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甄冉說着說着,

聲音……

甄冉說着說着,

聲音突然慢慢變小。

因為她發現,

對面淩晨的表情,

逐漸變得古怪,

甚至是扭曲。

是那種想要笑、想要好好保持着樂觀,

但骨子裏、骨骼裏、身體內流淌着的血液,

卻扼殺了後天習得性反應都神經元。

震驚、不可置信、開始從心髒擴大的怒吼,

以及遲到的悲傷,

與那堪堪維持着的笑,

互相撞擊着。

“淩、淩晨?”

冉冉姐停下說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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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來,對着她的臉,

搖晃了兩下,

“怎麽啦?”

“不是,我就說說。”

“我也是聽我爸媽說的……你不會真的跟那個寒局的兒子,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我的天!看樣子是真的啊!我可跟你說啊,千萬別!我偷偷告訴你——”

她特地換了個方向都座位,坐在淩晨身邊,

湊了過去,

壓低了嗓音,

“你知道XXX局的寒局麽?他們家,家教——那簡直不是人能熬的!”

“他家兩口子對那兒子的控制欲哦!我的天!就我以前是跟他家那獨苗一個初中,我比他高一級,雖然不知道名字也沒見過人,但當年他兒子就因為一次期中考試沒考年級第一,特麽直接被家長找到學校裏來。”

“初中二年級,小男孩都皮,還犯中二病。當時我就記得他家小子每天都學着成年人抽煙、逃課、在校外跟人幹架。”

“他爹真的能幹!就那次——當着整個辦公室老師的面,”

“抄了皮帶就打啊!”

“打的那叫一個慘烈!”

“他母親更絕!他家兒子長得好像挺不賴的,我記得當時我們高年級都有不少去樓下追的。那些女生無一例外都被他母親給‘扼殺’在了搖籃裏。怎麽扼殺?找家裏去找上門呗!只要有追他的,就聯系家長,美名其曰溝通如何管教孩子。”

“……”

甄冉手中的號碼顯示在了取餐區的大屏幕上。

“你等一下啊。”

冉冉姐起身,拿着紙片,離開了座位。

就剩下淩晨一個人,

聽得腦袋直發愣。

空空蕩蕩的,

完全一片白。

【是他去求的沈蘇禦。】

【是他去求的、沈蘇禦。】

【他一個高中生,有啥能耐?沈蘇禦厲害,所以就去求了沈蘇禦。】

……

淩晨用手拍了拍臉頰,感覺木木的。

面前溫泉蛋牛肉飯散發着香噴噴的氣,

還在冒着煙。

她拿起勺子來,挖了一勺米飯,

和着軟爛的和牛以及洋蔥。

“……”

“咳咳咳——!!!”

一個不小心,

淩晨還是嗆着了。

甄冉端着盤子回來,

就看到小淩妹妹整個人趴在了桌子上,

飯晾在旁邊,

用胳膊壓着胸口,

肩膀劇烈起伏。

“咋了咋了?”

淩晨咳了好半天,才緩過神,

慢慢從胳膊間,擡起了頭。

“嗆到了?”甄冉問。

“……”

大概是咳的過于劇烈,女孩的眼尾已經染上了粉紅色,鼻尖也是紅通通,眼睛裏含着一閃一閃的淚光,

像是下一秒鐘,

就會止不住地哭出聲。

甄冉拍着她的背,完全忘記剛剛兩個人談論的話題,她嘆息着淩晨怎麽這麽不小心啊,太不小心了,

“吃個飯都能嗆着。”

“唉!”

淩晨輕輕咳着,噗嗤噗嗤,她已經擡起了頭,只露出上半部分的臉,

眼睛壓的很低,卻又像是想要往上擡。

鮮紅的血絲,紅了的下眼睑,那淚花終究是在第九十八還是九十九次的打轉中,

咽回了肚子裏。

“咳咳,”

“咳咳……”

……

下午回到畫室,

淩晨很快恢複了正常狀态。

甄冉對于那些八卦,向來進腦子快出腦子也快,作為高三複讀生,她百分之九十九的精力,

還是都得全部用在學業上!

