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未轉頭是夢(十五)
彼時雲深在被雲岫帶回齊國的同時,千秋也被一群楚國人直接劫回了楚國營地,未置一詞直接被人下藥迷暈過去。
等到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到了楚國的境內,正在趕往洛陽的途中。
千秋慢慢的坐起來,動了動不知道被誰包紮好的胳膊,頭還有些昏昏沉沉。
舉目四望,看到的就是一個流光溢彩的瓷瓶擺在牆角,裏面斜斜的插着幾株半開放的花,一邊的屏風張開放着,隐隐約約能看到整個房室的布局的華麗,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裏是上好的旅店。
有人推門進來。
一見他醒了便驚喜道:“殿下!您醒啦!”
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來,手腳麻利的扶起他,熟練的幫他換藥,千秋愣愣的看着他,一句話也說不上,只能任由他擺布。
因為這個正在幫他換藥的人就在喋喋不休的講話當中。“殿下,手還疼嗎?您放心我肯定小心着的。殿下之前被晗親王帶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晗親王下了些迷藥——不過晗親王也不是故意的,咱們大家都是為了帶殿下您回來!好了!”
他湊到千秋面前:“殿下?您想不想吃點什麽?”
千秋移眼,看着面前的這個和他一般大的小青年,聽他方才熟稔的語氣和感覺到他動作熟練的包紮,千秋有一瞬間還以為是祝江。不過那一聲聲的殿下卻在不停的提醒他,他現在在楚國,是楚長羨。
動了動嘴唇,千秋漠然道:“放開我……”
而這個人笑吟吟道:“殿下,您走不了的,外面晗親王已經叫了好多人守衛着,都是宮裏的禁衛軍。而且殿下您身上的傷勢未愈,勢單力薄的根本走不了多遠,所以朔谟勸您,還是待在這裏吧。”
原來這個人叫朔谟,頗有些熟悉的名字。
“殿下是在想我是誰嗎?”仿佛是一下子看透了千秋的心思,朔谟笑着道,“看來公主說的沒錯,殿下真的忘記了好多事情。那我就提醒殿下一下,朔谟以前是跟着您的。”
頓了頓又兀自道:“啊,這完全是明示了,殿下想起來了嗎?”
千秋的頭微有些疼,坐了好一陣子,朔谟也不出聲一直在旁邊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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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起來了,朔谟這個人是他五歲那年從外邊帶回來的一個沿街乞讨的孩子。
千秋當時是偷偷溜出宮的,但是最後為了把這個孩子帶回去,只能冒着受罰的風險帶回去了,并且把這個孩子取名為朔谟。
朔谟比他還大一歲,一直把楚長羨視為救命恩人,忠心護主,曾經也是十分維護他的,他們的關系也非常不錯。
只不過現在,千秋對朔谟實在是沒有更多的熟悉感或者懷念感。
朔谟只不過與他生活了三年,是絕對抵不過雲深和祝江十年的朝夕相處的。
想到這裏他又忍不住擔心起雲深來,既不知他如今的生死狀況,更不知道雲深知不知道自己這邊的情況。
在之前他就心想着要找一個機會跟雲深坦白,後來好不容易決定好了打完那一仗就說,哪知出了這樣的意外。
見他陷入沉思,朔谟道:“殿下想起來了?”
他繼續道:“啊對了,方才我讓方員外着人為殿下煮了粥,您等等,我先去拿粥,殿下您先歇着,我很快回來。”
說着人已經站起來,往門外走去了。
千秋擡眸,這才得知原來這裏并非旅館,也對,什麽殿下,親王都在這裏,怎麽可能纡尊降貴的去住旅館,必定是在哪個大臣的家中。
心頭的茫然和慌亂還有不安,一直都盤旋在千秋的心頭,甚至他的身子都還在微微顫抖着。
在這個闊別以久的楚國,千秋可以說已經算個異鄉人了,十年不曾回到楚國。
無論是人還是景物,全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記憶本就不多,這一下對這個國家,除了感到陌生和不安,絲毫沒有任何親切感。
他撐着桌子慢慢的站起來,躺了許久的身子果然軟綿無力,可還未等他行走到一步,門又被人打了開來。
這一次來的卻不是朔谟,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長得有些俊俏的青年,千秋一下就認出來了,這個人是他在戰場上交過手的人!
當時他殺成性,就是這個人拿着一杆紅色長槍,老是想要看清楚他的樣子,現在想來,只怕就是那個時候楚國知道了他在軍中的消息吧!
那麽這樣想來就一切都通了!難怪楚軍跟瘋狗似的一波又一波的過來,竟然只是為了劫他一個人!
千秋氣的渾身都發起抖來,怒氣沖沖的瞪着面前慢悠悠走進來的人,卻覺着心口一陣堵的難受,居然一下噴出一口血來。
那人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已經俯下身子千秋,千秋頭暈眼花看不清東西,有人過來扶他也條件反射的攙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自己攙了誰,又一把甩開,勉力扶桌站起:“滾!別碰我!”
那人便站着道:“殿下,你別這麽固執啊。”
“關你什麽事!”千秋怒極,又是一陣鮮血欲吐的感覺,“讓我回去!我告訴你我早就不是什麽殿下了,讓我回去!”
