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思汝未敢言(卅二)
整理衣襟,重新束發,從宮中來的馬車已經等候在雲府門外。
千秋拿着筆對着鏡子在自己眼下狠狠畫了一筆。
千秋最後回憶了一遍齊北笙派人送過來的地圖和玉玺的位置,确定爛熟于心了才松了口氣。雲深站在一旁見他神色頗為緊張,便出言安撫道:“莫慌……”
“嗯。”千秋不确定的深吸了幾口氣,“可是我真的有點慌,第一次入宮居然就要偷玉玺,不過為了岫岫,我也願意。”
“千秋知道我為何會這麽做麽?”
千秋搖搖頭:“不知,但我知道你這麽做一定有充足的理由。”
“前朝如何激蕩我不知。但我知那枚将軍令符若是真的要被沈躍拿去,那他必然需把雲府全盤扳倒……”
雲深神情坦然,“我觀測齊北照的神情,便知他目的不簡單。他和沈躍看似相和,實際上已出現裂縫。我猜,若不是沈躍鬧得太過,齊北照是不會輕易把我宣入宮的。”
“那為何我們一點輿論都沒聽到?”
“不知……”雲深擡手牽了牽千秋的領子,“走吧……”
馬車漸漸向皇宮駛去。千秋掀開簾子看着逐漸逼近的明黃色的皇宮,心情又開始緊張起來。他吞了口唾沫,挪到雲深身邊,小聲道:“雲深,你能不能抱抱我。”
雲深睜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千秋尴尬道:“你別誤會,我就是有點緊張。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闖了禍,要去将軍面前認錯的時候,你都會抱我一下。”
他話音剛落,雲深便将他猛地拽入懷中。千秋一愣,随即心滿意足的展顏。
便聽到雲深的聲音在頭頂輕輕響起:“多大的人了。”
千秋想,就以這樣的身份這樣的方式,跟在他身邊一輩子,也是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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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下,二人下來,就看到宮人在一旁等候:“二位公子,這邊請。”
千秋跟在雲深身旁,一邊拿眼睛裝作驚嘆的打量着一路。
幾個宮人只道他是初次來宮中,對宮裏的奢華裝飾大驚小怪罷了,也就未往心中去。
千秋暗自記下沿途特點。
宮人一路将他們引至嘉和殿的偏殿:“二位公子稍作等候,一會兒才能進入。”
雲深揖禮:“多謝……”
待人走了,千秋碰了碰雲深,不出聲道:“雲深,現在我們應該在宮西。而那東西在禦書房,宮中,距離頗遠。”
雲深看着千秋的嘴開開合合,颔首:“既然到了,千秋大可安心。不如先歇息一會,待宴會開始。宴上不少珍馐,千秋有口福了。”
“好。”千秋明白雲深意思。
他們不得不這樣說話,雖然也不知是否隔牆有耳,但入了宮,就必須保持十足十的警惕。
千秋在心中計算着路程,按照那張地圖上畫的,嘉和殿處于禦書房和最西邊的嶺軒的中間位置,而他如果要達到禦書房,需要翻越四座宮殿,着實不易。
宮人說的稍作等候果然是稍作等候,千秋才坐下來就有人推門:“二位公子,請。”
雲深和千秋從嘉和殿偏門而入,被安排在最後一席。他們不是什麽重要大臣,也不是皇親國戚,自然只能坐最後一席。不過卻正好方便了他們的溝通。
兩人在來之前已經記下了齊北笙提供的名單和畫像以防出什麽意外。
千秋一個個看過去,除了一個慕老爺和沈躍,都不認識。他看着坐在第二排的沈躍的背影,暗自呸了一口。
沈躍似是有所察覺,回頭看了看,然後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雲深暗道:“莫要理他。”
“嗯……”
他們在右席一側。第一側設有四個位置,分別為楚長禮,楚雪意,齊北笙,齊北折。
第二排第三排設五個位置,皆是重要大臣。最後一排除了雲深和千秋,剩下的就是楚國使臣的了。
左側則是妃嫔們的位置。由于齊北照剛即位不久,後宮佳麗并不多,因此席位也較稀疏。
這種大宴會上,所有個人恩怨都暫且放一邊,先把自己的風度展現出來才對。
因此,不光是齊北笙,就連千秋只看過一身白錦緞的齊北折也換上了正式的衣服。坐姿也不是歪歪扭扭,而是端端正正。
千秋的眼神觸及到楚雪意溫婉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
她三番五次與他碰面,将他的玉佩歸還,還有傳言說要與雲深定親,一時不知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他又看到一旁的楚長禮,光是背影便感覺到一種狂妄的意味,千秋心中莫名的更加複雜了。
齊北照最後進來,所有人一致起身:“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千秋張了張嘴做了個樣子,轉頭一看,才發現雲深連樣子都沒裝。
送別宴,與平時的筵席并無差別。
千秋看着一道道呈上來的珍貴佳肴,沒有一點胃口。比起這裏的,他更是想念雲府裏廚子做的飯菜。
齊北照說着什麽,他都無心聽。卻冷不防的被點名。
“這位便是雲深,字寒枝。”齊北照道,“年紀輕輕卻已博覽群書,淡泊名利,氣節高遠,是我齊的人才!”