淩晨準高三,也沒那個功夫,

傷春悲秋。

高二的暑假,淩晨晚上也都會蹲在畫室裏,把速寫也給練習了。

晚上回家。

淩谷開着車,車廂內音響裏緩緩流淌着歌曲,那首《暗香》已經在他們家的車循環了無數遍,淩晨還找了純薩克斯版本的。

音質很棒,演奏者也是國內知名薩克斯選手。

又是一年的初秋,外面的樹葉從去年的寒冬孤零零長到嫩綠再到繁茂,

最終夏末,濃重的深綠凝結在了那枝頭,

已經開始有黃褐色,在泛濫缱绻。

《暗香》再悲傷,

卻沒了那個夜晚,

在萬千熒光棒與吶喊聲中,

那個少年站在風雨裏,

獨奏出的美。

“……”

“爸爸。”

淩晨胳膊抵着車玻璃窗,

在黨校黃色霓虹燈倒影出來的光影裏,

忽然開了口。

淩教授将車平穩地開着,

輕輕應聲,

“嗯?”

淩晨:“為什麽,我們要拼搏呢?”

“夢想,可以是一輩子的夢想嗎?”

“……”

淩教授身為知名大學的老師,從事教育行業三十年,

對于這個問題,

其實、也沒辦法給出多麽合乎情理的答案。

因為他看過了淩晨的同學,看到了那些明明都是相同年紀、坐在一間教室裏的孩子,

大家都在拼了命地往前跑,曾經的曾經,都滿懷着對未來的希冀。

可是,那些夢想與希望……

“晨晨,”

淩谷溫柔地伸出手,

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腦袋,

“你要記住一件事,”

“夢想,永遠都是你最璀璨的夢想。”

“是不論過去了多少年,将來大學畢業、踏入社會後被磨平棱角、被毒打的體無完膚後,覺得對人生都失望了,”

“無論一個人變成了什麽樣,”

“你年少時的夢想,”

“永遠都會在那裏。”

“永遠。”

“只要有那麽一天,”

“你還想再去拾起它,”

“它就永遠都不會、過時。”

“也永遠不會、晚。”

“……”

很多時候,人在陷入對一個事情的困惑之際,

總會去克制不住,想一些其它都問題。

淩晨還是複雜于甄冉對她說的話,

也并不能聽得懂、爸爸對她剛剛的那番言論。

可她忽然,內心就一下子,

平穩了。

“嗯。”

“謝謝爸爸。”

……

高三上學期的年底,藝考生就要經歷一次聯考的洗禮。

淩晨幾乎每天都蹲在畫室裏,但畢竟将來高考還是要看文化課的,學校也不能完全不去。

她去問了董利,董老師很認真地給她分析了一下,

建議道,

“每個周二吧。”

“你要是還跟着班裏的課程,稍微走一遍一輪。”

“我的建議呢,是你周二過來,一整天。”

“把該收的試卷收收,高三了,每天作業和卷子都很多。你收一下帶回家去做,做完沒時間檢查的話,就給你爸爸。”

“你爸爸對付高中的知識還是游刃有餘的。”

“……”

“周二課比較全。”

淩晨同意了董利的建議。

第二天剛好就是周二,淩晨收拾了書包,去了學校。

高三開始,她還是跟遲默同桌,大概是因為高三實在是太緊張了,所以調位什麽的也都變得相當簡潔敷衍,

班報也暫停了。

白辰等班裏幾個尖子生、就高二期中期末兩次考試考進了年級前六十的人,

都被單獨挑出去。

年級前六十組成了兩個“零班”,專門培養北大清華的苗子,

S一中每一屆的特色!

