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失竊反正是你,就是你了!

內院的三間廂房裏,江小蠻不請自入,在先前提耶磨墨的那間書房坐下了。

屋內空曠,僅有一塌一案,連案前的坐的地方都沒有,倒是有個陳舊的櫥櫃。最底下的小抽屜也一并上了鎖。

江小蠻又冷又餓,無意間又多瞧了這把鎖。

鎖上繪了種奇怪的圖騰,在邊角上,看不甚清楚。因覺眼熟,她蹲下身湊近又看了眼。

原來是個極小的三足神鳥,雕刻得極為精細,鳥的神态瞧着有些兇惡。她忽然‘咦’了一聲,皺起小臉,拼命回想起來。總覺着這只神鳥好生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

呀!江小蠻略得意地拍了下腦袋,這不是小時候,有回她跟着阿兄捉迷藏混進宮內的案牍處,當時瞎翻一本叫《天山諸國志》的書時看見的嗎?

這神鳥好像是一個叫疏勒的國家圖騰。

難道法師的家鄉就在疏勒?

江小蠻對政務毫無興趣,又因九年前西域兵亂牽涉了先皇後之死,身邊的人提到這個,在她面前,便皆是諱莫如深,從不多提半句的。

是以她也沒有往旁的地方深想,倒是想着,看來下回該再帶着疏勒國的特産點心來了。

從正午一口氣等到黃昏,雨勢綿綿密密的,是菖都人最不耐受的濕冷。

先前被馮策堵得心慌,她過來的倉促,穿的不夠暖和。到下午時分,實在是耐不住凍,她便出了書房,到主屋裏,脫了鞋上塌,裹上了被子。

被子上有股子說不出的草藥味道,江小蠻擁着聞了兩下,也不知是心裏頭想着了什麽,蒼白的小臉上飄起兩朵紅暈。

在山裏也是無趣清淨慣了,是以她随手挑了本醫書,一個人縮在被子裏,那些醫理漢字也枯燥,書沒看進去,倒是環視屋內,神游着時而還兀自傻笑兩下,後來竟睡了過去。

黃昏時分,陰雨連綿的,江小蠻是被凍醒的。

書冊散落在旁,被子上還留了些口水。這處實在是太冷了,與公主府燃了地龍的暖閣比起來,就是兩個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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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更漏才滴在申正,可外頭烏雲蓋頂得,已經是沒了天光。

江小蠻顧不得冷,一下揭開被子,心慌意亂地去尋燃燈燭的火信子。

牆上是樹影在雨種娑娑亂晃,屋內幾乎擦黑一片,已經是連衣櫥幾案都瞧不清楚了。

她四處翻找火信,卻許是被拿去了別處,哪裏都尋不到。

江小蠻從小便怕黑,尤其是午睡一覺醒來,倘或不小心一覺睡過了頭,醒來時外頭天色黑了,而屋內也還未點燈時。一種深刻入骨髓的恐懼,就會将她淹沒。哪怕是及笄了,午睡過後,必須要第一眼見着人或光亮才行,這種失控的情緒,到現在也還是控制不了。

沒有尋着火折子,雨夜暗室,空寂無人,她怕得幾乎就要哭出聲來。

可這兒不是公主府,也不會有侍女提了燈沖過來。

腿上傷處也湊到一處,開始隐約作痛。江小蠻心中狂跳,退回塌邊,緊緊捏住被角。她開始後悔,叫那小太監回去傳了話。

外頭鬼影重重,而院門又從外頭鎖上了,看情形,都是拜她的蠻橫胡鬧所賜,姑姑這回是真的尊了她的口谕,亥時前怕都不會來了。

極為難得的,她開始反思起自己的任性出格。

混沌未醒中,江小蠻狠狠捏了把掌心的傷處。第一次迫使自己從這種恐懼的心緒裏脫離出來。

稍稍回過些神,她突然想起早上提耶生火的樣子。醍醐灌頂般‘啊’了聲,提起桌上的燈臺,就朝外院的廚房跑去。

到了廚房,她回想着早上的場景,只是反複試了幾次,就一下點燃了竈眼裏的柴火堆。

火光亮起的那瞬,江小蠻長長地出了口氣,擡手一抹,才發現自己額角已經俱是冷汗了。

從久睡後的夢魇裏醒過神來,她孤零零地抱膝坐在馬紮上,想要哄自個兒高興些,可窗外雨落聲勾着思緒飄遠。再一次讓她沉浸到九年前那個絕不願回想的下午。

廚下火光融融,江小蠻縮在裏頭,時不時添些柴,想象着提耶每日在這處做飯的樣子,慢慢的,竟是終究驅散了那些過往的傷痛恐懼。

她烤着火,又這麽思緒亂飛地枯等了兩個時辰。卻全然不知,數裏之外的宮禁重地,遭了賊人行竊,也亂哄哄得鬧了一個晚上。

兩個時辰後,戌正時分,雨勢早已停了,江小蠻添了最後一塊柴火,正在猶豫是不是該去試試爬樹翻牆出去時,外頭傳來開鎖的響動,腳步聲漸起。

浮提耶沙受了些輕傷,正要去自己上藥休整,猛然間看見外院廚間的火光,他長眉一緊,罩住頭臉,翻出腕上袖箭,快步逼向了那處。

廚房的門開了,江小蠻剛一探頭,就被一股力量扯了個天旋地轉。

好在提耶及時看清了人,回旋間又将人好生護住了。江小蠻以為遇襲,一個格擋,恰撞在他受了箭傷的腰側。

只聽得一聲熟悉的悶哼,她回頭驚訝地看着一身鴉黑的人,奇怪道:“怎麽穿成這副模樣,可是撞疼了你?”

