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茜紅狠人一個, 她這幾日一直在外頭幫姬明笙打理外頭的事宜,宗正寺那将沐安辰的名一除,再捧着厚厚的冊子去沐府取回姬明笙的嫁妝, 一行人點了兵衛侍從, 浩浩蕩蕩就要殺将去沐府。
殺出去沒多久就撞着了難得出來名為巡衛實則放風的鹿鳴衛。
鹿鳴衛雖到了樓長危手中, 姬景元又勒令重整,可這職責卻仍舊不清不楚, 當初就是為恩澤功勳之後,讓他們有個由頭光明正大吃白飯,到底幹什麽元帝就沒深思過。
辛以拉這幹人出來,也沒想着幹什麽正事, 實在一幫纨绔子快憋瘋了。
地平了, 牆也糊,苦是真的苦, 沒死竟也捱過來,可這天天在這一畝三分地裏,早睡早起紮馬步、齊步走、刺草垛、拉弓箭, 一成不變、枯燥乏味都不敢細說, 姓樓的将館鹿裏的一草一木薅個一幹二淨, 累得半死介日對着快能認出來的黃土磚牆,兩眼都沒了神, 蹲監牢也不過如此了。
辛以很是體諒,一聲令下執刀巡城,衆纨绔争先恐後唯恐落下,急慌慌整衣執戈列隊而出。
李桓林眼尖, 遠遠瞧見茜紅, 扯開破鑼噪子就喊:“茜紅, 茜紅。” 高興得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公主阿姊的貼身侍婢,與家人也差不離嘛。
茜紅吃了一驚,短短幾日,鹿鳴衛一幹人雖腳步虛浮、氣薄力小,乍看卻有了幾分模樣,再看李桓林,咦,鹿鳴衛又是勞作,又是操練的,怎半分不見清減?
辛以默默在心裏記下一筆:巡邏途中無有軍紀,擅與他人交談。
李桓林半點不知自己被記了名,他還哭訴,萬分委屈:“阿姊怎把我丢在館鹿?”吃又吃得不好,連個鮮羊都沒有,不是腌的就是豬肉,苦啊。
茜紅正色道:“郎君本屬鹿鳴衛,怎能說是公主将你丢下。”
李桓林可憐道:“将軍明明讓我聽公主吩咐的。”
茜紅笑了一下:“公主不是讓郎君跟着将軍學些長處?”雖不見瘦,卻眼見精神。
辛以又默默給李桓林記上一筆:生有異心。衆纨绔看辛以笑面虎的模樣,知他事後定要找李桓林的麻煩,這些人多日相處,也未曾修出袍澤之義、兄弟之情,紛紛幸災樂禍。
還是李桓林自己有些怕茜紅,不敢多唠舌,只問:“茜紅,你們一行,去做什麽要緊事?”氣勢洶洶的,好似要去打架生事。
茜紅半點不加遮掩:“去沐府拉回公主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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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林立馬兩眼瞪得有如銅鈴,衆纨绔也是嗖嗖行注目禮,想去啊,難得的熱鬧。先時沐安辰風頭無兩,人人稱羨,他又有些清高,不與尋常勳貴子弟流俗,與李桓林一樁官司,被樓長危拎來館鹿與他們同為“階下囚”,大夥都灰頭土臉,搬磚掄錘,偏沐安辰擺出“不與爾等豎子同”的德行,衆纨绔早憋了一肚子火。
這些人最會的便是架橋撥火、落井下石,得知沐安辰被休棄之後,那真是通體舒暢。
還有幾人卻是很沒道理的遷怒,蓋因那時拿李沐兩家官司賭錢,連本帶利坑在賭場裏頭,全被樓長危繳了去。他們不敢惱樓長危,反恨沐安辰惹出官司。
辛以……辛以其實也想去瞧瞧,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道:“女使,你們一行男女老少力單,怕有使力氣的之處,鹿鳴衛可襄助一二。”
衆纨绔挺胸凸肚,請願甘往。
茜紅若一猶豫,想着可有可不有,幹脆帶上。
他們人本就不老少,再帶上鹿鳴衛,聲勢浩大,一路過去,引得不少人探頭圍觀,眼見去了沐侯府方向,還以為沐府要被抄家了呢。
沐侯府的門子管事本就有如驚弓之鳥,吓得魂都飛了,也以為自家要被抄了,自家小郎君與公主鬧得不體面,皇帝要收拾沐家,這……這……好似也說得通。
還好管事給自己一個巴掌,醒過神來,打頭的是公主的侍婢,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官差,一顆顫顫的心總算重回胸腔,沒有摔地上摔個八瓣,彎着腰陪着小心問道:“女使此來是?”
