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思汝未敢言(七)

雲深的書房占據極好的位置,一天中凡有陽光必能灑進來,給整個房間增添了許多暖色和亮堂。

兩個人各自占據一張書桌,作畫的作畫,練字的練字。不多時,卻是祝江推門進來:“公子,有拜帖。”

雲深擱筆,接過來,詫異道:“三皇子?”

千秋筆一歪。

“祝江……”雲深将拜帖看完,吩咐道,“今天下午準備好接待三皇子,莫要失了雲府禮數。”

待祝江走後千秋問道:“這個三皇子,是叫齊北折是嗎?是個什麽人?他怎麽還沒離開臨安?”

“千秋不記得了?”雲深道,“你雖然未進多少次宮,但到底與三皇子有過幾面之緣。”見千秋毫無印象的搖頭,又解釋道:“三皇子是不同于其他皇子的,他早年曾在楚國洛陽的青山學院學習過很長一段時間。你若想知道……還是等今日下午吧。”

楚國,洛陽,千秋心裏暗暗念叨。

“為何咱們近日老是和皇家之人打交道。”千秋皺眉道,“莫不是什麽禍不單行?”

下午時分很快就到來。雲深與千秋一同站在大堂內。

忽而有腳步聲,千秋屏氣凝神,想要看看這位破例會投拜帖的三皇子究竟是何模樣。

那腳步聲極輕,難以聽出遠近。千秋好奇的探頭過去想要一探究竟,就忽然有幾個人轉了進來。

雲深微笑揖禮道:“三皇子……”

千秋慌忙行禮之間去看那幾個人。

竟發現那為首的男子着一襲白色深衣,面容柔美卻掩不住他的蒼白憔悴,整個人被身畔的小厮攙扶着,盡顯弱柳扶風之态。

千秋頓時目瞪口呆——這便是當今的三皇子,齊北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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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看着就像将要入棺材的病秧子?

千秋萬萬沒想到齊國三皇子居然是個柔柔弱弱的病秧子。

而這個病秧子舉手投足之間卻帶着不一般的風華,似乎是天生的某種皇族氣質讓他看上去不落俗套。

“早就聽聞你的……你的名聲了……”藏着虛弱的聲音傳入一旁坐着的千秋的耳朵裏,齊北折繼續道,“我這身子……出宮何嘗是件易事。”他低低的吸了口氣:“好不容易到了臨安,本打算先來……雲府的,哪知身子因舟車勞頓……而不适,因此才拖到了現在……”

雲深站起作揖道:“勞煩三皇子挂念。”

齊北折虛虛的喘了口氣:“在我面前……無需講究這些虛禮。”

說完,他眼睛狀似無意的瞥了在一旁坐着的千秋,低低笑道:“這位便是十年前……雲府收留的孩子吧。”

千秋一聽提到了自己,連忙調整坐姿,而這有氣無力的聲音卻讓他感覺不舒服。他對上齊北折的視線,點了點頭:“是……”

齊北折眼中露出意味不明的眼神:“你的樣貌,我似乎在哪裏見過。”

千秋驀地挺直了背,僵硬道:“三皇子說笑了。雲深說過我與三皇子只在幼年有過幾面之緣,而幼年樣貌如何能與現在相比?恐是三皇子看錯了。”

雲深微微挑眉。

千秋仍察覺那雙病弱的眼睛在往自己身上打量,立時有些如坐針氈起來。

半晌,才聽他虛虛的笑聲傳來:“或者是吧……我病了這麽些年,的确眼力有些不濟……就連朝堂上金碧輝煌的物什也看不清了。”他忽然咳了幾聲,一旁的小厮立刻盯着齊北折,神情緊張。

雲深溫和道:“天色不早,不如三皇子在府上用膳,再宿一晚,如何?”

齊北折笑道:“我早便把我的藥帶來了。”

一旁的千秋:“……”

不知為何,他老是覺得齊北折的語氣有些小得意?

準備用晚膳時雲岫準時回來了,看到齊北折時也驚詫了一下,但終歸她呆在宮裏的時間比雲深千秋要長,與齊北折确是很能聊得來。而用過晚膳之後是千秋引着齊北折前往客房。

一路上無話。

“我确是覺得你眉目熟悉。”齊北折淡淡道。

千秋一驚,道:“這……”

齊北折搶在他前頭道:“不過,究竟與何人熟悉……我也不記得了……”

千秋一顆心緩緩地放了下來,思緒卻開始混雜,連帶着引路都變得心不在焉起來。

就是他這心不在焉的瞬間,一旁的齊北折忽然笑起來,千秋聞聲轉頭,卻見他手中正把玩着一個翠綠色的玉佩。

千秋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貼身口袋,心中咯噔一聲。随即便看到齊北折的眼睛看過來,笑道:“你的……”

他的眼神中并不是方才彬彬有禮的病弱态,而是充滿了戲谑,雖然仍是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态,語氣也仍是有氣無力,但眼神與方才簡直是判若兩人。

“你、你是如何拿到的?”千秋愣愣道,“我明明貼身藏着!”