只不過今年這一屆比較特殊,好像是因為級部主任也想把他的兒子塞進零班,但他兒子期末考的好期中考的沒那麽好,

所以改了規矩,由之前的只看期末考試,變為取期中期末兩次考試的平均值,

并且範圍擴大到了前六十,幹脆開了兩個零班。

李園也是因為這個改革,險些進了零班。班上一下子少了五六個同學,秦寧作為李園都“準”男友,

還得天天往樓下零班的教室跑,美名其曰接媳婦兒。

淩晨進教室的時候,一眼就看到坐在第一排的萬絮正在讀課文,萬絮也看到了淩晨,只是掃了兩眼,

很快便被快節奏的複習給拉回去注意力。

寒遠也去了零班。

高二下學期,寒大少爺的成績就一直保持在年級前五,經常和白辰争奪第一第二。

淩晨愣了一下,擡了擡腳步,

回到自己座位。

高三的日子,就是每天都在硝/煙雲霧中,但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擰着眉頭奮發圖強,就比如劉彥班長,已經對語文破罐子破摔,

幹脆拿着物理作業,在一片背誦課文聲中,

一筆一劃寫着磁場題。

好些日子不來,淩晨桌子上倒沒有多麽淩亂,遲默早早幫她收拾好每天發的試卷,整整齊齊放在桌洞裏。

“謝謝大美女OvO/!”小淩同學掏着卷子往書包裏塞,側身對遲默說道。

遲默用耳塞堵着耳朵,哇啦哇啦背《赤壁賦》,隐隐約約聽到了淩晨的聲音,扭頭摘下耳塞。

“你等會兒下早自習有沒有事哦!”遲同桌接受了淩晨的贊美,點着腦袋突然問道。

淩晨放着試卷,微微擡了擡頭,

“沒啊!”

遲默:“老高印了些卷子,在一樓文印室。”

“你和我下去拿吧!”

李園走後,數學課代表就少了一個,另一個男生還不管事兒。

淩晨歪了一下腦袋,欣然同意,

“好啊!”

“成!”

遲默繼續轉回去肩膀,堵上耳塞背課文。

早自習一下,淩晨就和遲默下樓去文印室抱卷子。

陽光挺好的,沿海城市的初秋向來空氣很清新。淩晨穿過學校一樓大堂的大扇玻璃鏡,進了文印室。

好幾臺油墨印刷機咔咔咔一齊作業,文印室的阿姨接過她們的單子,擦了擦手指着對面那一摞壓着牛皮紙的試卷,

“四部八?那兒!”

“謝謝阿姨!”

小淩同學和遲默分工好,一人抱半摞,剛要準備開幹,

正在看着桌面一堆單子的阿姨,

突然轉頭寒喊了她們一聲,

“哎——你們兩個女孩兒!”

“?”淩晨遲默齊刷刷回頭。

文印阿姨:“有個東西能不能麻煩你倆幫忙送一下?”

遲默:“什麽呀?”

文印阿姨從一堆單子下面,抽出一張打印了好幾份的公文,

遞到淩晨面前,

“這個,”

“是馮、馮海安老師的東西。”

“他說要這節課課間過來拿,很着急。”

“可我等他都快上課了,都還沒來!”

馮海安馮老師,是零班的班主任。

給老師送東西也不是什麽難事兒,淩晨接過公文,滿口答應了,她和遲默抱着試卷以及公文離開了文印室,出門前還不忘說了句“拜拜”。

“一定要趕快送去啊!”阿姨在身後叮囑。

淩晨看了眼遲默,問誰去送?

遲默指了指那一摞卷子,

“要不你去吧。”

“我還得去找老高。”

淩晨:“那行。”

她倆先回數學組的辦公室,去把卷子放在了老高的櫃子上。

從辦公室出來,淩晨就往樓下零班馮老師的辦公室走。

途中還經過董利的小黑屋,淩晨下意識往裏面瞟了一眼,看到門是開着的,燈也敞開,

可裏面卻并沒有人。

董利平日裏要是不在小黑屋,不管是不是暫時出去一趟,都會将門給嚴謹地合上,

倒是頭一次,見開着門還沒人的小黑屋。

淩晨沒有想多了,一蹦一跳甩着腿往一樓走。隔壁零班的教室就在不遠處,從樓梯上看,正好能看到門板上方窗戶裏,玩命背課文的大佬們。

看到了李園!

淩晨還給李園比了個“砰!”的槍/擊手勢。

她走到一樓盡頭零班班主任的辦公室,把手裏的公文捏緊了,零班就是有優待,連班主任的辦公室,都單獨那麽一大間。

可還沒等她靠近門口,去推開大門。

黃色的門板裏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滾——!!!”

“你再給我說一遍!!!”

