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思汝未敢言(八)
齊北折一雙閃着意味不明的光芒的眼眸久久盯着千秋,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看了一眼小厮。
小厮急忙伸手将他攙扶起來,千秋退後兩步,卻見齊北折揖禮道:“多謝雲府招待,本皇子先回去了。不必相送,留步。”
千秋急忙回禮:“等等,這畫你不看了嗎?”
小厮一卷一卷的展開在齊北折面前,齊北折眼神微凝,嘴角帶笑,贊道:“不愧是雲寒枝,早在楚國洛陽時你雲寒枝的名聲已經在讀書人中傳開了。”
雲深揖禮道:“過獎……”
齊北折留下一卷,小厮攙扶着他往外走,千秋急忙追過去。
及至大門,千秋轉頭見雲深并未跟來,猶豫道:“你知道……”
齊北折的眼神輕輕一掃。
千秋道:“那塊玉佩。”
“不知……”
齊北折虛虛的丢下兩個字,再不理千秋,一路走到了門外。
門外有陽光灑在他白色的錦緞上,很是耀眼。他被小厮攙扶着上了馬車,很快就消失在了雲府門外。
千秋兀自站在原地,細細琢磨了那兩個字,最終咬牙一跺腳,往書房跑了。
雲深依舊在寫字,千秋進來時擡眸一望,微笑道:“千秋如何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
千秋一愣:“沒什麽事。”
他抿唇在另一張書桌前坐下:“雲深,你說這三皇子,他來雲府的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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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目的……”雲深擱筆道,“他的性情很簡單,想來拜訪便來拜訪,想走便走罷了。”
“唔……”千秋托腮道,“但他終歸是姓齊,依舊要被禁锢在小小的皇宮裏。”
“正因如此,他才格外享受這樣的閑暇自由的時光。”
距離雲峰和秦眉離開臨安雲府已經五日有餘,這五日姑蘇一直未傳來任何消息,朝廷之上也沒有什麽流言蜚語傳出。
雖說雲岫日日出去聽聽說書,和其他的府上小姐們一起玩,但也能看得出來她眉間隐隐的擔憂之情。
更別說雲深和千秋了。
越是平靜,越是可怕。
千秋緊緊盯着雲深拆信封的手指,感覺有些緊張。他不由自主的小跑到雲深身邊坐下,探着腦袋看這封信。
雲峰是将軍,字跡說不上多好看,但每一筆都蒼勁有力。
上書只有一句簡單的話。
一切無事,三日後回。
雲深輕點紙張,将其放回折好,側頭去看千秋,只見後者臉上滿是疑惑的神情,不由道:“千秋有何想法?”
千秋坐好道:“難不成是太子他們還沒行動嗎?最近也未曾聽過皇上要下旨廢除太子,另立儲君的傳言。難道正因如此,太子才遲遲不肯動手嗎?”
他頓了頓又急忙接道:“這一定不可能,哪怕是沒有隐患,那群人也會動手的。”
雲深淡淡道:“不知。但我猜測,太子已經得手的可能性要大些。”
千秋不解:“可将軍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出事,将軍豈會袖手旁觀?”
雲深垂眸吹了吹茶:“有理。既然如此,那麽短期內不會有事。”
“可要是皇上……”
雲深擡眸,直視千秋道:“那與我們無甚關系。”
他放軟了口氣,溫和道:“既然父親決定回來,要麽是無能為力,要麽是暫時無事。而父親的性情你我皆知,便能知道是暫時無事。再者,要是皇上真的有事,連父親都無能為力,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可行呢?”
千秋垂眸想了想,點頭道:“嗯……”
雲深見千秋眉頭微皺,心結未解,拿過茶壺為他斟上一杯,淡淡道:“大局已定。”
大局已定……
這四個字猛地驚醒千秋。
他看了看窗外的藍天,又看了看一旁的雲深,忽而一笑。
無論前路是什麽,他都會一直跟在他身邊的。
不知道該說雲深料事如神,還是本就無大事,一晃大半個多月過去,朝廷居然真的風平浪靜。雲峰也每日照常到臨安城外練兵,而慕家最近也回了臨安。
雲岫很是高興,二話不說收拾東西就打算往慕府跑,被守在門口的千秋一把攔住。
雲岫挑眉瞪千秋一眼:“讓我出去!”
千秋伸手攔住道:“哎呀不行啊我的大小姐,人慕家才剛剛到臨安,誰會像你一樣啊一來就往別人家跑,你就消停會兒吧?好不好?”
“誰說的?我敢保證娉婷一定與我一樣!”雲岫怒道,“還有,什麽叫消停會兒?我折騰了嗎?就該讓我哥哥教教你如何咬文嚼字!”
“別開玩笑了,人家慕小姐懂得分寸識大體,我說你……”
千秋一聽咬文嚼字便一個頭兩個大,正欲說點什麽,雲岫忽然身體一矮,還趁機撓了撓千秋。
之後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一陣過堂風吹的千秋發絲淩亂。他眼神迷茫,愣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
“給我站住!雲岫你聽到沒有!”
