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賜婚那個,若是讓你一輩子這般同我處……
“阿兄。”江小蠻瞠目,喃喃道,“阿兄你開什麽玩笑?”
方才她立在銅鏡前擦臉,未及換下被撕碎的齊胸襦裙搖搖欲墜,而外袍卻都扔在數步遠的條架上。
這場面,實在是有傷風化于理不合了。
然而比起衣衫不整,兄長的這番話才更是驚世駭俗。
縮了縮脖子避開了少年灼灼視線,她想先去條架上先拿件袍子穿好。
剛一動作,肩頭一顫。少年毫不避諱地握住她圓潤細巧的雙肩。
“玩笑?!怎是玩笑?蠻兒,你說一句願意。哥哥便陪你一輩子,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的。定比那徒有其表的什麽和尚要好。”
一室沉默,良久後,她似是冷得瑟縮了下,緩緩開口措辭淩亂:“原來兄長……,我又懶又饞,一無是處。京中女兒風情才思具足者不勝枚數,何以……”
“今日是哥哥唐突。”馮策眼中赤紅稍息,兩步扯過外袍,将人裹好打斷道:“你只說一句,願是不願?”
他伸手極是缱绻溫存地撫平妹妹鬓角亂發,心裏頭半夢半醒的,悔極了今日在南市的決定。
權勢榮華真的有那麽重要嗎?他可真是瘋了,竟差一點就真的害死了她。
但見身前的女孩兒面露苦惱,忽的一咬唇,低聲肅然道:“不敢瞞阿兄,我已向神佛立誓,今生今世就是那一個人……”
語調雖輕,還帶着小女兒的羞澀。可馮策同她十餘年青梅竹馬,一下就聽出了其中的急促狂熱。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番執着情動的模樣,同他又有何兩樣呢?
肩上力道一松,少年雙眸一下子茫然冷徹。也就是轉念間,他沉着臉微退了半步,唇角勾起肆意無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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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蠻反應極快,皺着小臉上前柔柔地晃了晃他的胳膊,一邊瞧着他漸漸轉晴的臉色,一邊小心細致地措辭着:
“宵衣旰食苦讀,費盡心思戍邊,兄長為的什麽忘了嗎?蠻兒曉得阿兄是憂心疼惜于我,怕将來驸馬不好。可大涼的祖訓,驸馬不可有實權,官階不可過四品。若因我一個,叫阿兄一世志向盡毀,那蠻兒的罪業可就比天還大了。”
一番話徹底點醒夢中人,少年慨然長笑了聲,眉峰似蹙還颦。他今日吐露了心跡,也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人生于世,确是要有取舍的。問得了這麽個結果,馮策反倒擲碎了多年的心結,且退且嘆,末了撫了撫腰側長刀,只是含笑叫了聲:“好妹妹,到底是知我的。”
嘆罷,當即頭也不回地開門離去。那夥賊人為害京中已久,此刻他決意連夜出城,但将他們擒獲才好向聖上交待。
待兄長離開後,江小蠻還有些沉浸迷離,直到她動作迅速得梳洗完畢,坐上小轎還未入瑤華宮時。他兩個方才的全部對話,已經傳到了邬中書家的閨閣內。
傳話的小丫鬟噗通跪在地上,被邬月蟬的臉色吓得呆住。
這一夜,江小蠻入宮後便未能再出來,她被留在了瑤華宮安寝。多少年未入宮留宿了,巍峨典雅的樓宇殿閣,讓她覺着頗有些陌生。
第二日直睡到巳時上,才睜開眼,瑤華宮女官畫偃便眉眼盈盈地立在珠簾外。
