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真的很不好相處

5.

青妩被帶到了一間小木屋。

屋子不大,炭火倒燒的暖和,牆上挂滿了弓箭和兵器,還有幾支描着金龍祥雲的小黑旗。

青妩記得小時候,在外祖父家曾見過這樣的旗幟,是将士在外征戰時,傳令報信用的。

看起來,這間屋子,應當是夜間守衛圍場的将士們休息的地方。

宣禹去栓馬了,沒有進來。

屋子裏只剩青妩和景立兩人,青妩更是坐立難安。

如果不是楚王,她可能還在林子裏凍着,她心裏很感激。

但是……

她偷偷瞄一眼那邊正靠在床頭上假寐的男人。

他分明整個人都很放松,氅衣都脫下來搭到了旁邊的木凳上。

青妩卻覺得他從骨子裏都散發着疏離和冷漠。

她有點怕。

兩個人一個坐在門口,一個坐在床頭,已經離得很遠,但是青妩還是有點怕。

卻又忍不住,總忘楚王那邊瞟,想着要不要說一聲謝謝。

正糾結着,房門忽然被人敲響。

青妩如驚弓之鳥般瞪圓眼睛,肩膀猛地一顫,竟忘記自己就縮在門邊,起身就能打開房門。

直到景立親自走過來,開門之前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進來的是一個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他脫下裘衣,露出腰側的木箱。

楚王喚他寧叔。

應當是一個大夫,因為他打開箱子,頓時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填滿整個木屋。

青妩被嗆得偏頭,視線正好落在床邊,不經意看到景立方才解下的外裳下方,聚着一團濃重的暗色。

她一驚,下意識去看景立。

他正解開衣衫,精瘦的腰側插着一柄黑紅斷箭,箭頭整個沒入腰間,鮮血正在汩汩往下淌。

方才耽擱那麽久,她竟半點沒看出景立受了傷。

寧義半跪在景立身邊,将他染了血的裏衣剪下來,然後從藥箱裏取出一塊幹淨的帕子遞過去,“主子,我為您拔箭。”

景立接過帕子咬住,點頭。

青妩意識到将要發生什麽,忙擡手遮住眼睛,下一刻,只聽“锵”的一聲,斷箭被拔出扔在地板上,自始至終,景立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那斷箭鋒利非常,她只看着就好像已經感覺到了寒意,景立卻就此忍了大半個時辰。

青妩吞咽了一下口水,對景立的畏懼更多了幾分。

傷口上了藥,裹了紗布,景立換上一件幹淨的裏衣,然後将外衫的扣子一粒粒系好。

倏地,他動作一頓,青妩不知為何竟有些緊張。

果然,他偏頭看過來,視線落在她髒兮兮的袖口。

青妩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攥着往身後藏了藏。

景立倒很快收回了視線,只吩咐了一句:“寧叔,給她瞧瞧傷。”

寧義收拾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答應道:“是。”

青妩的右腿腳腕扭傷得很嚴重,膝蓋和手心也被磨破了。

寧義将她按到椅子上,握住她的小腿搭在矮凳上,伸手在腳踝附近輕按。

縱使他已經用了最溫柔的力氣,但青妩還是痛得渾身顫抖,她咬住嘴唇,呼痛聲從唇齒間溢出。

景立原本正靠在床頭上閉目養神,聞聲撩起眼皮,往這邊看過來。

青妩被他那眼神看得一怵,不由自主就帶了一點哭腔,小小聲地說:“對不起。”

不知道楚王有沒有聽到,反正寧義是聽到了。

他朝青妩和藹一笑,然後指了指靠在牆壁另一邊的長椅,說:“姑娘,我扶你坐到那去。”

那長椅就挨着床頭,她如果坐過去,就相當于是坐在了楚王的眼皮底下。

她有些不情願,又不敢表露的太明顯,便問:“我腳腕疼,好像動不了了。”

寧義卻不是在和她商量,“姑娘,你不只腳腕扭傷了,膝蓋上也有挫傷,這裏不能把小腿平放,不利于上藥的。”

他說得嚴肅,但其實是為了她好。

青妩點點頭,“謝謝您。”

但她也的确沒說謊。

剛才在林子裏的時候,她尚且能憑着一股子執拗勁兒撐住,這會兒一坐下,反倒真的起不來了。

寧義要扶她,青妩卻去看那邊的景立。

他始終閉着眼睛,半張臉隐在燭火下,好像已經睡着了。

寧義察覺到她的視線,壓低聲音道:“姑娘不必在意。”

寧義雖是個大夫,卻并不文弱,再加上青妩本就單薄,他沒怎麽用力氣就将人扶過去了。

青妩是側着坐在長椅上的,背靠窗,面朝床榻,正對着景立。

寧義先遞給她一杯熱水,然後坐到她的腿邊給她上藥。

知道青妩怕疼,所以特意将動作放輕了不少,只是,當冰涼的剪刀挨到皮膚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寧義征詢過她的意見之後,直接用剪刀把她的褲腿整個剪下,再用鑷子一點點地挑膝蓋處的砂礫和碎布。

青妩只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她慢慢喝光了杯中的熱水,然後偏頭去數窗格上的花紋,想要轉移視線。

等寧義替她塗完藥的時候,眼睛都看算了酸。

她眨了眨眼睛,又重複了一遍,“謝謝您。”

短短不到一刻鐘,她已經說了兩句謝謝了。

言語如此單薄,可是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寧義朝她笑笑,“姑娘稍坐,我再去取一些藥膏,這掌心也要上藥。”

青妩乖巧地點頭,“嗯。”