聲音如此凄厲,聽起來應該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淩晨吓了一大跳,腳步停在了門口。

不知所措,能、能開門嗎……?

然而那個聲音,再一次地傳來,她聽到了咔噠咔噠的高跟鞋聲音,還有幾個“辜負心血”“想都別想”的尖銳字眼。

淩晨根本控制不了不去聽,

那個聲音,

似乎莫名的,

有些熟悉。

“……”

她站在門口,想着還是不要進去了吧,實在不行下節課課間再送,馮老師問起來就說沒找到人。

轉身就要回教室。

身後那扇門,卻突然被人給猛地拉開。

砰——!

裏面扔出來一個昂貴的愛馬仕包包,還有一個漆黑的書包,書包掉落在地上,嘩嘩啦啦,全都是課本。

有一頁書被翻開了,封皮在搖晃着,淩晨被那一驚一乍的聲音給吓得再一次停下了腳步,

課本就在咫尺,

她看到了,“寒遠”兩個字。

小淩同學轉了轉頭。

那一刻,敞開的辦公室大門裏——

兩年多前見過一面的寒遠母親,

正渾身憤怒纏繞,仿佛被人用熱油澆燙了臉,面部都是猙獰的。

辦公室裏,還坐着好幾位熟悉的人,有馮老師、有級部主任,還有一個不認識、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子,

董利居然也在!

他們圍繞着辦公室兩側沙發而坐,最中間,一個和寒遠眉眼有八分相似的男人用胳膊撐着額頭,拇指緊緊壓住眉心。

寒遠面對着所有人,

雙手垂在褲縫兩側。

淩晨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辦公室內的氣氛真的很壓抑,那個斯斯文文男子手裏提着個公文包,表面用白色油漆畫着半圈,印上了“北京航天大學飛行學院”幾個特別大的字。

寒遠的媽媽邊指着寒遠,邊厲聲呵斥,腳下的高跟鞋踩的噠噠噠,往扔東西的門口走,

“好不容易!啊!好不容易——物理奧賽拿了一等獎!啊!清北沒跑了!”

“你不想上清北,複旦也行啊!上交、人大!哪一個不尊着你選?!”

“寒遠,這都高三了!你跑去參加北航的飛行學院單招!報名表交了都不告訴我們!要不是北航那邊聯系到了家長,說你那個什麽地址信息有問題——”

“我和你爸爸,還被你蒙在鼓裏哇!!!”

“……”

“這都高三了啊!高三了!突然給我和你爸來這麽一出!啊?你是怎麽想的!你待氣死我們啊!!!我跟你爸都說了多少遍!你學政治,将來畢了業,直接回來!你到底還想怎麽樣!到底還想怎麽樣——!!!”

“你忘了你高一那會兒怎麽跟我說的嗎——怎麽說的!你說只要我們同意白——”

“媽!!!”

寒遠忽然像是被點燃怒火的豹子,

猛地轉身,

眼睛裏是慌亂、秘密即将隐藏不住,害怕、難以啓齒,

但更多的,是不想讓藏在心底的東西,

被公布于衆。

可就在他轉身那一瞬間,

到嘴的話語,

卻一下子失去了,說出來的能力。

他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淩晨,看到被砸出去的書包,

看到陽光下,剪着蘑菇頭的少女,

恬靜站在那裏。

一如初見那天,

她穿着雪白的T恤,

從敞開了的玻璃窗上,

探出那只小小的腦袋。

微風在吹,吹亂了她細嫩的頭發。

寒遠的母親被兒子那一聲怒吼,氣的話都說不出,她轉身,就要去拿包。

少年忽然想沖上前去關門,那是他們家最狼狽、最不堪的秘密,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至少不能讓淩晨知道。

可已經晚了,寒太太冷傲着臉,抱胳膊走到了淩晨面前。

“……”

“阿姨好。”

盡管被吓壞,

淩晨還是有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坐在辦公室內的老師們也終于被那聲軟軟地嗓音給拉回思緒,董利一愣,指着淩晨問,

“你怎麽來了?”

“不去上課嗎?”