那人伸手,迅速點了他好幾個穴道,千秋驀地感覺身體一麻,居然動不了了!他張了張嘴,還不能說話了!
那人抱手道:“殿下,你別這麽激動。”
他頓了頓:“自我介紹一番,我就是朔谟口中的晗親王,名叫楚從之,論起輩分來,我還當喚你一聲哥哥。當年殿下出生一年後,我的父親,也就是先皇的兄弟去世了。”
“不過當時我也不曾多次進宮,何況先皇還沒公開殿下你的身份,我壓根就不知道原來宮裏還有一個小殿下。”
楚從之抱着手道,“不過我們也并非沒見過,只記得很小的時候我遠遠的瞧見過你,只是不曾上前去詢問罷了。”
“冒昧的稱呼一句,楚長羨皇兄,接受現實吧,這樣哪邊都痛快一些……”楚從之說道,“不如這樣吧皇兄,我這邊有一些你絕對想要聽到的消息,只要你保證不再這麽固執,老老實實的跟着我們走,也省的我每日在你的湯裏下迷藥,我就把那些事情告訴你。”
千秋怒睜着眼睛瞪着楚從之,終于還是眨了眨眼睛。
“那好,那我就先說了,只說一遍。”楚從之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千秋面前晃了晃。
其實除去千秋心中此刻對楚從之排山倒海般的痛恨和憤怒,單單只看楚從之現在的神情舉止,都會覺得這孩子挺俊俏可愛的——但是偏偏現在千秋恨不得弄死面前這個人。
“齊國的雲将軍已經平安回去了,沒死,你放心吧。還有呢,現在齊國的政局也一樣不穩定,不過我們不去犯它,它也不會來犯我們,都各自解決了自己的問題再說。
嗯,還有,我們并沒有隐瞞把你,楚國的另一個皇子帶回來的消息,不過也沒刻意傳播,所以至于你那位雲将軍知不知道你還活着,我就不得而知了。”
說罷,楚從之看了看千秋的神情,已經确定了千秋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最起碼不會激動了。于是他伸手幾下解開了千秋的穴道,果真沒看到千秋再次憤怒的站起。
“殿下你先休息吧,我去讓朔谟進來。”楚從之轉身欲走,“哦對了,我們明日就會啓程趕往洛陽,約莫三日後就能到達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
千秋緩緩的、緩緩的将身子蜷縮成一團,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卻還是無法阻止眼中不斷湧出的眼淚。
楚從之走出去就碰上了在外面的朔谟,指了指裏面對朔谟說道:“等會兒再進去吧,讓你們殿下緩一緩。”
朔谟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粥,看着楚從之,靜靜的道:“晗親王,您就這樣把所有事情告訴殿下了?”
“嗯,也不算是全部,只不過将他現在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他了……”楚從之抱手說道,“至于其他的,本王想也不需要由本王來告訴他的吧。”
他舉步欲走,卻聽朔谟又道:“晗親王,殿下剛醒,若是刺激到了殿下讓殿下發生了什麽,公主也會生氣的。”
楚從之似笑非笑:“你在威脅本王?”
朔谟垂眸:“朔谟不敢。”
楚從之緩緩的轉過來,繞着朔谟走了一圈,斜斜一笑:“榮夢不就是這個意思嗎?讓他一下子知道的事情越多,我們就越容易留住他,不是麽?”
朔谟攥緊了手,指節微微發白,僵硬道:“晗親王,公主絕不是這個意思,您不要斷章取義。”
楚從之呵呵一笑:“就當本王斷章取義又如何?反正事情也已說出去了,況且這些事情本就該讓你們殿下知道,早知道晚知道不都還是一樣要知道,現在說了還可讓你們殿下安心。”
說罷,人已經走遠了。
朔谟默默地看着楚從之的背影,眼中掠過一絲陰影。他頓了頓,推門,走入。
他繞過折疊的屏風,看到千秋消瘦的背影。朔谟把手中的粥放在桌上,轉到千秋身前,正要開口就被千秋的神情吓了一跳。
千秋此時眼眶正紅,神情也極度頹廢。朔谟在心中暗罵了一聲楚從之,便道:“殿下,別難過了。您終究還是殿下,是我們大楚的皇子。齊國的雲家雖然對殿下的确有十年的養育之恩,但是殿下終歸不是雲家的孩子啊。”
“落葉歸根,何況您呢?”
他這一番話說完,仍舊是沒看到千秋有任何反應。朔谟撇了撇嘴,一言不發耐心的等在他旁邊,反正他是他的小厮,不待在這裏能去哪。
半晌,卻忽然見雲深動了動手,有些機械的端起的面前半涼的粥,朔谟剛想說要不要去熱一熱時千秋就已經一口一口的吃起來了。他只得緩緩放下正要伸出去的手,眉間終于舒展開來。
千秋一語不發的吃完,把碗端給朔谟。
朔谟接過來:“殿下,您先休息一會兒,如今天色也不早了,稍後我會派人送浴桶過來,殿下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還要趕路呢。”
“等等……”
朔谟微微笑着轉身:“殿下還有什麽事?盡管與朔谟說。”
千秋擡眼看他:“主導這一切的是誰?”
朔谟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當然是公主啊,只有公主才會想要您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