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閑客此閑行(八)
一覺醒來陶澤被抓,青城所有客棧始終不肯收留,連街上的百姓都在有意無意的避着他們。
這就是他們現在的處境。
千秋惶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從沒有遇到過這些事,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他默默地站在雲深旁邊,正要說什麽,卻忽然看到一個年紀稍大的人朝他們越走越近。
那個人站在了畫舫上,看了他們一眼,皺眉道:“麻煩讓讓,這船的租期到了。”
雲深挑了挑眉,千秋一怔,反問道:“租期?”
那人頭也不擡:“是啊,租期到了,你們快點下去吧。”
他邊說着邊解着繩子,又從畫舫內取出幾根竹篙架好,皺眉道:“裏面是你們的衣服嗎?帶走吧帶走吧!”
“這不是那個叫陶澤的嗎?”千秋聞言,連忙使了個眼色讓祝江去拿。
那人不耐煩的直起腰:“陶澤啊?他就是租我船的人啊!說也奇怪,他前幾天找到我非要租兩艘船,我心想這好端端的他一個人租兩艘船做什麽,不過他拿出了錢,我也沒接着問。現在才知道原來是給你們睡一晚啊。”
說罷又道:“你們是外地人吧?陶澤這孩子平時沒什麽朋友,你們是他在京城的朋友嗎?”
千秋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麽說。那人也沒在意,只是看了看另一邊兒的江岸,回過頭來又催促道:“快走快走!”
他語氣急切又不耐,千秋下意識的擡腿就要走,雲深忽然道:“不知陶公子家住何處?”
那人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們到底是誰?莫要以為我不知道剛剛官府來抓人了!你們不會就是現在傳着的那個朝廷罪犯吧?”
在一旁默默聽着的祝江嘴一抽。
雲深溫和微笑道:“您多心了。您方才已經說出了我們的來歷。我們确實陶公子京城的朋友。前些年陶公子突然不辭而別,我們遍尋不見,這才想起陶公子曾言自己家在青城——奈何如今陶公子突然被捕,我們也不知他犯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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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從容不迫,整個人的氣質又極讓人容易信服。連千秋聽了都有些無言以對,險些就相信了。
那人狐疑的打量着雲深和千秋,江對岸突然傳來一聲號子聲。
那人陡然一驚,也顧不上懷疑他們的身份了,忙道:“陶澤家就在青城西邊兒的梨子村,他家前頭有棵很大的梨樹,上頭枝葉稀疏。不過他家現在沒人,你們去了也是沒用——快走吧快走吧,我忙着!”
說着就把他們趕了下去。
祝江不敢置信的文雲深:“公子?!你要做什麽?總不會真的去陶澤家吧?”
雲深轉身掀開簾子,走入馬車內:“去梨子村。”
祝江嘆了口氣,轉身對千秋道:“少爺,我們走吧。”
馬車一路往西走。千秋一聲不吭的拿一雙眼睛是不是的瞟一瞟雲深,腮幫子鼓了又鼓終于道:“雲深,為什麽?”
雲深側目,柔聲道:“陶公子因收留我們被捕,去他家看一看也無妨。”
千秋睜大眼睛,似乎面前坐着的是一個假的雲深:“你要管這樁閑事?”
雲深無奈一笑:“是不是閑事,千秋與我一同去看看便知道了。”
千秋別別扭扭的別開臉,極小聲道:“我不想……”
或許正是他聲音太小了,雲深根本沒有聽到。千秋一看他沒什麽反應,心中頓時一陣失落,又是一陣委屈,兩種滋味交雜在一起,令千秋心下難以平靜。最後的結果依舊是服從雲深去了梨子村。
梨子村不算太破敗,但是路邊的荒草卻告訴來者這裏的荒涼。
村裏面道路不好走,祝江就把馬車停在了村口,雲深和千秋下車,一眼就看到了許多已經荒蕪了的農田。
“天啊,這裏距離京城姑蘇并不遠吧。”千秋亦步亦趨的跟在雲深身後走,一邊喃喃着感嘆,“為何這些農田,會如此枯敗?”
他的視線所及之處盡是雜草,此時又正是六月天,大夏日,這些草長得極其茂盛,肆無忌憚的遮擋着道路。
祝江費了好大勁兒才終于辟開一條稍微寬闊的道路來。“公子,少爺,這兒不可能有人住吧?”
祝江話音剛落,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生人?”
幾人循聲而去,看到一個拄着拐杖的老者從一間有些破敗的茅草屋內走出來,一邊警惕的看着他們:“我是梨子村的村長。你們是誰?不是青城本地的吧?來梨子村做什麽,是找人還是如何?”
雲深順勢道:“村長,我們尋人。”
梨子村村長打量着雲深,忽然冷笑一聲:“看你穿着,聽你說話,你們應當是京城那邊兒的吧?”