淩晨佯裝鎮靜,見馮老師也在,

揚了揚手中的公文,

“文印室讓我送來的。”

“文印室……文印室?”

淩晨:“對,文印室的阿姨,今早上我和遲默去抱卷子,阿姨讓我過來把這個東西給馮老師的。”

“她說馮老師要的很急,我就趁着課間下來了……”

馮海安這才想起了公文的确是自己要的,

“哦……對對對!”

“那你——拿過來給我吧!”

淩晨得到進屋的許可,小心翼翼走了進去。

她把公文整整齊齊遞給馮老師,對面一行男人都把目光轉向了她。

有複雜的、有好奇的,有董利還有不認識的飛院老師,

還有,

寒遠的父親。

頭皮在發麻,但淩晨也沒打算呆在這兒,她送完東西,就準備離開。

寒夫人卻一直在打量她。

小淩同學趕緊跑到門口,幾乎要飛,就當她經過寒遠媽媽身邊那一刻,

美麗的女人,

突然輕笑了一聲。

“學藝術的……”

“也就這樣了。”

“……”

那聲笑、以及笑裏面的含義,淩晨再熟悉不過,

因為以前、更久遠的初中年代,

她抱着畫板,聽到過無數次。

包括現在的高中,她每天都過得開心,是因為她生性就不喜歡留得住煩惱,

可礙不住,

班裏還是有同學,

時不時拿着她學藝術,

開玩笑——

“你再往下掉名次,就去學藝術吧!”

“完了完了,我考砸了,我媽不會讓我去學理兼藝吧!”

“學畫畫是文化課太爛,才去學的!”

“……”

久遠的回憶,

對夢想的執着,

更有掩藏在心底,

曾經動過的情。

那天陽光很燦爛,

窗外還是夏末的綠油油,

青草叢生。

淩晨從來沒撕過逼,

也不願意去反抗、去憤憤那些瞧不起她夢想的人。

可就是那個初秋的早晨,

她聽到來自最陌生的熟悉人母親的嘲笑,看到意味複雜審視她的老師們,馮海安是零班的班主任,這些人什麽樣的好學生沒見過!

都是學校、市裏一頂一的人,培養了多少人才,得到了多少光輝的長者!

但夢想呢?夢想就是要被他們打壓、只有按照他們規劃好的路、走下去,

才是最正确的人生道路嗎?

那人活一世,

還有何意義!

淩晨忽然就轉過身來,

她應該是鼓足了今生今世、畢生畢世的勇氣,大概是真的瘋了,大概是太年少氣盛永遠要堅定自己的夢想,

大概,

她曾經,

是那麽的喜歡過寒遠。

她喜歡的人,

為了她的夢想,

求過。

她目光漆黑,

面向寒遠的母親,

深深地、閉了閉眼睛,

再一次睜開。

“阿姨。”

“是,我的确是個學藝術的。”

“我知道你們很多家長、包括很多老師,都瞧不起我們這些走文兼藝、理兼藝的小孩。”

“我們的文化課水平不高,成績永遠是倒數,實在是走不上高考獨木橋那條路了,才去找這條湊藝術來考大學的‘歪門邪道’!”

“在你們眼裏,我們就是一群‘渣子’。”

“渣子”這個字,真的不是淩晨情急之下、随便編排出來的。

在這個以高分為榮的城市,多少家長拼了命讓孩子擠進最優秀的初中,只為了能考上最優秀的高中,考上S一中,就等同于一只腳踏入了985211的大門,必須努力學、一定要好好學,

不好好學習,你就得去走藝術!那些都是學習不好才會去幹的路!

都是些廢渣!

“可我們也有我們的夢想啊!”

“不怕大家笑話,我從小的夢想就是做一名漫畫家,通過自己的手,畫想要說的故事。我沒什麽本事,但讀過的書還算是多,我爸爸不會拒絕我看任意一類的雜志書籍。”

“我看了很多書,古今中外,最喜歡的就是民國類的史籍。因為我感動于先輩們為了我們的國家而付出的一切,我也想向他們那樣,為我的國家我的祖國,貢獻自己最全力的力量。”

“可是我沒辦法再穿越回那個動蕩的年間,我生活在和平年代,一個可以去自由追求自己夢的時代。于是我就想,若要有那麽一天,我可以用我的筆我的畫,去創造出來能夠促進社會、不說那麽大的,就是能夠幫助他人得到一點兒救贖的故事,那麽我生存的價值,是不是就可以像先輩那樣,為我們的祖國繁榮昌盛,貢獻那麽一丁點兒的價值。”

淩晨筆直盯着寒太太的眼睛,一字一句,猶如最堅硬的釘,

“這就是我的夢想,在你們大人眼裏,是不是很荒誕、不切實際?”

