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風送來笙歌聲, 姬明笙與樓長危互敬了一杯酒,思及彼此亂糟糟的家事,彼此莫可奈何一笑, 多思無益, 反敗壞了良辰美景, 不如看看滿江繁燈,一城流光。

姬明笙聽得岸上打更人敲着鑼打着梆子, 笑着道:“夜到晚更,外頭已經宵禁,将軍掌兵馬司,總不好以身犯禁, 怕是回不去将軍府了。”

樓長危輕笑一聲:“倒不妨事, 我在曲宴坊中有落腳處。”他見姬明笙臉上微露探究,便道, “我少時跟着老師住在深山裏,采買方回禹京,來回要兩三日, 我既不願回樓家, 也為便利, 就在坊內置辦了一座小院。”後來他身赴邊關,屢立戰功, 姬景元常有屋宅賞賜下來,這處小院便閑置在那,交由幾個傷殘老兵看管着。

“再者,我老師在這裏頗多屋宅。”

“俞聖人?”姬明笙有些訝異。

“老師極喜曲宴的熱鬧。”樓長危道, 世人都以為俞丘聲世外高人一個, 有驚天地通鬼神之才, 超凡脫俗,放誕無羁,視人間萬物不過虛妄,只差飲風食露、駕鶴乘雲、羽化飛升。

他老師做事随心所欲不假,卻也是俗人一個,七老八十看中山下一名漁女的姿容,娶回山中,還生了一個兒子,老人家生怕兒子潦倒,無有金銀傍身,未雨綢缪置辦了偌大的家業。

俞老仙人道:身無長物,不屑黃白之物,此為酸氣橫流;身卧金山銀山,嫌銅臭撲鼻,此為高潔清雅。腹饑看花,道:此花可食也;倉實賞花,嘆:此花将休敗,青帝何不憐?我兒得是那知花可食,卻惜花時短的憐花人。

因此,俞丘聲看似常居深山,不理俗事,實則廣布家業,甚至還有幾家青樓,為攪名流騷客,他老人家另取名號,親自動手畫了幾幅春宮圖,聽聞已被捧為至聖寶畫,風流才子色中餓鬼皆千方百計以圖細賞。小師弟将來能揮霍到老死,連帶他這個徒弟也跟着沾光,借着老師的商鋪礦業,安置了不少從伍行退下的兵卒。

姬明笙神往道:“若有緣,真想拜會俞師啊。”

樓長危笑而不語,姬景元把俞丘聲煩得夠嗆,恨不能遠離姬姓人士十裏地。

一時,食手做好船宴,鮮落落的魚蝦蟹螺、嬾藕水菜。船菜本是漁家靠水吃水的應付之物,船只離岸後不得回返家中做飯食,便在船上置辦一只小小的風爐,挑揀現捕的不好将賣的小魚小蝦,潦草加些鹽巴,清煮之後聊以充饑。活魚活蝦,雖少佐料,卻也鮮美異常,漸漸便成一方風味,食手來做船宴,再是返璞歸真,也不似船家一鍋亂煮,需得其鮮美,去其泥腥,味清不奪本味,色淺不失其形。

如意請來的食手,為求在姬明笙跟前得個好臉,拿出畢生的本事,一桌船宴做得鮮香撲鼻,姬明笙将人叫來,賞了金銀,食手大喜過望,連連嗑頭,紅光滿面地退了下去。

“與将軍相聊甚歡,明知耽誤了将軍的功夫,還是嫌月移早。”姬明笙雙手執杯,正色道。

“交淺言深,亦我所願。”樓長危同樣執杯相敬。

二人一同飲盡杯中酒,相示杯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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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內侍和如意立在兩邊伺侯,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哪來的相談甚歡,他二人聽了半天,就沒聽自家公主與樓将說過多少話,落他們耳裏沒幾句,公主與将軍那神色,倒似已過千言萬語。

如意擰着眉毛,暗道:公主與将軍真是神了,說話都不用張嘴。

文內侍則瞪如意一眼:毛丫頭好大的膽,擱心裏腹诽公主與将軍。

如意平白捱了一眼,一皺鼻子,很不服氣地瞪了回去。

姬明笙瞥見他二人在那打眉眼官司,道:“你二人要說話,便好好說話,光在那看鼻子眼的。”

如意眨眨眼,文內侍兜着手,二人齊聲道:“回禀公主,奴婢二人無話可說。”