“請公主梳妝,陛下召您去溫涼殿呢。”
江小蠻揉揉眼睛,慶幸着昨夜倒也未做噩夢。兄長突然的表白她已經全然不介懷了,如今只想着昨兒救下自己的那人。
他寬厚安穩的懷抱,悲憫包容的眼眸。
自己是因濫施好心才被歹人擄去,險些丢了性命。也不知提耶會不會也知道了,她現下只想快些料理了此處,出宮去見他。
到了溫涼殿,景明帝和蓮貴妃皆在。令江小蠻有些吃驚的是,兄長一臉風霜的,身邊立着個眼熟的文官,近前了才發現,是中書令邬大人。
“來來來,過來叫朕瞧瞧。”景明帝昨夜未見女兒,此刻又喜又怒道:“天子腳下,竟有如此猖獗之賊衆!好在我兒無事,昨夜良器又夤夜出城追捕,将大半賊衆都捕了回來。”
江小蠻見過禮後,始終略偏了頭,唯恐叫他們瞧見臉上還未消盡的紅印。
“蠻兒,方才策兒已同你父皇請賜婚事了。”
蓮貴妃話未說全,讓江小蠻吓了一跳。她略擡眉眼偷觑,見馮策朝自己一笑,當即有些明白過來。
“朕已讓禮部拟旨,一會兒便去邬家傳旨。咳……”景明帝說着,賣關子似的笑着一頓:“你同邬家小姐相熟,這些日子就陪着一道瞧瞧吉服,自己也留意些喜歡的。”
“阿兄來請娶月娘?”江小蠻心思動了動,更疑惑父親的後半句話,“衣飾釵環,平素我最是嫌麻煩的,父皇是還要補送蠻兒的及笄禮嗎?”
景明帝哈哈一笑,像是邀功一樣,半矮了身子湊近女兒:“其實朕讓禮部拟了兩份旨意,有一份是賜與朕的寶貝玉真……驸馬尚主的婚書。”
“阿耶!?”
瞧女兒睜圓了杏眸,一副驚心倉惶的小模樣,皇帝自是曉得她想什麽,揮退了中書令,俯到她耳邊低聲道:“放心,阿耶知道你的心思,确是禮部新近還俗的那個和尚。”
一時間她喜憂參半,張着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驚什麽,朕虧欠你良多,不過是區區一個異僧,便是天上的月亮,我大涼的公主想要,朕也命人與你摘了下來。”
景明帝話說多了,臉色青紅交加,便能瞧出怕是又剛食過丹藥了。
“阿耶,你、你用過早膳了嗎?這麽早是又吃了什麽……”
話音未完,皇帝陛下頗亢奮地甩了廣袖:“行了行了,愛妃啊,朕忽然想游湖觀雪。”
扶了蓮貴妃一道起身,回頭見女兒還愣在禦座旁,景明帝又放高了聲音道:“蠻兒啊,想什麽呢,還不快與你那情郎報信去。”
分明是父親尋常調侃兒女的趣話,兩邊宮女聽了一個個如木偶泥塑般,一點表情都沒敢露,倒是本在恍惚深思的江小蠻鬧了個大紅臉。
她沒好氣地随意行了個禮,出殿門指使個女官,尋了乘小轎就急急朝鴻胪坊趕去了。
鴻胪坊的徽派小院內,一群訓練有素的白衣死士候在外院,凜風吹過,他們卻是連呼吸都泯滅了般,幾乎要融進積雪未消的蕭瑟天地間。
“消息可靠嗎,阿哥?”肆意常挂的笑容在阿合奇臉上消失不見,他瞧起來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書房中,提耶背着身子默立窗前,他右手卡着串念珠手串。窗隔被盡數撐起,他雙目湛然,只是靜靜地瞧着外頭天地間的素白。
“若是消息可靠,為了朅末,我同外頭那些個,拼去個幾條命,就算是在那昏君的枕頭底下,也未必不能得手!”
說這些話時,這個健朗陽光的大男孩面目凝重,是一派壯士赴死的凄然之态。
“不可。”窗前的高大男人終是開了口,他略偏了身子,側臉線條剛毅俊美,“還有些時日,切不可輕舉妄動。”
桌上攤開了張宮城圖紙,兩個剛要再細談一番,忽的院外頭傳來女子傳報聲:“玉真公主大駕,院內可有人在?”
