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兄仗着兄妹的幌子,敢堵起主子來了……

合意齋的點心是全東市最出名的,且是每日限量供應,一味糖漬杏脯便要2兩銀子,官宦閨秀想吃也得早一日預定才有。

然而公主府的吩咐才下,半個時辰內,合意齋就派了六個點心師傅,運了一整套食材器具,來公主府拜谒,說是要現作的趁熱才好吃。

霧氣初散,天上卻始終陰沉沉的,可公主府的花廳裏,領頭的點心師傅,舌燦蓮花,一口氣将合意齋新近研制的糕點湯羹,盡數報了遍。

這大師傅口若懸河,莫說江小蠻聽得雙眼放光,就是邊上陪着的羊環、梅兒都聽得極是認真。

等那人報完了,躬身行了個禮,便等着上頭的江小蠻示下選菜。

江小蠻記憶力頗好,在腦中色香味俱全地已經将那些點心菜肴肖想了遍,砸了砸嘴,她也不是那等奢靡浪費的主兒,略揀選了下,張口只要了四道點心。

“清汁白玉丸,素炸藕合,七寶菜飯,鹹口核桃露。記清楚了吧?”梅兒走到垂簾外,又将四道點心重複了遍,報完了意識到竟都是素菜,還都是鹹口的,暗道公主可是轉性了。

合意齋的大師傅聽了也是疑惑,照先前那傳話的口氣,公主府像是要宴客一般,他将一套人馬搬來,竟只作這四道素點心?

雖是疑惑,大師傅自不敢多問一句,當即點頭施禮領了人就去準備了。

花廳裏江小蠻還在咬牙糾結,想要将這班人直接領去鴻胪坊,這樣他就能吃着最鮮嫩出鍋的點心。不過思前想後,她曉得這麽做勢必要引起巷議,也就起身去內院喝茶閑玩了。

那頭韶光卻未跟着,反倒忙忙趕去後廚,叫大師傅将七寶菜飯作上百人的分量,到時散與府內衆人同吃,也叫賬房一次支了八百兩銀子,以作酬謝。

玉真公主才回的菖都,能有外頭的威名,實則全賴蓮貴妃的悉心扶持。韶光雖則平素啰嗦聒噪,卻深知阖府上下亦要好生打點的道理。

所以這一場小公主的臨時起意,雖叫合意齋折損了半日生意,卻能傳出護愛底下仆從的美名。銀錢上給的多了,恩威并用,合意齋也不會埋怨了。

這一切回了內院的江小蠻哪裏知道,她一邊喝着梅兒泡的香茶,腦子裏愛吃的點心一個個跳出來。早上只在鴻胪坊喝了半碗寡淡清粥,到現在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了不得啊,姑姑撥了合意齋八百兩銀子!”梅兒消息靈通,去東廂重取了套衣裙回來,路上聽了小四的話,跨進暖閣就朝羊環低語起來。

羊環是真正的窮苦出身,平日裏性子安詳沉穩,聽了她這話,也不由得咂舌。

Advertisement

她兩個聲音不大,江小蠻卻也聽得清楚。可她卻連眼角都未動一下,擡頭看了眼更漏,忙叮囑道:“叫人去催催,巳時前務必要送來呀。”

見她杏眸圓睜一臉憂患,仿佛等的不是點心,而是什麽了不得的寶物。羊環被她的樣子逗得噗嗤一笑,難得主動調侃了句:“奴婢都把轎攆準備好了,一會兒送來了,擡上殿下同四道點心,小跑着去,保管一炷香時刻就到了。”

“嘿,平日悶葫蘆一個,這小嘴兒會說的。”梅兒忙跟着起哄,“你說的,像是要把殿下也裝進提盒裏,一并與人送去呢。”

一唱一和兩句話,就把江小蠻鬧了個大紅臉,回過神來,她又意識到自己這是被冒犯了啊。當即想學姨母平日禦下的模樣,卻是忽的起身朝梅兒胳膊上捶了下:“再亂說,當心本公主送你打板子去!”

