嗎?”
“這是不一樣的。”雲深側過頭,“他是江湖人士,有自己追求的東西。況且,難保江湖人士不會為了利益而出賣自己所謂的情義。”
“唔。”千秋點頭,“有些餓了。”
“我沒有吃的。”雲深施施然轉頭。
“我有。”說完千秋就從懷裏掏出了兩個饅頭,“雲深你要嗎?”
雲深:“……”
他忽然想起去年罰跪的時候千秋曾問他是否能在祠堂裏吃東西,當時他看他跪的實在慘不忍睹便點了頭,沒想到他倒記得挺牢,還未雨綢缪的帶好了饅頭。
雲深想想,嘴角微揚。也罷,他自己又不是墨守成規至迂腐的人,餓了便随他去吃吧。
一個半時辰很快就過去。雲深緩緩站起來,膝蓋酸澀難動。
他看了看一旁的千秋,後者已經跪坐着睡着了。祝江很快跑來,伸手欲扶雲深:“公子……”
雲深擡手:“去扶千秋。”
祝江從後面看了看千秋,又繞到前面去,小心的推了推千秋:“少爺?”
“嗯?到時辰了?”千秋睜着惺忪着雙眼,他伸了伸腰陡然站起來,立刻吃痛的慘叫了幾聲,吓得祝江連忙扶住他的手:“少爺沒事吧?”
千秋揉着膝蓋抽着冷氣眼含熱淚,神情十分凄慘:“沒事沒事,那啥,祝江,我現下非常想念我的床,先扶我回去好吧?”
“哦哦,那少爺你慢點。”祝江道,“公子沒事吧?”
雲深膝蓋确實酸軟不已,但卻還能堅持:“無大礙……”
祝江急急忙忙扶着千秋離開,安頓好了千秋折返回去,雲深卻是從另一側出來,遞給祝江一瓶傷藥:“明日給千秋,讓他塗上。”
祝江點頭收下,扶住雲深道:“公子小心。”
日上三竿,千秋總算醒了過來。
他看着窗外緩緩的恢複了神智,記起了昨夜的痛苦。他在被子裏動了動膝蓋,還是覺得疼痛難忍,更加不願起床了,緩緩的翻了個身,就看到了架子上折着的的白色披風。千秋眨了眨眼睛,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還是決定下床。
然而想的容易做的難,千秋從沒想過有一天下床也會成為一大痛苦事。
祝江一推門就看到千秋幾乎癱在地上的樣子:“……”
千秋感覺很尴尬:“……”
祝江吞了口口水:“少爺,你幹嘛呢?”
千秋道:“你沒看出來?我走路呢。”
“可我怎麽看到你在爬?”
“那只能證明你眼睛出問題了,還不去找個大夫來看看。”
“呃……”祝江七手八腳的把千秋扶起來坐到床沿,又在他的示意下把架子上的披風拿下來。祝江從懷裏掏出一瓶傷藥遞給千秋道:“少爺,這是昨夜公子給你的。”
“謝謝。”千秋疼得龇牙咧嘴,見祝江要走急忙叫住,“诶诶,這披風我自己送吧。”
祝江懷疑的掃了眼千秋的膝蓋:“你确定?”
千秋:“呃,能走。”
祝江只得返回去把手中的披風給他:“我看不是能走,是能挪吧?”
千秋挪到大堂和緩步的雲深用了午膳,雲岫一直咯咯的看着千秋笑。
“好笑嗎?”千秋不滿。
“好笑。”雲岫樂不可支。
千秋看了眼雲深:“你怎麽不笑雲深偏要笑我?”
雲岫調皮的一挑眉:“因為我哥哥沒有你這麽狼狽啊。”
千秋:“……”
雲深終于開口:“岫岫今日想做什麽?”
雲岫叉着腰想了會:“我身體也沒什麽大礙,呆在家裏又覺得無聊。”
她忽然擊掌:“啊,對了,今日茗樓有說書的,反正閑來無事,我去聽聽。”
“那便去吧。”雲深點頭允許。
“叫上幾個會些手腳的小厮陪你一同前去。”千秋急忙補上,“咱們将軍府的小厮武功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多叫幾個才能防患于未然。”
雲岫斜眼睨他:“千秋哥哥,好歹我也會武功啊。”
千秋道:“是誰害我和雲深跪了三個時辰的?”
雲岫妥協:“好好好,我多帶幾個,那我先走了啊!”
祝江進來收拾了碗筷,又奉上兩杯茶。雲深端起來掀了掀茶蓋,微抿了口:“新換的茶?”
“是,公子覺得如何?”
“還好。”雲深放下茶杯,溫和問道,“千秋打算做什麽?”
千秋聳了聳肩:“你看我腿不能行,能做何事?倒不如練字好了。”
雲深微訝,笑道:“難得……”
千秋嘟囔道:“我在你心中究竟是如何不願讀書啊?”
雲深失笑:“既然千秋要練字,那便來我書房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