今夜他蒙面夜行入宮,便是底下的死士親衛,都有将他認錯的,可江小蠻卻還是一下就認出了他。

浮提耶沙沉默着,深刻雙目毫不避諱地盯着她瞧。他避過了重重守衛,卻萬沒料到,院門還鎖着,堂堂大涼公主,竟真的會深夜還翻牆來候他。

“怎麽了?”見他不說話,江小蠻不自覺委屈道:“難道沒聽見我說晚些還來嗎,午時前我就來了,等了一日也沒見你回來。”

說着話,她上前兩步,歪了歪腦袋疑惑再問:“夜裏冷成這般,提耶,你就穿這麽點?是到何處去了,怎麽還蒙面了?”

她絲毫未曾懷疑,永遠不能将面前這個高山朗月般的世外客,同一些陰私黑暗的事聯系到一處去。

男人還是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站在院中,同夜色融為一體。他在思量對策,一旦開口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哎呀,外頭凍死了。”一陣風過,江小蠻鼻尖已聞着血腥氣,她終于覺出事情有異,卻只是上前,試探着挽過提耶的胳膊:“裏頭爐火還燃着,竈上水也滾着呢。”

就在她拉着人,剛要跨進廚間,外頭忽然喧鬧起來,甲胄撞擊的行軍聲中,似乎是羽林衛在拿人。

“大人您看,那處門前有血!”

聽得這一聲暴喝,江小蠻瞳孔驟然一縮,她猛地仰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伸手扯去了他蒙面的布巾。

只見他雖然目光如常,仔細分辨,口唇卻明顯失了血色。

“快!快去內院換了衣服,這裏有我擋着。”

提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去了內室。

門被拍得震天響,直到外頭羽林衛發了怒,作勢要踢門了,江小蠻才深吸口氣,上前準備開門應對。

然而一雙大手忽的越在她身前,等她回過神時,提耶已經下了門栓,面色如常神态淡然地拉開了院門。

他一身雅白睡衫,在夜風裏衣擺飄揚,臉上神情委頓,明顯是才睡醒的模樣。

“諸位大人深夜造訪,所為何事?”他未帶兜帽,頭上是新生的一層短促絨毛,還是依從前的習慣,合十恭謙。

“有宮人盜走了寶物,例行搜查。大人見諒!”帶頭的羽林衛見他光着腦袋,氣度斐然。又僅着了單薄的一層雅白裏衣,當即就把對僧人的懷疑卸了,只是在周圍見了血跡,懷疑賊人是避入了這些院落中。

“不妨事,諸位大人請便。”提耶點點頭,神色也變得清醒緊張起來,他合十讓開身子,院門大開,羽林衛魚貫而入。

在他們轉身正要散入內院廂房時,江小蠻看見那單薄高大的身影微不可查得晃了晃。她忙上前撐了他一把,又想也不想的,從厚重道袍中伸出手來,一下拉住他的手。

掌心交握,她的手嬌小綿軟,提耶被這種柔若無骨的觸覺震了震。下一刻小手又從他掌心溜走了,他一時分神,便沒來得及去阻止。

“你是宇文家的次子吧?”江小蠻壯着膽子上前,攔在了那個領頭的将領身前,“阿兄同我說過,爾等辦事總是拖沓無功,這都快戌末了,可別耽誤了我安寝時辰。”

站在一衆羽林衛前,襯得江小蠻越發稚氣無用起來。她聽阿兄說過這位新上任的宇文參将,唯恐他真搜着些什麽,索性便先發制人,想着盡快打發他們。

“哪裏來的小道士,敢這樣同大人說話!”軍刀出鞘,他們大都是貴胄子弟,有不滿夜間突加的巡查的,被她這等口氣惱了,當下就要動手。

領頭的宇文崇是馮策的心腹,眼前的小道士包的跟鹌鹑一樣卻還在瑟瑟發抖。那眉眼中驕橫天真的樣子,還有那極富特色的小圓臉。他立刻猜到了眼前人的真實身份,一邊呵斥手下收刀。

“沖撞了貴人,萬望恕罪。”宇文崇恭敬拱手,眼底的猜疑不減反增。

嫡長公主夜半訪僧,竟然不惜名節也要表明身份,會不會同今夜的賊人有所關聯?

就在兩方僵持之際,提耶不着痕跡地望了眼牆外老樹。只聽樹下立刻沉重的落地聲,兩道黑影身形如電地從門外掠過。

“快追!”羽林衛齊聲抽刀,宇文崇大喝着鹞子翻身直上坊牆,也就是眨眼間,院內撤了個幹幹淨淨,危局頓解。

“殿下何必……”提耶終于撐不住,神情冷峻地捂住腰側,“夜不歸宿,若是傳揚出去……”

“別說話。”見他腰際開始滲血,江小蠻心口慌得發顫,上前就要去扶他。

可提耶卻按住傷處,忍着疼站直身子又恢複了一貫的從容。“無妨,夜深了,殿下略等等,一會兒我送你回去。”說罷,揮開她獨自快步朝裏屋去療傷。

她被擋開在側,一路緊緊跟在他身後,也不知是觸了哪根筋,自顧自認真道:“傳揚出去才好,最好全菖都的貴胄都知曉了。反正是你,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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