分明是羊環離着她更近些,江小蠻卻不願對她發作。只是自以為氣勢十足的恐吓,到了他人眼裏,卻是小臉鼓鼓的,就像只被惹怒的小動物。

梅兒全不怕她,作勢還要再逗逗主子,眼底一瞥瞧見韶光姑姑過來了,忙拎起衣裙:“奴婢挑的,殿下也不試試,瞧這寶相花齊整的。”

江小蠻一口拒絕,還是願意穿着道袍,回頭見韶光進來,她立刻坐正身子,又催了句:“姑姑同他們說了嗎,務必拿出十二分本事,可要同平日一般味道的。”

“公主,馮指揮使來了。”韶光面色有異,想了想又加了句,“不過瞧他模樣,好像是被誰得罪了似的,不大高興。”

江小蠻心底一個咯噔,直截了當地說:“我不想見阿兄,姑姑,你就說我出去了……額,或是病得厲害,反正今日不見。”

看韶光欲言又止的樣,她就已經猜到,恐怕阿兄并不喜歡月娘,是來找她這亂點鴛鴦譜的人算賬的。再過半個時辰,點心就該好了,她可沒空現下被他問罪。

“哎,馮大人,你兩個從小一道長大的情分,也曉得殿下的脾氣。”韶光腆着臉皮将人攔在了最外間的廳堂裏,“她今日心緒不佳,大人……還是改日再來?”

“她身子如何了?”馮策略客氣得一笑,卻起身作勢就要朝裏頭行去。

韶光早有準備,咳嗽了下,就有數名侍衛朝兩人行來。

“蠻兒的性子我還不知,變臉快過變天。”少年雙眸溫雅清冽,左右掃了圈,停下了步子,“今日我倒是無事,就在這兒候她緩過心緒來。”

說罷,他施施然又落了座,端起茶來淺酌了口。

韶光也算看他長大,此時便不想再勸,只是略福了福,走前輕哼着冷觑了他一眼。

回了內室,江小蠻聽得馮策不肯走,一時如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知在憂惶些什麽。一直到辰時末了,外頭那個如門神一般,就是不肯離開。

“上不得臺面的市井兒,什麽東西。”韶光朝外嘀咕,“殿下都叫着走了,越發仗着兄妹的幌子,還敢堵起主子來了。”

她是瑤華宮裏的老人,一生都只為主子。這些年馮策漸漸長成,韶光自個兒孤家寡人,卻從小便看好他兩個是天作的一對佳偶。蓮貴妃從流民堆裏救下那豎子,又當親子一樣撫養成人。

馮策待公主的情誼,韶光是第一個瞧出來的,她一直覺着,自個兒辛辛苦苦嬌慣出來小公主,就該尋個這樣聽話溫良的驸馬。可是近來,馮策憑軍功一路升遷,不僅搖身成了羽林衛新貴,禁軍指揮副使。前兒還對貴妃明确表态,自個兒是不會尚主的。

分明待蠻兒有意,卻又不願尚主,為的是何?滿朝文武哪個又看不懂,他有志以武将身份入政事堂,要的是大涼臣子中獨一份的權勢尊榮。這些,都是徒有虛名的驸馬爺全然比不了的。

所以他如今再來公主府,便叫韶光打心底裏厭惡起來。

食盒被人提了進來,外頭還罩了層厚厚的絨套保溫。

江小蠻整了整躺歪了的道士髻,火燒眉毛一樣對韶光求道:“好姑姑,你再去與他說一回,就說明日我定見他。”

“茅坑裏的臭石頭,他若還是不願呢?”