他拄着拐杖慢慢道:“據我所知的,梨子村是絕不會有外人來的。這裏的青年孩子們早就出了城,還會有誰來這裏?”
雲深道:“陶澤公子乃是在下的朋友。”
“陶澤?”梨子村村長瞥他一眼。“也是啊,陶澤那孩子前幾年去了趟京城說要參加科舉考試,唉,結果卻落榜了。若你們真的是他在京城結交的朋友,那便随我來吧。反正梨子村就剩下我們這些老弱病殘的将死之人,還會怕你們這些毛頭小青年嗎?”
陶澤家很快就到了,千秋遠遠的就看到了一棵粗壯的梨樹,奇怪的是,明明是夏天,獨獨這棵梨樹枝葉稀疏。
梨子村村長的拐杖在門前一拄:“你們在這裏等着。”
他話音剛落正要獨自走進去,破破爛爛的茅草門突然被人從裏面輕悠悠的推開,一個佝偻着背老妪從裏面走了出來。
她渾濁的眼睛毫無神采,頭發也胡亂的盤着,一張臉上滿是衰老風霜的痕跡。
村長連忙迎上去扶住她:“容大娘,容大娘,來客人啦!”
千秋擔憂的看着容大娘,心中正思忖着她是否有耳疾。便聽容大娘道:“來客人了?誰?”
村長扶着她轉過來,面向雲深和千秋,指着道:“就是他們吶。他們是澤伢子在京城裏的朋友,這次是來找澤伢子的!”
所幸容大娘看上去已經年近耄耋,但是耳朵卻靈便得很。
一聽他們是來找陶澤的,頓時笑了笑:“都是京城裏的公子啊,我們澤伢子真是有幸,能交到你們這樣的朋友。”
言罷,她拽着村長的手臂道:“澤伢子這幾天說在城裏待幾天,不在家啊。”
雲深和千秋互看一眼,千秋抿着唇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沖村長搖了搖手示意他過來。雲深則上前一步接替攙扶着容大娘。
“村長……”千秋試探着,“你知道陶澤他……被官府抓了嗎?”
村長渾身一震,驚恐失聲:“你說什麽?!”
千秋将事情始末一說,到底留了私心,沒敢把也許是他們連累的這句話說出來。
村長雖然驚恐,但到底還是見過些世面,不一會兒便平靜了下來,叮囑千秋:“一會兒在容大娘面前,你們若是敢将這事兒告訴她。我饒不了你們!”
千秋忙點頭:“是是是……”
村長一下頹然:“澤伢子他啊,命苦着呢。容大娘見他可憐,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邊。他娘被咱們村裏的趙家兒子誤殺了,他爹另娶了個,跟着那女人去了另外的村子,從此再也沒回來過。而澤伢子他又科舉落榜……唉……”
村長拄着拐杖走了,千秋站在原地心中一時不是滋味。
他回頭看了看破敗至極的茅草屋,想到這麽多年陶澤就這樣在這地方苦讀,心中心酸不已。
若是齊國能真正富強,皇帝真正體恤民情民意,或許世間就不會有這麽多百姓疾苦了。
祝江一出來就看到千秋站在外面沉思着,忍不住道:“少爺,快過來吧!”
“幹嘛?”
“剛才容大娘說了下陶公子的身世,唉,真是好可憐呢!”祝江說着低下聲音,憂慮道,“要是容大娘知道陶澤公子就是被我們連累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難怪公子突然性情大變要去管閑事,要是我啊,我也管,不能白白費了人家陶澤公子待我們的情誼。”
千秋聽他一口一個陶澤公子叫的極順,剛才的憂國憂民瞬間抛之腦後,別別扭扭道:“嗯嗯嗯,我剛才聽到村長說了,你先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還有,我答應過村長,陶澤那事兒千萬別說出去。”
“那當然啊!公子當然知道。”祝江應下,又疑惑的打量千秋,“少爺,怎麽我覺得陶澤公子出現之後你就開始有點不對勁兒了?你平時都挺喜歡伸張正義啊,怎麽總覺得你對人陶澤公子似乎有敵意。”
千秋惱羞成怒,惡狠狠道:“誰誰誰不對勁兒了?!我哪裏每件事情都要管着了?我哪裏有敵意了?我說你怎麽老是向着別人呢?誰才是你少爺啊?”
莫名其妙被噴了一臉口水的祝江:“??”
他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終于恍然大悟,湊過去認真問道:“少爺,你是不是吃味兒了?”
“去你娘的誰吃味兒了祝江我警告你別亂說話!”原本還在平複的千秋頓時更加惱怒,又是心虛又是生氣,直讓他口不擇言,“誰吃味兒了?我吃誰的味兒了?那個陶澤的?我有必要嗎?”
祝江又抹了抹臉上的唾沫星子。
千秋話音剛落,茅草門突然被人推開。
還未見人,千秋只見到墨灰色的衣袖,心下陡然一顫。
雲深已然從裏面走了出來,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正好與千秋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