雲深施施然站起:“多謝皇上誇贊。”
楚長禮冷不防的道:“你身邊這位就是你的弟弟了吧?你叫什麽名字?”
千秋站起來,低首作揖道:“是。草民名喚千秋,是雲深的弟弟。”
楚長禮似是在細細的打量着:“千秋?你怎麽不姓雲?”
“回楚皇,因為在下與雲深并無血緣關系。”
楚長禮挑眉,興致勃勃:“哦?那你說說,既然無血緣關系,又怎麽會以兄弟相稱,住于一府呢?”
“因為雲深見千秋孤苦可憐,便将草民帶回了雲府。”因為緊張,千秋的嗓音略微有些顫抖。
楚長禮道:“原來如此,你是被收養的。”
他轉向楚雪意:“皇妹,原本想為你物色個好郎君,哪知這雲寒枝尚在守孝之中,這千秋雖不是雲府的人,不必守孝,但他沒有一官半職,你若與他定親了皇兄也不放心。”
這等事居然就這麽輕輕松松的說出來了!千秋怒從心起,在心中暗罵了楚長禮一句畜生;
楚雪意冷聲道:“多謝皇兄的好意了。”
齊北笙忽道:“楚皇這麽做似有不妥吧?榮夢公主畢竟是一介女流,在宴上當着這麽多齊國人公然談論公主的婚事,怕是不太好吧?”
楚長禮滿不在乎的笑道:“你們大可不聽。誰都知道朕來齊國,就是來為朕的妹妹挑選一個好的郎君,既然是衆所周知的事,又有什麽不好的呢?”
他果斷的稱呼了「朕」這個詞,齊北照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宴上氣氛頓時有些不一樣了。千秋暗暗的看着,猜測着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沒想到還是楚雪意先出言:“既然今夜是送別宴,那麽可否讓本公主獻舞一支?”
齊北照道:“天下第一美人肯主動獻舞,朕亦求之不得。相信諸位愛卿都想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舞姿,公主請。”
楚雪意盈然站起,行了個禮,走到殿中央。
千秋旁邊的幾個使者也頂替了原本琴師樂師坐的位置。
樂聲響起,開篇就是寬闊的氣勢。
楚雪意跳的是楚國的舞,名為——《寒山遠》。千秋在很小的時候聽過《寒山遠的》調子,以為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沒想到調子一起千秋就回憶了起來。
楚雪意神情顧盼神飛,全然醉于舞蹈之中。她身段極好,跳的更是極為好看,既有江南女性獨有的委婉,更有北方楚國獨特的大氣開闊,令在座的人都啧啧驚嘆,贊賞不已。
千秋的腦海中還有以前根據這調子賦的詞——“寒山渺渺入江煙,游人獨往望婵娟,不知歸人何處落,空山不見雲霞遠……”他不由得感慨,沒想到歷經了這麽久,這些都還記得。
只是記得又如何?楚國,對他而言已不是家鄉了。
一曲舞罷,齊北折肅道:“公主好舞姿。”
楚雪意斂眸微笑:“多謝安王爺誇贊。”
她這一舞,卻是重新活絡了筵席氣氛。在座的幾個妃嫔也都躍躍欲試,都暫時忘卻了之前的事。
又過了一會兒,千秋開始着急,不住的看向雲深,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道:“雲深,什麽時候動手?”
雲深眼眸微斂,鎮定道:“莫急。”他話音剛落,就聽到楚長禮又在點他的名字。
千秋急的在心裏大罵:果然楚長禮就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比起他,沈躍算個什麽東西?!
雲深走向殿中央,神情鎮定而淡然。
楚長禮站起來道:“在座的都知道,雲寒枝公子乃是天下第一才子,榮夢乃是天下第一才女。在這裏朕也想請齊國的皇帝做個見證,為朕的妹妹定親!”
千秋驀地攥緊拳頭。
齊北笙站起來出言道:“荒謬!雲深還在守孝期間,怎能與公主定下婚約!”
“婚約可以不定,但朕已經在這裏說了,相信也不敢有其他女子與雲公子定親了吧?”楚長禮陰陰一笑,“再者,守孝,還來出席這個宴會?”
雲深不驚不懼道:“楚皇要求,草民不得不來。”
“同理。朕要求你與榮夢定親,你也不得不定。”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齊北折忽道:“皇兄,臣弟忽然覺得身子不大舒服,可否先回去?”
齊北照道:“三弟先回去,你身子不好,多休息。”
齊北折被小厮攙扶起來:“那臣弟先告退了,對了千秋,你上回不是說要雲公子贈予我的墨寶嗎?一同去看看吧。”
千秋看了一眼雲深,後者輕輕點頭:“是……”
一出來,兩人極有默契,也不問什麽也不叮囑什麽,就這樣分道揚镳。
千秋輕功不錯,心中卻在憂思着雲深的處境。他拼命的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望了望頭頂上,只見一輪孤寂的月挂在天邊。
一路上十分順利,因為宴會的關系,官兵被撤走了一大半,千秋正要翻越最後一座宮殿時,身後突然有人喝道:“什麽人!”
他心立刻漏掉一拍,腳上一滑,摔了下去!
千秋大驚,卻被人猛地拉住飛向一處。
“誰!”
那人喝道:“別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