“那就請姑姑引他去別處,片刻就好。”

韶光袖手,撇撇嘴又嘆了氣,少不得還是要聽命再去。

可等她前腳一走,公主殿下立刻搬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木梯,瘸拐着卻飛快地行至西苑一處仆婦們居住的矮牆邊。

梅兒和幾個侍女被迫扶着她上梯翻牆,還未等她們跟上,江小蠻就從牆頭将木梯放到了另一邊。

她們心驚膽戰地瞧着她帶傷勉力翻牆,末了竟還聽着素來純良嬌憨的公主殿下,好像啐了句罵人的髒話。

“同姑姑說,我就在隔壁坊,天黑前不許她帶人過來。”江小蠻放高了聲音,“也不許她怪罪你們。她若不聽……恩……本公主就不吃不喝……額……十日!”

提着食盒朝鴻胪坊去時,江小蠻心裏頭又氣又得意。十二歲前,她和馮策是對冤家,這樣的把戲對決了不知多少次。她曉得騙不了阿兄,要引開的人反而是礙事的姑姑。

就在江小蠻終于行至寶塔底下時,她沒想到的是,韶光出內院後,根本也沒再去勸她阿兄。反而是直接坐轎入了宮,在蓮貴妃面前,将馮策今日的舉動悉數禀報了上去。

不過是二刻後,宮裏就傳了口谕,為了這點小事,蓮貴妃鬧到皇帝那裏,非要嚴懲養子卸他的軍權。而景明帝則一反常态,只笑說是兄妹家事,最後罰了馮策四十軍棍了事。

馮策挨了軍棍,卻沒回去休養,而是跪在瑤華宮外請罪。貴妃是哭着召見他的,撫着他的發頂,問他究竟是何心思。直到他指天立誓效忠皇室,再不僭越,才讓養母收了淚。

宮裏頭亂紛紛的幾乎是鬧了一整日,黃昏時分,十七歲的少年獨自走出端陽門,站在巍峨斑駁的城牆下,天邊終是下起了薄雨。

他仰首看向高聳的城牆,溫潤清冽的雙眸浸滿蒼涼。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在城牆下站了二刻,雨水冰冷刺骨,浸入受刑的腰臀上,将本就正紅的官服染得更豔麗了。

這一切,是在鴻胪坊偎了一日的江小蠻,全然想不到的。

午時前,在她再次站在那所徽派院落前時,卻發現院門上鎖,裏頭靜悄悄的,竟是沒人的。

明明應了等她再過來,這是去哪兒了呢?

江小蠻抱着絨布套的食盒,在先前睡着的欄椅上等着。直等到午時也過了,差點将她凍撅過去,卻也是依然沒見個人影。

巧的是內侍監的一個相熟的小太監偶然路過,江小蠻忙攔下他,喚他去要來了開鎖的鑰匙,想着索性進去等也好。

可小太監費周折借來了統管的鑰匙,卻發現竟是沒能打開大門。江小蠻掃了眼銅環上的大鎖,發現那鎖太新了,應是被人換過了。

忍下疑惑,瞧了瞧這矮牆,她朝小太監歪頭憨傻一笑,半哄半迫地讓他尋了木梯來,照葫蘆畫瓢,勉強越了過去。

落地時,因要護着食盒,卻把傷了的右腿又扭了下。

聽着裏頭哎呦一聲,小太監吓了個半死。

“沒事沒事,你若不放心,再替我去東邊院裏報個信。就說讓她們……嗯……亥時前不許來就是。”

等外頭安靜下來,江小蠻抱着早冷去的食盒,一步一頓地朝內院拐去。

她在內院的幾處廂房裏翻找炭火,卻連個炭盆子都沒尋到。凍得瑟瑟發抖之際,倒是在好幾處箱籠隔屜上,瞧見了方才外院銅環上那種鎖。

她雖任性嬌蠻,實則天資遠過常人,圖紙文字若用心去看,甚至能過目不忘。

這種鎖顯然是全新打制的,絕不是鴻胪坊慣用的那種。旁人或許難以覺察,可她卻一眼就看出,鎖上的圖紋雕刻,風格迥異,好像不是中土的紋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