茜紅道:“公主與沐府相離,我來取公主私物。”
沐府管事哪敢怠慢,一面踹一腳下仆去通報沐三夫人,一面将人引進府中,他老心是落回去了,但還是跟敲鼓似得:取公主私財,也用不了這麽多人罷,害他還以為沐府要就此倒臺。
沐三夫人可不敢出面打理這事,一氣小跑去告知沐老夫人。
沐老夫人心氣不順,看誰都礙眼,劈頭斥道:“你也是大家婦,怎慌腳鴨似得,沒有半分的穩重 。”
沐三夫人都沒心思去委屈,急道:“公主身邊的茜紅來了,要取公主的私物。”
沐老夫人兩眼立馬含上了淚,造孽啊,好好的一個公主孫媳,就這麽丢了,侯府将後,還不知如何呢。
這事就算有想避也避不了,何況也不敢避,哪哪都疼的沐老夫人、哪哪都不舒服的侯夫人,全蒼白着臉從床上爬起來,羅織娘識趣地躲了起來。
短短幾日瘦得衣寬帶松的沐安辰羞辱難當,也不得不出來應對,雖知姬明笙壓根不會管這事,只見着茜紅,沐安辰仍忍不住失望,欲待問茜紅幾句話,茜紅卻是扶刀而立,面似霜染,理都不理。
沐安辰見她如此傲慢,如何不惱?只不好發作出來。
他不好發作,李桓林卻是無所顧忌,他一瞅見沐安辰,再看他各種狼狽,手一指,哈哈大笑,笑聲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哦哦嗬嗬的,又聒噪又難聽。
沐安辰面紅耳赤,這個留意到茜紅竟帶了鹿鳴衛來,想想自己在館鹿如苦力短工,回來後又與公主義絕,裏裏外外的不堪,都叫這幫纨绔子弟看了去,他自負才學抱負,如今反要被一幹無所事事之徒取笑,何其諷刺不公。
茜紅見他要走,道:“沐郎君留步,以免我等錯拿或不小心碰撞了沐府之物,也好照價相抵。”
沐安辰更覺受辱,道:“女使自有分寸,身外之物,沐府再不堪也不會如此計較。”
茜紅道:“釘是釘,鉚是鉚,一碼還歸另一碼。”
同來的寺丞也道:“沐郎君亦是事人,留下方好。”
李桓林澆油道:“就是,驸……狀元公慣會誣賴人的,嘴裏說得好聽 ,焉知事後不會說三道四,說我們損毀沐府財物,一狀告到曹府尹那去。”
鹿鳴衛一衆纨绔對內互不順眼,對外同心同氣,紛紛驸和,心底則罵:李大傻子有臉說這話,也就你李家,一點不對,就告官。
侯夫人知兒子亂了方寸,出聲道:“大郎,你便留下依女使的心意。”
沐安辰深吸一口氣,收拾了亂糟糟的心緒,揖一禮道:“是沐某失禮了。”
姬明笙的嫁妝裏城裏城外的莊園別院、田地山林商鋪不算,帶到侯府各種金銀珠寶簪環首飾、布料藥材、香料奇珍、書籍字畫不計其數。
裏頭不少被姬明笙送了出去,大件的屏風,小件的玉枕,衣料、藥材、首飾更是不肖多說,茜紅青黛等人另備有一冊子,與宗正寺造的冊子兩相對比,将這些一一抹去。
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再沒有把送出去之物要回來,偏有個李桓林杵那搖着碩大的腦袋:“這這這……”這字不認識,不過,無妨,“我阿姊送出去的都夠另建一座侯府了,啧啧啧,沐侯府占了老大的便宜。”
沐老夫人與侯夫人等扛不住,泣道:“這原是公主的孝心情意,是我侯府辜負公主,再不敢留下的。”
茜紅與寺丞對着冊子,頭都沒擡,道:“既是公主的孝心情意,怎可推來就去?”
李桓林跟着道:“就是,我阿姊大方送你們,你們也大方受着,身外之物,怎這般小家子氣。”
鹿鳴衛的纨绔也跟着點頭,公主送出去的禮,還送回來,瞧不起誰呢?沐侯府真不講究。
送出去的不會要,但借出去就得要回來了,茜紅等也另有冊子記着,各色擺件、字畫、骨董,有些是姬明笙的心頭好,無意送人;有些卻是違制之物,皇家、親王、公主能用,侯府卻用不得,原本一家人,使了就使了,逾禮一二也無妨,禦史都不會拿此多做文章,如今親事已斷,再無相幹,侯府不好再使用這些違制器物,就得一一收回。
使着時無所察覺,一盤點,沐老夫人那、侯夫人處,連沐侯爺的書房,多多少少都有幾件姬明笙的嫁妝,沐安辰的書房偏廳更是空了大半。
李桓林又有話說:“先才說錯了,侯府行事還是大方的,借我阿姊的擺件去使,很是大方。”
沐老夫人面上微紅,侯夫人面上也有羞慚之意,沐安辰更恍恍惚惚,原來身邊所用之物這麽多都是公主的。他那裏多的書籍、字畫,皆是珍品,心頭可惜之餘,又莫名有些自得,自己所慕的非是金銀之物,字畫有靈,知者賞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