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未轉頭是夢(十九)
思政殿,意為處理政務的宮殿,寝殿。此前楚雪意是住在這裏處理政事,然後現在千秋被迫住進來了,她也依然還是住在這裏,反正這寝殿大得很,不愁沒地兒住。
只是看到千秋被順利的送入皇宮之後,楚雪意便認定他是跑不了了,也沒像之前那樣叫上十幾個人看管着,只讓朔谟和幾個宮女伺候着,而她自己還要去處理這一段時間的大事,聽朝政。
于是,待第二天楚雪意剛下朝的時候就看到了急匆匆過來的朔谟,心中微微一詫:“殿下出什麽事了?”
朔谟顯然是跑過來的,到現在還上氣不接下氣:“公主、公主,殿下又跑了!”
聞言,楚雪意倒是松了口氣,和顏悅色道:“無事,他跑不出去的。沒有本公主的命令,宮闱禁軍不會放他出去的。”
頓了頓又道:“多注意他的交往,皇兄一日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都要向本公主彙報。”
朔谟點頭:“是……”
楚雪意疲憊的揉了揉眉間,回頭望了望朝觐殿,眉梢閃過一絲黯然,很快又被堅毅所替代。
第三日,千秋逃跑,無果,被朔谟帶人尋了一個下午才找到。
第四日,千秋逃跑,無果,碰上一個小宮女帶了回去。
第五日,千秋逃跑,無果,依舊是朔谟帶人找到并帶回。
至第八日,朔谟目送着千秋冷漠的用完膳,休息了一會兒就又跑了出去,他搖了搖頭,看着自己固執的殿下一次次的想要離開皇宮,而換來的結果永遠都是出不去,就連他也感覺有些可憐千秋了。
千秋挑了最後一條不曾走過的路,一邊跑一邊觀察地形。
他跑過的路有不少宦官宮女,但都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呵斥他。
原因就是楚雪意給過他一塊玉牌。畢竟他如今空有一個皇子殿下的名頭,卻沒有傳播、落實到實處,別人根本就不知道他。
但是他們認識玉牌就夠了,千秋就能在皇宮裏橫行霸道,呸,是随意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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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走到一個什麽地方,忽然聽見有什麽聲音。他便放緩了腳步一聽,果然在什麽地方有人在小聲的啜泣,聲音委委屈屈的,又仿佛害怕人聽到一般刻意壓制着。
千秋循聲而去,果然看到一個角落裏有一個着粉色衣服的宮女在哭泣。
那宮女一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就立刻停止了哭泣,慌慌張張的擦了眼淚站起來看他,千秋剛想說話就見那宮女的視線移到了他腰間的玉牌,登時臉色煞白,竟是站不住,跪了下去。
千秋吓了一跳,看她的樣子自己又不敢過去。只聽那宮女六神無主哽咽着道:“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知道千秋叫什麽,只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哭的……”
千秋心頭一動:“沒……”
“浮梁!好你個小賤人啊!原來你在這裏,哭什麽哭!衣服都洗幹淨了麽?!”
一聽到這個聲音,不僅是浮梁吓得縮起了肩膀,就連千秋都感到了一絲猝然,他看過去,原來又是一個穿着淡綠色的宮女,品級應該比浮梁高。
她也看到了千秋的玉牌,登時收斂了幾分厲色,朝他行了個禮,轉到浮梁這邊又立刻兇神惡煞起來:“浮梁你給我過來!”
浮梁哆哆嗦嗦的站起來,還沒走出去一步面前就一晃,竟是千秋錯步擋在了她前面。
千秋直視着那名宮女:“浮梁,我帶走了。”
浮梁驚詫擡頭,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瘦削的背影。
不等那名宮女開口,千秋又道:“這麽跟你說罷,我是誰你以後會知道,若是現在就想知道的話還請挪步思政殿,朔谟會跟你說的,嗯,你就說我帶走了浮梁,要她當我的貼身婢女。”
說完,他伸手拽了拽浮梁的衣袖,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了。
那名宮女礙着千秋腰間的玉牌也不敢說什麽,直愣愣的看着千秋就這麽帶着人走了,一咬牙跺腳真的往思政殿去了。
“你叫浮梁是嗎,名字挺好聽的。”
路途上,千秋先開口緩解氣氛。
浮梁小心翼翼的點頭,猶豫着開口:“謝謝您……”
“不必謝我……”千秋擺擺手,“聽你口音,你好像不是楚國人,應該是齊國的吧?”
浮梁臉色更慘白了,身體都開始發抖。千秋見狀連忙撓了撓頭,連連安撫道:“沒事沒事,我也是齊國人啊,你看,我還會說臨安話。”說着,還真的說了幾句臨安本地話,又說了幾句姑蘇話。
軟語溫調,一點都不像楚地有些粗犷的聲音。
浮梁的臉色果然緩和了很多,不着痕跡的避開了千秋兩步,還是有所顧忌。
她笑了笑:“您別開玩笑了,其實您應該只是在齊國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吧。”
千秋尴尬道:“你怎麽知道的。”
浮梁指了指他腰間的玉牌:“這塊玉牌是不可能給其他國家的客人的,只可能是楚國皇室的人。奴婢一直待在司衣署,不知道您是哪位親王,對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千秋下意識撥了撥腰間的玉牌,嘆了口氣:“實話跟你說吧,我的名字叫做千秋,不過這裏的人只會叫我殿下。”
“殿、殿下?!”浮梁的表情一瞬間驚悚萬分,“可、可是殿下……不、不對啊,怎麽會呢?”
