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思汝未敢言(十八)

送走沈躍不到一日,夙雨便回來了。

似乎江湖上的人就是喜歡在晚上出沒,千秋剛剛躺下準備休息時,開着的窗戶便忽的竄進來一個人,直把千秋給吓得險些一口氣兒沒上來。待看清是誰之後又氣又無奈:“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嗎?”

夙雨抱歉笑道:“實在不好意思,我有個毛病,若是要進別人家,我便不想走正門,只想翻牆。”

千秋:“……”

“你怎麽淨往我這兒翻呢?”千秋翻身下床,“走吧,有什麽話去書房說。”

夙雨跟上:“因為覺得實在不好意思打擾雲公子這樣一位讀書人,所以只能翻你這裏了。”

千秋:“……”

“我發現你也是很調皮啊。”千秋翻了個白眼嘟囔道,“該去找個郎中看看你這病了。”

夙雨默了一瞬:“我們江湖人,手上沾的可是人的血。郎中救人我們殺人,找他們做什麽。”

千秋不在意道:“但我知道你殺的都是壞人,也算間接救了那些好人吧。”

夙雨愣了愣,低頭笑了笑。

雲深果然和千秋一樣,也是準備歇下了。祝江剛從門房處回來,遠遠的就看到千秋身後領着個不是很熟悉的人正要走進書房,一時有些恍惚,跑過去才知道是夙雨:“夙雨公子你是怎麽進來的?”

夙雨簡潔道:“翻牆……”

祝江哽了哽,自顧自的走開:“看來要加強一下府上的警覺性了,最近多事,都松懈了不少。”

夙雨:“……”

雲深并沒有讓夙雨等太久,只是披了一件披風就來了。他沒有束發,一頭墨色長發便随意的散在背後,卻意外的為他增添了一抹溫潤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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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雨開門見山:“近日跑了些地方,證實了衛秦兩國,的确不曾大發兵給齊國的西南邊境。而且,就在将軍剛剛到達西南邊境時,曾有人在那裏見到過沈躍。”

“不僅如此,沈躍還帶了一支輕騎,人數大約十幾個,但是武功卻不弱。”夙雨道,“戰場紛亂,将士衆多,誰又能顧得上自己人的生死存亡呢?”夙雨頓了頓,站起來道:“雲公子,你只需要說一聲,我便能去殺了沈躍。”

雲深默了默,輕聲道:“不必了。你們江湖人一向是不能參與這樣的事的。再者,我也答應了母親,不會為仇恨所縛。沈躍欠下的,他總有一天會悉數還回來的。”

夙雨起身抱拳:“雲公子是真正的君子,在下佩服。”

雲深笑:“是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此話一出,千秋立刻将目光投向雲深,頗有些驚訝。似乎想說什麽,但眼珠子在雲深和夙雨身上流轉了一圈,最終還是默默的把話給咽了回去。

夙雨道:“雲公子可還有什麽事,若是無事,我便先走了。”

千秋站起來道:“你要走了?我們沒什麽事兒了,要不留一晚吧?這麽晚了你能去哪兒啊?”

夙雨笑道:“天下之下,總有去處。多謝千秋公子的好意,我就不叨擾府上了。”

江湖人性格從來是有什麽說什麽,千秋也不過多的留,只點頭道:“那好。那我們就不送了?”

“嗯……”夙雨轉身,正要出門,卻聽到千秋在身後叫住他:“何事?”

千秋探頭問道:“你走正門還是翻牆?”

夙雨:“……”

“在下翻牆。”

說完,只見他稍稍運氣,身法靈活的躍上了房沿,幾步之後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千秋轉身,對正要離開的雲深道:“雲深,我怎麽覺得你今夜有些不太一樣?”

雲深翹起嘴角,溫和道:“千秋覺得我哪裏不一樣?”

“以前別人稱贊你你都會謙虛的回一句什麽不敢當什麽的……”千秋極快道,“剛才夙雨說你是君子,你居然還說一句「是啊」!”

說着,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雲深,盯着他道:“你不會最近真的太過勞累了吧?”

雲深細細的品味着千秋的小表情,笑眯眯道:“不接下來怎麽說後面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呢?”

千秋:“這樣嗎?你也真是……”

果然讀書人無論怎麽樣都能憑着自己的一張嘴把人給哽住嗎?千秋看着雲深的背影逐漸融進黑夜裏,默默的想。

口才好就是不一樣。

時間逐漸流逝,雲府的所有運作已經步入正軌,雲府上下忠心耿耿,也絲毫沒有對雲深有什麽不滿。

在臨安的老劉抽空來了一趟姑蘇,他已經上了年紀,一路颠簸居然也能吃得消。

他對雲峰忠心不已,雲峰剛出事時他便一直想着過來看,但卻因為要照顧臨安那邊才沒能及時過來。

千秋準備出門和祝江一同去購置用品,順道和老劉一塊兒走。

祝江在馬車上駕馬,老劉和千秋坐在馬車裏。老劉揩去眼角的淚,道:“千秋少爺,臨安那邊兒就讓公子放心吧,有我老劉守着呢。”