她以為寧義只要重新到桌上再拿一罐就行,沒想到他是旋開幾瓶藥劑,重新開始調配。

青妩眼巴巴地等了一盞茶的時間,他還沒有弄好。

貝齒抿在下唇上,她倒不是等不及,只是……

青妩用沒有受傷的手在胳膊上輕輕蹭了蹭,她離着窗戶很近,這樣的木屋難免有些漏風,吹得她渾身發涼。

她将身上這件皺巴巴的披風扯緊,話頭在舌尖滾了滾,還是沒說出來。

“咳咳——”

這時,坐在床上的景立忽然咳起來,聽上去像是被人堵住了胸腔,咳嗽聲也有些悶悶的。

青妩忍不住看過去,只見他掩在唇邊的帕子上隐約有血跡。

蒼白的嘴唇上也沾道了些許的殷紅。

看來,他的身子真的很不好。

寧義立刻放下手裏的活計,走過去将原本放在門口的炭盆推到床邊上,又往裏面多加了幾塊炭,讓火苗燒得更旺一些。

“主子,好些了嗎?”他遞過去一杯水,不無擔心地問。

景立接過,“我沒事,忙你的吧。”

寧叔只好作罷,繼續調配藥膏,然後給青妩的手掌上藥。

炭盆挪過來之後,青妩也跟着暖熱了身子。

“好了,姑娘。”寧義動作很快,他将剩餘的紗布收進藥箱,囑咐道,“索性沒有傷到骨頭,近些日子不要傷口不要沾水,很快就能愈合。”

青妩乖巧地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看着近在遲尺的炭火,青妩又糾結起來,要不要謝謝他呢?

可還沒來得及開口,景立平靜的聲音忽然響起,“寧叔,上過藥之後就把她送走吧。”

寧義一愣,看向外面的漆黑一片,猶豫道:“這麽晚了……”

景立沒說話,甚至沒再看他。

但是寧義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青妩撐起身子,想要坐起來,卻忽然感覺眼前一黑。

跟着便軟軟地倒在了長椅上。

等青妩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帳子,姝紅正守在榻前。

她撐起身子,視線順着姝紅落到床前的炭爐上,眉梢輕蹙。

昨晚,她是怎麽暈的?

青妩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當時明明沒有感覺不舒服,怎麽會突然暈過去呢?

姝紅見她神色不對,便替她倒了杯水,遞過去,“姑娘,怎麽了?”

正好喉嚨發幹,她順手接過,剛喝了一口,便忽然想到了什麽。

昨天寧義也給她了一杯水。

莫非是那水裏有東西?

她揪着被子,越想越懷疑。

姝紅見她不說話,愈發擔心,青妩握住她的手,問:“姝紅姐姐,我是怎麽回來的?”

姝紅說:“昨日奴婢見您沒回來,就先到太子和皇後那邊都問過,太子說您在那邊,讓我回去等,奴婢先便回來了。”

“結果到了晚間,姑娘還沒回來,奴婢有些不放心,怕除了什麽事,就又去了太子帳外,說給姑娘送衣裳,結果被東宮的掌事姑姑狠狠罵了一通。”

“當時奴婢就覺得蹊跷,可到底不敢再說些什麽,只能回來等,再之後就聽到帳子外有動靜。”

姝紅指了指外面,接着道:“奴婢出來看,姑娘當時就昏倒在那。”

聽完,青妩更加确定,她昨晚就是被什麽藥給藥暈了之後,送回來的。

楚王一行人昨日出現在那裏也不是巧合,他們應當是去做什麽事情的,正好被她撞上了。

至于是什麽事……

青妩難以避免地想到景立的身份。

先帝幼子,自小便有天縱之才,後來鎮守邊關,屢立戰功。

就算她在鄉下待了許多年,都知道楚王的這些輝煌過往。

可是現在……

這些貴人們總是有很多故事和秘密。

這不是她該去費神多想的。

更何況。

她輕輕攥了一下拳,想到昨日裏景立的樣子。

那樣疏離冷漠,沒有半點人氣兒,實在是極為不好相處的人。

這樣的人,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

青妩心裏想。

外間已經有人群喧鬧聲,想來時辰不早了,

青妩昨日在林子裏被搞得十分狼狽,回來後又昏睡了一夜,身上髒兮兮的。

她皺皺鼻子,喚姝紅去燒些熱水來,“我想擦擦身子。”

姝紅應了,沒一會兒就拎了幾大壺熱水進來,放到地上。

她先兌好了溫水,然後走到床邊,扶青妩起床。

昨日脫下來的髒衣裳都堆在床腳的小杌子上,不僅髒,有的甚至都破了。

姝紅把它們團成一團,抱起來扔到一旁,預備一會兒直接扔掉。

誰知剛轉身,就被青妩叫住。

“等等。”

姝紅疑惑地問:“姑娘,怎麽了?”

青妩将那堆衣服扒開一些,指着最下面的那一件,問:“這是哪來的?”

姝紅一愣,跟着才恍然想起,她拍了一下腦袋,說:“看奴婢這記性。”

“昨天姑娘昏倒在帳子外,身子底下鋪的就是這件大氅,我撿起來之後看它做工精致,毛皮也矜貴,不像凡品,原本想問問姑娘你識不識得的。結果今天早上一亂,就給忘了。”

她說着将那一件單拎出來,青妩接過。

水滑透亮的紫色貂皮上沾着些許的灰,看上去比明珠蒙塵還讓人可惜。

畢竟,這般純淨無雜色的紫貂十分罕見。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昨日楚王身上披的,就是一件紫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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