樓長危掃了他們一眼,如意和文內侍一個哆嗦,樓大将軍瞧人似能把人瞧個透穿,不安中,就中樓将軍道:“怕是在打趣你我。”

如意眼珠差點掉出來,忙道:“沒有沒有,奴婢沒說公主與将軍的壞話。”

唉喲,這丫頭……這可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嗎?文內侍的老臉,皺得都不成樣子,明明生得聰明相,居然是個傻丫頭,始料未及啊。

姬明笙與樓長危被她逗笑,笑罷碰飲一杯。

如意氣得跺腳,一時忘形,道:“将軍竟也是不是好人。”

樓長危一本正經道:“京中也無人說我是好人。”禹京裏十個裏有九個私下對他大罵出口,剩下一個,是光明正大罵他的。

如意一愣,尋不到反駁的話,氣道:“奴婢替公主與将軍冰一壺酒去。 ”

姬明笙笑與樓長危道:“這丫頭被我寵壞了,舉止粗疏。”

樓長危也笑道:“不失天真爛漫,膽子還大。”

姬明笙挑眉。

樓長危很是坦然道:“我在京中惡名累累,少有小丫頭敢跟我放肆。”他亡妻留下的侍婢見他,無一個不是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姬明笙長睫輕扇一下:“将軍真如江海中的堅石。”憑它狂潮駭浪,他自巋然不動,吹捧也好,诋毀也罷,他都視若等閑。

樓長危見她似有欽佩之意,想着姬明笙給沐安辰寫了一封休書,幾沒戳穿京中老道學的肺管,私下還不知如何謾罵于他,這些口舌筆刀,專幹殺人不見血的構當,再過不久,市集怕有指桑罵槐暗喻姬明笙的話本子流傳于書舍、說書人案頭。

一場船宴,賓主盡歡,酒至微熏,樓長危看江上船只漸少,笙歌笑語隐入高牆深院,岸上商鋪依次打了烊,唯剩幾家通宵達旦的食鋪、博戲、花樓燈火高懸。夜深至此,再留就有了不便處,桉長危思及此,撩衣起身告辭。

姬明笙也知夜已晚,酒宴該散,移來筆墨,道:“不敢多留将軍,我今日得了一張空白的花箋,雖別有意趣,到底嫌不足,将軍文武雙全,不如留首詩詞給我?”

樓長危也不推辭,接了筆,捉袖擡腕,筆走游龍寫下一首詩,道:“天色不好,風起有涼,公主早些安歇。”

“将軍慢走。”姬明笙起身相送,看樓長危提氣飛身,踏風而去,站了一小會,回轉看樓長危留下的詩:血洗邊塞黃沙,骨壘天塹關峽。不問蓮臺佛下,但求以殺止殺。

筆墨蒼勁,力透紙背,詩句之中,不藏鋒,不避刃,盡顯狂傲。姬明笙越看越愛,不問蓮臺佛下,但求以殺止殺。樓将軍心中無愧,恣睢縱意,既敢殺萬人,目中無神佛山,甚得她心啊。

如意等人不敢擾她興致,領着仆婦收拾桌案上的狼藉,另煮了醒酒湯送上來,直等湯不熱,月偏移,還在含笑品詩中意,不得不提醒道:“公主,天晚,早些洗漱安睡,将軍的詩字令匠人精心裝裱,再細品也不遲。”

姬明笙意猶未盡,奈何夜深沉,道:“也好,明日叫人好好裝裱。”說罷,自己親手收好。

如意見她高興,道:“公主愛和将軍吃酒說話,改日再請他。”天大地大,自家公主高興最大。

姬明笙擡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樓大将軍怕沒有這麽多的閑暇陪我吃酒閑聊。”

如意笑道:“奴婢看将軍也挺松快,奴婢就不信了,人再忙,再不得空,還不吃飯休憩的?又不是陀螺。”

姬明笙道:“凡事過猶不及,恰逢其會方是賞心悅事。”譬如今日,無意撞見,她臨時興起,要請樓将軍酒宴,他毫無預料,卻欣然受邀,無備之宴,才是好宴。

如意不管其它,道:“總之,公主高興就好。”遇着沐安辰這種晦氣的,得多遇些好事、高興事,才能去去黴頭。

姬明笙道:“你家公主也不是日日無事,處處尋樂子消遣的。”太子妃要辦宮宴,她也有個百花宴要辦呢。

如意見她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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