于是臨安城正上演着一場清秀的青年追一個嬌俏女孩子的大戲。
那女孩子邊跑邊大喊:“千秋哥哥,我與你打賭,娉婷一定會來找我的!若我贏了,你便去把哥哥的《論語》抄一遍!”
那清秀青年怒氣沖沖:“賭就賭!”
衆人饒有興致的邊看着他們邊嗑着瓜子。
千秋剛追出去沒多久,就看到前方似有一位穿着粉衫儀态婉約的女子,正含笑盈盈的站在那裏。
他立即腳步一頓,無奈的看着前面跑的飛快的雲岫挑釁般的回過頭來看着他,耀武揚威的一挑眉,神情別提多得意了。
千秋咬牙切齒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可不是自打了嘴巴麽?
慕家小姐慕娉婷确實識大體知禮數,走過去朝千秋行了個禮,道:“千秋哥哥,我想請岫岫到我家小住可好?因為上一次的事情父親與母親感到十分抱歉,所以改日必定登門拜訪道歉。”
“慕小姐客氣了……”千秋睨了一眼雲岫,強笑道:“那雲岫便拜托慕府照顧了,若是她闖了什麽禍的話,還請第一時間告訴我。”
慕娉婷笑笑,雲岫嘻嘻笑道:“千秋哥你回去吧,我哥還在等着你呢。”
千秋瞪她一眼,假怒道:“小兔崽子。”
“留步……”慕娉婷忽然道:“雲深哥哥近來……可安好?”
千秋回過頭,見她臉色微紅,含羞帶怯,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卻微笑道:“勞煩慕小姐記挂了,雲深他很好。”
看着兩個女孩子漸漸走遠,千秋仍然在感嘆:慕娉婷到底是怎麽忍受雲岫這種性格的?
說是改日拜訪,實則慕家動作太快,安定下來了立刻提着歉禮登門道歉。
慕老爺和他的夫人面相極善,看上去十分好相處。千秋坐在雲深身邊漫不經心的聽着慕老爺和雲峰的對話——
不過是些客氣話,又與他無甚關系,自然不必費心去聽。
他不經意般的看着一旁微笑着的雲深的側臉,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雲深轉過頭來,朝他微微一笑。
千秋的臉驀地紅起來,不自在的別開臉,心跳卻如擂鼓。
只是恍惚之間聽見慕老爺爽朗的聲音傳來:“此次來還有一事,就是,想為小女提親。”
“啪……”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千秋的身上。
千秋似驚魂未定般的睜大眼睛站着,機靈的祝江早就指揮人上來清理被掃落下來的茶杯。不多時,一杯新的茶就擺了回去。
千秋自知做錯了事,低頭道:“對不起,我、我一時失手,慕老爺,慕夫人請見諒。”
“沒事沒事……”慕老爺通情達理,倒是真的不在乎,“不過是一時失手罷了。我們兩家本就交好,不必這麽拘謹的。”
千秋僵硬的笑了笑,僵硬的坐下,這一回不敢再碰杯子,只是垂頭坐着。
但他卻清晰的察覺到雲深的目光正緊緊的凝聚在他的身上,而他卻不敢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
雲峰咳了咳,道:“提親?”
慕老爺爽朗笑道:“是啊,小女已過及笄之年,确實該為她尋個好人家。依我看來,貴府雲深公子很快也到弱冠之年了吧?而雲深公子詩書禮樂樣樣精通,是個絕佳的人選啊!”
“爹!”慕娉婷羞紅着臉嬌嗔道。
千秋聽着對話,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
慕娉婷是大家閨秀,詩書禮樂也是樣樣拿得出手,而雲深就更無需提了。
兩個人在一起,不是郎才女貌是什麽?更何況,一旦新帝繼位,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必然翻天覆地。
若是兩家聯姻,那麽便多了一份力量,在朝廷上自然也更能夠站穩腳跟。
無論從哪個方面去想,雲府與慕府聯姻,都是雙贏。
思緒混雜心情難受時,千秋忽然聽見身畔有風聲傳來,疑惑之下擡頭一看,竟是雲深站起,施施然的走到大堂中央,輕輕作揖,聲音朗朗道:“父親,慕伯,恕雲深不能接受這門親事。”
千秋驚愕的看着白衣勝雪的雲深,心卻撲通撲通的狂跳起來。
似是有什麽東西扼住了他的脖頸,令他感到窒息般的緊張。
他微微握拳,心中充斥着緊張,和期待。
雲深繼續道:“多謝慕伯一片厚愛。只是雲深雖略通詩書,但前途渺茫,并不是慕小姐的最佳人選。”“緣何前途渺茫?”慕老爺倒是好奇。
雲深朗聲道:“雲深胸無大志,此生不願做官,不願與富貴顯達阿谀奉承之人相交,不願繼承府中地位,只願安守一方天地,做個布衣百姓,了卻此生,因此不敢耽誤慕小姐。”
慕老爺沉吟道:“那也無妨,不願做官倒也能省去不少麻煩,我也只願小女能衣食無憂,此生安樂就行了。”
“雲深已有心儀之人。”
此話一出,數道驚愕至極的目光凝聚在雲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