齊北折悠然自得道:“你與雲寒枝便如此不同嗎?同樣藏在這小小的雲府……一個高瞻遠矚,一個卻一無所知。”

他反複摩挲着玉佩道:“我的手,可是天下名偷都難以企及的。”

千秋:“……”

很驕傲噢,你個堂堂三皇子,學梁上君子學得不亦樂乎嗎?千秋憤恨的想。

“羨?”齊北折一聲喚回千秋神智。

千秋立刻緊張起來。

齊北折把刻着字的一面朝向千秋,揚眉道:“送你玉佩的人?”

千秋終于忍不住惱怒起來:“這與你何幹?”

齊北折深深的看了看他,忍不住笑,把玉佩丢給千秋,轉身走入客房:“本皇子累了。”

千秋接過玉佩轉身便跑。

雲府的客房不似一般客房,房內樣樣物品甚是精美,卻并不奢華。

齊北折輕輕掃了一眼,緩緩的在床上坐下,一旁的小厮連忙把他扶上床,又端來一碗熬好的藥:“殿下……”

齊北折晃了晃藥,皺着眉仰頭喝下去,一股苦味立刻在喉間散開。

喝藥這麽多年了,他還是不習慣這股味道。一旁的小厮安靜的看他喝完,接過碗,猶豫道:“殿下明明眼力極好。”

“還在為這點小事耿耿于懷?”

齊北折自嘲一笑:“我啊……早在這麽多年前,眼力就不好了。”

他幽幽嘆道:“不知為何……我這麽多年都尋不到他。”

小厮自知說到了他的傷心事,立刻沉默下來,扶着齊北折在床上躺好,半晌忍不住道:“殿下,那塊玉佩……”

“你可也看清了?”

“看清了,是那個樣式的沒錯。”

齊北折閉眼道:“他既有心于此,那便無妨。”

翌日,千秋難得起了個大早。

他悶聲不語的穿衣洗漱,心裏一直在盤算着要去找一找齊北折。

他老是覺得這位說話「随時會斷氣」的三皇子絕對不像表面這麽簡單。

光是他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從他身上偷下一塊玉佩來,千秋就覺得這人有問題。

這萬一病也是他裝出來的呢?

千秋越想越真。

疑窦越生越大的時候,他看到了前面緩緩走着的雲深,立刻拔腿跑過去:“雲深!”

雲深淡淡的瞄了他一眼,看了看天空。

千秋不明所以的盲目跟從:“你看什麽呢?”

雲深翹了翹嘴角:“千秋看見了嗎?今日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

千秋:“……”

齊北折是貴客,雲深和千秋不能怠慢,讓廚房依着小厮說的去做早膳。

齊北折雖說體弱,但依舊起得早,身上穿着白色的錦緞,襯得他面色越發的蒼白,但卻好看。

幾個人用完早膳之後的目的地依舊是雲深的書房。

千秋心血來潮去收拾碗筷,又送雲岫出去了一趟。稍晚一些到了書房,就看到齊北折懶洋洋的靠在白色毛毯子上眯着眼睛曬太陽。

雲深則端正的坐在一邊,嘴角含笑,時而側頭與齊北折對話,時而低頭寫上一筆,好一幅融洽和諧的畫面。

千秋心裏就是一堵。

他快步走到雲深身邊,剛一坐下就聽到齊北折懶洋洋的聲音傳來:“勞煩千秋公子替本皇子取過畫軸來。”

千秋一怒,刷的站起來就往隔間走去,經過齊北折時還狠狠地瞪了一眼過去,哪知人家連眼睛都沒睜,倒是一旁的小厮皺起眉頭厲聲道:“你做什麽?”

隔間是雲深放書畫的地方,千秋氣鼓鼓卻小心翼翼的拿了幾卷畫軸,正要走入雲深書房時卻聽裏面苦笑道:“我的病,乃是經人挑了經脈導致的,此生,怕是要一輩子這樣了。”

千秋腳步一頓,屏氣凝神。

“幸而前半生未留下太多遺憾,就這樣靠着皇家的供養,倒可也了卻了這一生。”語罷,他低嘆,“但是我又哪裏甘心呢?”

小厮低聲道:“其實殿下的病是能好的,說什麽殿下的病不能根治,全是一群庸醫在胡說八道。若是能找到當世神醫葉初陽,殿下的病豈能不好?”

“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好,都無妨了……”齊北折道,“我已習慣。”

千秋踏進書房內,走到齊北折旁邊:“既然有希望,為何不去找?”

他看一眼齊北折,把手中的畫軸遞給小厮,不贊同道:“你難道想一輩子這樣病怏怏的?先不說需要每日喝藥,而且是藥三分毒。再者你以後總是要娶妻生子的啊!”

齊北折睜眼,詫異的看着他。

千秋極不自然的環顧四周,發現都在看着自己,緊張道:“我說錯什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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