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未轉頭是夢(十八)

楚國京都,洛陽。

姑蘇是以雪冠絕四國,那麽洛陽便是以牡丹冠絕天下,其中的百種品種之中尤以魏紫和趙粉為絕,此時已經是八月下旬,牡丹早就凋謝了。

千秋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馬車裏不知道過了多久,穴道被人封住,手腳酸軟無力,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千秋木然的靠在馬車上,看到外面飛速掠過的景物,驀地瞳孔微縮,不由自主的破口喊了一聲停。

馬車非但不停,反而更快了,千秋想要擡起自己的手,卻終究使不出任何力氣,只得用頭撞了撞馬車,又喊了一聲停。這一次是楚從之加快了幾步,拉住了朔谟的缰繩,讓馬車停了下來。

朔谟掀開簾子,忽然聞到什麽很奇怪的味道,但又不真切,只道:“殿下?”

千秋慢慢的坐起來:“去剛才那家雜貨鋪。”

他如今的身子似乎又像以前那樣羸弱起來,頭暈眼花的被朔谟攙扶着跌跌撞撞的往方才那家雜貨鋪走去。

楚從之負着劍抱着手跟在他們後面,防止出現其他的問題,就只看到千秋幾乎是一路拖着朔谟進去了。

千秋站定在雜貨鋪的大堂櫃臺前,這才慢慢的有時間去看這個地方。

掌櫃的見了剛想說什麽話,就看到站在千秋旁邊的朔谟看他一眼,露出了腰間的宮牌,他登時一閉嘴,過都不敢過去了。

沒承想千秋忽然開了口:“掌櫃的……”

掌櫃的魂飛魄散,狗腿着跑過來:“大人您要點什麽?”

千秋看他樣子嗯了一聲:“這家店鋪換人了?”

掌櫃的立道:“是啊是啊,家父在幾年前去世了,所以就由小人來接手了。怎麽,公子之前也來過咱們家的鋪子?”

千秋擺擺手:“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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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谟看了掌櫃的一眼,掌櫃的立刻閉了嘴滾到了一邊。朔谟便攙扶着千秋問道:“殿下,想買什麽?”

“朔谟,你還記不記得這裏?”千秋的口吻難得的浮現了一絲回憶般的意味。

這樣的意味實在是令人有些驚訝,惹得方才還一副漠不關己的樣子的楚從之也忍不住看了看千秋的樣子。

朔谟自然更是敏銳的察覺到了,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其他的,光顧着觀察千秋了:“殿下恕罪,朔谟記性不大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也沒關系,我還記得。”千秋淡淡說道,“也不知道是什麽年歲了,我和楚長禮偷偷溜出宮,逛着逛着就來到了這裏。當時這裏可熱鬧了,人又多,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就與楚長禮走散了,随後又被莫名其妙的指責為偷盜。”

朔谟臉上的笑一滞。

“我當時年紀小,平時不常出宮,身邊跟着的總是一群自來熟的太醫。”千秋仿佛陷入了回憶,兀自說着,“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去應對所有人向我投來的懷疑、嘲笑、驚詫的目光,後來還是楚長禮姍姍來遲,把我帶回去了。”

楚從之拿眼神示意朔谟,朔谟點點頭,就想要攙扶着千秋往回走。豈知千秋停在了雜貨鋪的前面,愣是不走了。

陽光照耀在他微有些孱弱的身子上,千秋的眼神從回憶一下子變成了堅定,炯炯有神,熠熠有輝:“我告訴你們,在齊國時我想的就是,我只要作為他的兄弟一直在他身邊看着他,陪着他,此生就無憾了。

但是來了楚國,我才明白,我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是一定要和雲深雲寒枝在一起的!”

恰逢這時,有馬車經過停下,走下來的是楚雪意。她輕提衣衫下擺,也站在了朔谟楚從之一列,平靜的看着千秋,方才的話她也多多少少的聽到了。

楚雪意來了千秋也絲毫不介意,他微擡下巴:“你們抓我,就應該知道我會逃。我沒什麽聰明的想法,也沒什麽城府,但是你們也不敢傷我,那我就敢逃。”

他攤了攤手:“就是這樣。”

他這一番話說出來,當即把朔谟和楚從之還有楚雪意都震在了原地,楚從之和楚雪意很快就從極度的震驚中緩過來,而楚從之還第一次用頗為欣賞的眼神看了看千秋。

千秋道:“你們還不知道我是斷袖嗎?”

他已經豁出去了,反正他的确是還會逃,幹脆就先說出來,省的他們暗搓搓的提防他。

楚雪意沒開口,其他人都不敢開口,她道:“皇兄,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千秋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竟然笑了笑:“知道啊,我喜歡天下讀書人都景仰的才子雲寒枝。不,應該是我愛他,他也喜歡我。”

楚雪意擰眉,聲音微沉:“皇兄!”