“可我從來不會因為它的不切實際,而不再堅守。我很慶幸我有一個很好的父母,他們願意去支持我的夢。”

“并且告訴過我,夢想永遠都會在,只要你願意去堅持,那麽就算未來它無法實現,”

“你這一生也是為了夢想拼搏過,你鞠躬盡瘁、不留有任何遺憾!”

“阿姨,我知道你們做父母的,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畢竟你們手上的權力身旁的關系,能給寒遠鋪一條光明大道,會讓他的人生在社會裏大放光彩。那的确是很美好很優異!”

“可你們又有沒有想過,他也是個個體、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是你們懷胎十月含辛茹苦,拉扯到大一個擁有自己意識自己智慧的人,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有他屬于他自己的思想、理想、夢想!”

“當飛行員——是他從高一開始,就擁有的夢想啊!!!”

“平坦的未來的固然很好,可我們才十八歲!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十八歲。”

“人總不能,在年少最燦爛的年紀裏,”

“就是去了,追夢的權力。”

……

……

……

八點過一刻,

淩晨從辦公室裏輕輕退了出來。

這些話她很清楚,已經積攢了幾十年閱歷的大人們,依舊會當做笑談,

她也沒指望,寒遠的母親能夠聽進去。

但若能有一丁點兒的用,她能看得出來,寒遠的家長從根本上,也是為了寒遠好。

這就是他們這些家境不錯的獨生子女們面對的現實啊,從李園到秦寧再到寒遠,

一個個,無一例外。

她跟寒遠已然是沒有關系了,可當她看到寒遠站在那裏那一刻,對面就是飛院的招生辦,這是寒遠離夢想最近的一次,卻即将要被掐斷。

淩晨知道,她的确是、真真實實的,

也喜歡過寒遠。

她想到了李園被撕爛了的投稿信,想到他們都才十八歲,夢想這個東西從來都不該是壓迫、如洪水猛獸般、要去打壓。

那不是刺頭,那是一個少年、最熱烈最奮起的赤子之心!

她希望要是她的話,

能起一丁點兒效果。

也或許是真的有了一絲反應,

就在淩晨準備往二樓教室走的那一霎那。

身後辦公室的門,再一次被打開。

淩晨聽到有人喊她,是最熟悉的嗓音。

她回過頭去,短發在耳邊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

寒遠站在咫尺距離,

靜靜地看着她。

忽然,聽他開口,

“……”

“謝謝你。”

那大概又是他們很久很久之後,再一次面對面開口,

說的第一句話。

那一刻,淩晨突然就有些釋懷了,

她對着寒遠微微一笑,過往歲月裏的傷,在拼搏面前,都可以暫且地、放一放。

“沒事。”

女孩低着頭,用小白鞋點着樓梯,夏天的餘溫還未過,但學生們已經穿上了秋季校服,

環緊緊拉到下巴底。

“我不是在幫你。”

“我只是,”

淩晨忽然吸了口氣,

然後低着的頭,擡了起來,

用似乎是穿越了三年的目光,一如初見,她轉過身,

與他歡笑,

“我只是希望,”

“你也好好的。”

“因為你跟我說過,你想要當飛行員。”

“……”

“寒遠,我不知道我的話,究竟能不能幫到你。”

“或許幫不到,也或許能幫到,畢竟大家都是有夢的人,你幫我去找沈蘇禦擺平張老板,我很感激不盡。”

“杯水車薪,抵不了半分的情。”

“所以後面的路,就要看你自己了。”

“希望你能夠得到你的夢想,希望你終将有一天能夠翺翔天空,”

“更希望我們的未來,”

“都是一片、光明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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