千秋動容道:“嗯,辛苦老劉了。”

老劉嘆道:“我不辛苦,只是守着雲府罷了。辛苦的是你和小姐,還有公子啊。公子和小姐是我看着長大的,小姐性格直率,公子從小喜靜,性子溫和。這一下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小姐和公子,還有少爺你,能扛過來真的很不容易。”

千秋張了張嘴,沒敢把夙雨調查到的事情說出去,只是寬慰道:“都過去了,雲深說了,如今我們是要把當下過好,就可以了。”

老劉點頭道:“千秋少爺,一定要幫老劉照顧好公子和小姐。”

千秋道:“肯定會的。”

到了城南,祝江和千秋下車。祝江将缰繩交給小厮,囑咐了幾句,幾個人便離開了。

采購的事一向是由祝江來負責,只是有時候千秋無聊時會跟過來。

他抱着紙張站在店門外等着祝江交涉,看着人來人往的街市不禁有些恍惚。

現在已經是五月中旬,天氣已經熱起來了,在姑蘇街道兩旁時常能看到在樹底下乘涼的人們聚在一起,談論談論八卦,喝上一盅茶。

千秋歪了歪腦袋,看到對面有個賣筆的攤子,一時來了興趣,想為雲深挑一支筆,正要走過去卻猝不及防一個踉跄,懷抱着的紙迅速嘩啦的散落在地。

“小心……”

還未待千秋反應過來,身後忽的響起一個清雅的聲音,緊接着就被人一把拉住,穩穩的站了回來。

千秋顧不及其他,慌忙低頭撿着紙,一邊道謝:“多謝,多謝。”

他的手速倒是很快,三兩下就将紙全部撿了起來,擡眸的一瞬間,他看到他面前站的人。

那人面容如水般沉靜,卻微微帶着禮貌的笑意,他的發髻上是一枚墨綠色的玉,穿着一身白色的深衣。

若是說将白色穿在身上最多的人,千秋能想到的就是齊北折。不同于齊北折的柔美,面前此人卻看上去十分出塵,有如清風明月。

“閣下沒事吧?”那人見千秋愣着,笑道。

聲音如清風明月般清雅。

千秋回過神來,連連擺手道:“沒事沒事,多謝你啊。”

那人一笑:“不必多謝,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說完轉身便要離開,千秋腦袋一熱道:“等一等……”

那人疑惑的轉身。

千秋一時愣住:“你、你不是姑蘇人吧?需要我的幫助嗎?”

那人笑笑:“多謝閣下的好意,在下的确不是姑蘇人,此番來姑蘇是來尋人的,先走了。”

于是祝江一出來就看到千秋愣愣的站在外面,他疑惑的走過去發現千秋還是沒反應,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什麽都沒看到:“少爺,少爺?”

千秋:“啊?”

祝江道:“少爺,你被勾魂啦?”

千秋啧一聲道:“滾。我只是看到一個外地人,覺得他……”

他一時頓住,不知道該用什麽形容詞來形容,想了想道:“很特別的一個人。”

祝江好奇道:“誰啊?”

千秋白他一眼,道:“這我哪知道,都說了是外地人了。”

他又看了看人群道:“不過我好像聞到他身上似乎有什麽味道。”

祝江道:“那……”

“哦對了,長得還不錯。”

祝江道:“有公子好看嗎?”

千秋認真道:“雲深更好看。”

“那我們走吧。”

“等一等……”千秋還沒忘了正事,“先去那邊買一支筆。”

“公子用的筆都是楚州那邊兒的……”祝江也看到了對面的攤子,道,“那樣的筆,公子會不會用不慣啊?”

千秋猶豫:“好像是。”

接着揮了揮手,“我買的,雲深一定喜歡。走走走……”

祝江:“……”

你有自信,我輸。

意外的是那攤主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楚州人,還說了好幾句楚州地方話。

千秋沒去過滁州不知道,但祝江曾經跟着府內總管老劉去過好幾次,對滁州地方話也算熟悉。這一個意外的巧合讓千秋驚喜不已,開始挑起筆來。

攤主見這生意大約是成了,也更加賣力的向千秋介紹,卻被千秋給擋了回去。

攤主也只能哈哈的站在一旁,時不時和旁邊的攤主聊聊天,用的也是滁州話。

千秋心滿意足的拿起一支筆看了看,又拿起另一支筆看看,随口問道:“诶,他們在說什麽呢?”

“啊?”祝江道,“哦,就是在說後天楚國皇帝和楚國公主來訪咱們齊國的事兒。”

千秋腦袋嗡的一聲,動作一滞。

祝江還在說着:“就因為這事兒,姑蘇近日也是更加熱鬧,人多了生意自然就好做,所以他們才來了姑蘇。”

攤主一聽,嘿嘿笑道:“這位小哥知道滁州話?”

“知道一點兒,聽得懂,不會說。”祝江笑道。

千秋心底驀地升起一抹慌亂:“就這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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