而這時,楚從之的眼神卻也一下子深邃了起來,審視着千秋。

千秋道:“八年,即使我是個皇子,面對着諸如此類的場景,也還是會害怕,還是會恐懼的。”

剛到齊國的時候他夜夜驚夢,夢到的都是以前的這些事,夢到自己的手指斷了卻沒有人幫他接骨回去,他一次次的從夢裏驚醒,卻只能沉默着不敢說。直到雲深發現他的異狀,夜晚便執意讓他到他床榻上。

于是自那時起,他再驚夢,身邊也有個人甘之如饴的陪着。

後來被指責偷盜這樣事發生過、做錯了些事闖了好多次禍,別人對他指指點點的時候,每一次,都是雲深站在他的前面,替他擋下了這些事情。

楚從之突然上前,手速極快的點住了他的好幾個穴道。千秋只感覺身體一麻,頭腦暈暈乎乎的狀态立刻清明了,眼神也清明了不少。朔谟一個箭步沖上來,捏着他的手:“殿下,你怎麽了?”

千秋默了一瞬,登時睜大眼睛,大概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

楚雪意目光頓時一淩厲,落到朔谟身上:“朔谟,方才皇兄是吃了什麽嗎?”

朔谟身體一抖,突然大叫起來:“啊!公主,不是殿下吃了什麽,方才我駕着馬車從洛陽城門過時險些撞上一人,那人着裝奇特,身上似乎帶着什麽不一般的氣味。那氣味一閃而過,朔谟并未重視,如今想來只怕是那氣味有問題!”

楚從之沉聲道:“是腐草迷疊香,禁香之一。”

楚雪意當機立斷:“去抓人……”

千秋立道:“別殺……”

“皇兄放心,我也并非楚長禮。只是腐草迷疊香乃禁香之一,皇兄方才出現的情況正是腐草迷疊香的香效之一,若是不抓住那人問個清楚,搜出他身上帶着的其他的腐迷疊香,這才安全。”

楚雪意冷靜說道,“現在距離皇宮也不遠了,再耽誤下去不是辦法,從之你留在這裏,皇兄,我們走吧。”

“稍等……”楚從之忽然開口,“公主,不知可否讓本王與殿下說說話?”

楚雪意果決的頗一颔首表示應允,随即瞥了眼朔谟,後者立即領會。楚雪意則對千秋道:“皇兄,我先行了。”

說罷,人已經輕提衣衫下擺,姿态優雅被人攙扶上了馬車,一路離開了。

楚從之示意朔谟先退下,朔谟猶豫了一瞬,轉身去檢查千秋方才乘坐的馬車。楚從之則走到千秋身邊:“殿下感覺好些了麽?”

千秋說道:“腦子清明了許多。”

楚從之道:“還請殿下将方才中了腐草迷疊香的感受如實告知。”

千秋想了想:“方才我腦中有些昏沉,卻又有些飄然,然後意識就開始逐漸飄離,但是我自己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不知道自己逐漸的失去了控制,之後便開始說一些事做一些事,而那些事偏偏又是心中想過的,真正發生過的。”

楚從之了然:“原來如此。”

他拱了拱手:“多謝殿下,公主還在等着你回去,還請早些回去吧。”

楚從之此時面色肅然,給人一種嚴肅可靠之感。那種讓人可以信任的感覺又開始一點點的浮上千秋的心頭,他打量着楚從之,暗忖着這個人是否是自己的敵對方,畢竟他總歸是要逃跑的,勢單力薄的肯定不行。

“等一等……”千秋猶豫了下,叫住即将轉身走的楚從之,見他轉身過來等着他開口,千秋道,“我是那個什麽……斷袖,楚從之你覺得惡心嗎?”

楚從之笑了笑:“惡心倒不至于,只是震驚罷了。公主雖然知道你們之間關系親密,可卻從沒往這方面想啊。”

他頓了頓:“而且殿下居然還把這件事情就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了,這倒是令本王欣賞不已啊。”

千秋:“……”

他笑了笑:“也是,你們惡心就惡心吧,反正這件事你們遲早也是要知道的。”

話是這麽說,可楚從之還是看出了他的勉強,想必是硬挺着的,而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接什麽,緘默不語,忽而又聽到了千秋的話:“不過即使我是被腐草迷疊香控制了,但是那一句,确實是出自我心。”

楚從之站立靜聽。

“我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不是以兄弟的身份,而是以心悅之人的身份,我不滿足只看着他,我還想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他好不容易強作鎮定,從從容容的說完了這句話,轉身就要走了。

卻聽楚從之在後面說道:“殿下,晗親王府随時等着您到來,您若是想見我,一是在朝堂,二是在晗親王府。”

千秋心頭一跳,下意識的頓足打算去看楚從之,最終還是忍住了這種沖動。

他握了握拳,舉步往前走;與此同時,楚從之也轉了身,走向了與千秋相悖的方向。

馬車緩緩駛進皇宮,千秋撩開窗簾看着一路被裝飾的金碧輝煌的宮殿,又忍不住想起他在密江和臨安雲府的時候,那裏的房室可及不上這裏的萬分之一。他晃了晃腦袋,放下簾子,靠在馬車裏。

他摸到自己貼在心口處的玉佩,是雲深送給他的那一塊。

從此刻,進入了楚國皇宮開始,他就絕不能再優柔寡斷,陳情念舊了!

楚雪意早早的便立在一座宮殿前:“皇兄,這裏是你的寝殿。”

千秋被朔谟攙扶着下馬車,聞言擡眸,便看到了「思政殿」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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