千秋哈哈笑了兩聲:“其他的這些事情你之後會知道的,浮梁,我剛才也說了要你當我的貼身婢女,其實也不一定是貼身,就是,我的意思是你願不願意跟着我,到思政殿幹活兒。你放心,思政殿裏沒人敢那樣對你,你也不用回司衣署的。”
他說話時已經放了十分誠懇溫柔的調子,然千秋本身受了雲府這麽久的熏陶,對等級尊卑觀念并不太明确,因此對浮梁說話時也是用一種對待平常百姓的口吻。
浮梁看他眼神、聽他聲音真摯不已,又想起方才千秋擋在她身前,還在齊國生活過,心中自然偏向了千秋。
浮梁正要跪下:“多謝您!多謝您!您的恩情奴婢無以為報!”
千秋連忙扶她:“哎哎哎,你可別跪我,我可不習慣讓人跪我。”
頓了頓又道:“這沒什麽恩情不恩情的,你若真想報我,就忠心好了。”
他看了看路的盡頭,不知不覺間已經快到西門了,要是能從西門出去,也就能走出皇宮了。
這八日來他每日上午都會往思政殿外跑,別的知情人都當他是想要不自量力的出去,也都知道他根本就出不去,他這才會身邊每一個人跟着。
對此,千秋只能笑笑,還是很滿意的。
他當然不是要逃出去,至少不是現在。他是個路癡,連街道上繞幾圈都能找不着北,更何況是完全陌生七繞八彎的楚國皇宮。所以他這幾天看似是要想盡辦法怎麽逃出去,其實就是在記地形。
絕對不能讓朔谟看出自己是個路癡。
“浮梁你知道思政殿在哪嗎?”眼見得沒路了,千秋便讓浮梁帶他回去。
路上,他猶豫了一瞬,忽然叫住浮梁,“浮梁,一會兒到了思政殿,咱們就不能像這樣了,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應該懂我說的吧。”
浮梁受寵若驚,也不再問其他的:“殿下放心,浮梁一定按您說的做。”
果然回去之後,朔谟就在等着了,一看到怯怯的跟在千秋身後的浮梁就嘆了口氣:“殿下,午膳已經做好了,您要不要先用膳。”
千秋看了一眼浮梁:“那浮梁呢?”
朔谟笑了笑:“您哪,就放心吧。不過是一個小宮女而已,您中意就留着吧。”
他熱絡的過來拉千秋讓他用膳,又開始碎碎念:“公主今日還要處理朝堂政務,讓您先用膳。哦對了,今日公主說了,為了盡快平息這一次的戰争帶來的影響,公主降低了賦稅,并且下撥國庫中的五千萬金銀赈濟。所以現在殿下只能吃四菜一湯。”
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朔谟還是很像祝江的。
他們兩個人身子形态都差不多,但是朔谟卻沒有祝江的純粹。
千秋是相信朔谟一定對他很好的,但是若是他要回齊國,那麽朔谟就一定會站在他的對立面。
面對着四菜一湯,千秋更差的都吃過,絲毫不介意:“四菜一湯也還是多了,既然要勤儉,還是兩菜一湯就可以了。”
浮梁默默的站在一旁,一邊觀察着朔谟和千秋,敏銳的察覺出他們之間的疏離,登時就理解了千秋方才說的話。
她暗自下決心,若是千秋願意把她當心腹,她定然誓死效力。
用完膳之後千秋便躲回寝殿畫下最後一條路,到這時整個皇宮的布局便在他腦子中清晰了起來。
浮梁看了看,一時疑惑,輕聲道:“殿下若是想要皇宮的地圖,可以去藏書殿,您有玉牌,可以進入的。”
“呃……”千秋也輕聲道,“其實,那些地圖我看不懂。”
浮梁:“??”
朔谟走過來,停在門外:“殿下起了嗎?”
千秋急急忙忙的收拾:“哦,起了起了。”
“講學的夫子已經在偏殿候着了。”
千秋走出來:“今天就別綁着了吧?”
朔谟抱歉的取出一根繩子:“殿下,得罪了。”
事實上,千秋一到這裏楚雪意便安排了夫子來給千秋講學,講的主要是楚國的宮廷禮儀和風俗習慣,還有就是身為帝王需要注意的事情以及一些史書傳記,總之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讓千秋知識水平迅速提高。
于是第一日後,夫子反應的情況就是千秋聽學不認真,老是開小差。
那時楚雪意面前堆着如小山般的奏折,聽了這話手一揮,不失優雅道:“下次把皇兄綁着聽夫子授課。”
千秋:“??”
就這麽一捆捆了八日,不過效率的确是提高了不少。
被捆着聽了一下午的學,朔谟急忙過來給千秋解開。千秋便坐在桌前用晚膳,朔谟則默契的在他後面幫他按摩,一邊跟千秋搭話,千秋也一邊回他,偶爾還會問起楚雪意的情況。
這一切看上去是多麽的和諧。
千秋是不喜歡整天火藥味兒的,即便他們都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但不到最後時刻,還是就保持這樣輕松的氣氛較好。這樣他舒服些,他們也能舒服些。
入夜,千秋如幾天前一般沐浴之後就被送回了寝殿,朔谟守在外面,浮梁在裏面服侍。
千秋站在窗前,看到外面的圓月,一時靜谧下來。
浮梁收拾好了床榻被褥,一個轉身正想叫千秋,卻看到千秋愣愣的站在窗前。
她走過去:“殿下?”
千秋回神:“啊?”
浮梁行了個禮:“殿下,歇息吧。”
千秋答非所說:“你看外面的月亮多好看,齊國一定看得到吧?”
浮梁看過去:“嗯……”
千秋靜默了會,幽然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話音剛落,書房的門被人推開。
祝江道:“公子……”
雲深擡眸:“如何……”
祝江吸了口氣:“今夜過後,就能除掉他們了,靖王爺讓公子放心,不會留痕跡。”
雲深眉間淡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