兄弟兩個對視一剎,書房門推開的瞬間,連帶着外院裏的泥塑般的白衣死士并阿合奇,十餘個大活人,一下子消失得無聲無息了。
院門開的時候,江小蠻還在固執地同兩個随行護送的女官對峙。
“回去吧,快回去呀。”她鼓着臉,喝令不成便上前動起手來,“還沒哪個敢這樣跟着,一會兒會有人來接應的嘛,再不走,信不信本公主回去叫父皇罰你等……”
便是強硬喝令,她也是音調軟糯,下手推人間,就像是小孩兒家鬧別扭一般。兩個女官自是分毫不怕她,可聽了最末一句,皆是不由自主得顫了顫,對望一眼,才終是恭敬地回宮複命去了。
院門開阖的聲響,叫她威脅人的話哽在嗓子裏。
江小蠻回身,縮着腦袋眨巴着眼,對上一個熟悉寬厚的身影。
視線朝上游移至半,看到他撐在門側的清瘦手掌時,她就已然心口狂跳,盤算着究竟該如何同他說賜婚之事。
清冷的書房內,提耶彎下身去圍塌底下取了炭盆,引燃後又順手将窗隔放了下來。
桌上的茶盞恰好還熱着,熱氣騰騰的水柱傾瀉,斟滿了一個普通的素瓷杯盞。
他伸手作了個請的動作,也是心中沉郁煩亂,不覺言辭直白了兩分:“快喝些水暖暖身子。公主昨日才脫困,該是在府裏養傷壓驚,現下過來,可是有事?”
一句話無心插柳得戳中了她心事,江小蠻捧了個暖呼呼的杯盞,水霧一縷,袅袅蒸騰而上。雖只有一線,她卻頗想将整張臉盡數擋在水霧後頭。
順了順呼吸,想要說時,卻又一口氣緊張得扼住心尖肺腑。
要怎麽說呢,先前叫人還俗,都是父皇以生死偶然脅迫成的。此番卻是連問都沒問,就随着阿兄的婚事一道發了上谕。
“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适?”
聽得耳邊追問,她眉睫不自覺得一顫,心虛到極點一般,忙灌了一大口熱茶去。
纖細喉間滑動,她擡眼,在對上他視線的一瞬,張口道:“我餓了,提耶,你教我生火做飯吧?”
提耶一頓,深刻眸光略掃她一眼,應了聲也就領了人同去了外院廚間。
說是一同生火做飯,可江小蠻養尊處優,雖是萬事瞧一遍都會的,可做飯講究個手熟。垛草堆在她手裏才冒了些煙,就被提耶搶了過去。
舀水生火,切菜炖煮。男人像是長了四五只手,各處皆能一個人料理妥當,舉動間卻又是不慌不忙,絕不顯半分生疏忙亂。
江小蠻本是想同他一道,最後卻只落得個在小凳邊看火的職責。
所謂看火,也就是拿了把火鉗子,靠在廚間最暖和的竈眼前烤火罷了。
今兒日頭不錯,巳末快正午了,日陽透過小窗,照得這廚間罅隙畢現,米湯的香氣,稻草的散灰,還有被水霧暖陽包圍在其中的,那個摘菜煮飯的男子,眉宇間的俊朗用心。
好一副人世煙火氣,紅塵适歸處。
就在提耶炒青菜的檔口,熱油刺啦一聲爆出油香菜香。江小蠻捏着火鉗子,憑空狠狠開阖了下。
“那個,若是讓你一輩子這般同我處着,會不會不高興。”
菜鏟貼鍋邊翻炒了兩下,碧綠油光的青菜熟了,提耶習慣了她三不五時這樣的告白,盛起菜來,“啊”了聲只平和道:“一會兒吃不慣,我送公主回府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