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十八)

“公子,今兒天冷,不宜長時間泡澡,小心着涼。”靜蘅出聲打斷顧珺的回憶,攙住顧珺的手臂,助顧珺跨出浴桶,替顧珺擦幹淨身子後,另有小厮服侍顧珺穿衣。

顧珺木頭人一般,任由人動作,雪白裏衣遮住他粉雕玉琢般的瑩白身軀……

回房後,見夏侯雲歸睡了,顧珺令小厮們退下,獨自坐在榻沿發了會兒呆,才輕手輕腳地動手去脫夏侯雲歸的中衣。

夏侯雲歸睡覺警醒,不一時便醒過來,睜眼見是顧珺,将手中書卷小心地放到枕邊角落,揉了揉太陽穴,沖顧珺笑道:“……今日倒是累了。”

顧珺不經意地發現她眼角的笑紋竟是這般深刻與刺眼,不由自主地想到:二十六歲卻膝下無女,其中責任在于他。不免杞人憂天:若他一直沒有傳出喜訊,他該如何是好?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心愛的妻主斷了血脈,還是故作大方,像許多大門大戶的正夫那樣,主動替妻主選侍?

顧珺從不懷疑夏侯雲歸的真心,更不認為她會背着自己去偷腥。撇開從前關于夏侯雲歸的流言蜚語不提,顧珺也非花瓶。

耳鬓厮磨裏,他深切地感受到她真摯而熱切的情感——她們是那樣深深地愛着對方,并珍惜彼此相處的每一個時刻。

顧珺心裏發苦,惱自己的不争氣,對夏侯雲歸更是充滿了愧疚——成親伊始,自己尚未成人也就罷了,如今同房也有好幾個月,怎的還沒有孩子?

如顧蘭所想,顧珺向來愛哭鼻子,眼下遇到這種大難題,眨眼功夫已是紅了眼圈,拼命忍着才沒掉淚,卻也吓壞了夏侯雲歸。

“怎麽了這是?”夏侯雲歸抱他到自己的懷裏,瞌睡蟲跑得無影無蹤。

顧珺不願說實話,渾然不知自己鑽了牛角尖,只一門心思地想要個孩子,不聲不響地主動與她親吻糾纏。

夏侯雲歸縱容慣了,雖然心存疑慮,卻不曾開口相問,只迎上前,極盡溫柔。

……顧珺洩了身,待恢複點力氣,挨着夏侯雲歸又開始磨磨蹭蹭,似乎想來第二回。

夏侯雲歸及時地制止,溫情卻不乏鄭重地道:“這些天六郎都沒有好好歇過,可不許胡來。你年紀尚小,這樣會傷了身子。”

顧珺“哦”了聲,乖乖地不再動,心中卻更加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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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待他愈好,他愈是愧疚。

哪一日,難道真的要主動替她選侍?

不!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顧珺左思右想,始終找不出兩全其美的法子,愁得頭發都白了好幾根,又不敢對夏侯雲歸坦誠心事——除了圓房後的那夜,夏侯雲歸從未提過有關孩子的只字片語,顧珺怕弄巧成拙,存了“過一日是一日”的想法,趁她尚未離家去軍營的這十來日,只夜夜纏着她,期盼能早些開花結果。

夏侯雲歸起初對他前所未有的熱情受寵若驚,到後來有所察覺,卻不點破。

這種事,大約是越解釋,越糟糕吧?

夏侯雲歸本身對孩子的事情并不看重,有與沒有,一切随“緣”,就好比多年前的自己從未料到會擁有這樣人人稱羨的生活。

實際上,全因顧珺承受了太大的壓力——這壓力一半來自于他自己,一半來自于顧溫氏等身邊人,才導致他無法做出理性的判斷。

若夏侯雲歸真的在乎血脈傳承,何至于到二十五歲都不肯成親?雖說當初她只是一員副将,好歹算小有建樹,況深受車騎将軍顧清平的青睐,前途不可限量,配普通官家的公子都是綽綽有餘。

未免顧珺再胡思亂想,夏侯雲歸盡量抽時間陪他,天氣晴朗時更是帶着他四處游玩,顧珺的馬兒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事隔八日,顧蘭好不容易咽下心中的不平之氣,親自上門向顧珺道歉,不料被門房告知,夏侯雲歸婦夫一大早便出門打獵去了。

顧蘭覺得再呆下去,自己就要被嫉妒之火焚燒殆盡,看着眼前這座逼仄而素淨的夏侯府,與庭院深深的妻家姬府一對比,心氣總算順暢許多,令人将馬車裏的禮品交給夏侯府的仆人,轉身而去。

夏侯雲歸婦夫回府後得知此事,顧珺對此毫無表情,只默默地逗弄籠子裏的一對新捕回的野兔。

夏侯雲歸心念一動,已然能猜出前因後果——她便是庶出,雖有母親的厚待,且生父是得寵侍夫,自己好像仍然比嫡出的妹妹矮上一截,更別提如顧蘭這般不受寵的庶子。

嫉恨之心作祟,才令顧蘭失了理智。但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更何況顧蘭與顧珺是親兄弟,這樣當衆戳人痛處,實在寡情,并愚笨。

夏侯雲歸對弄不清狀況的顧蘭生了惱意,拿着長長的禮單,卻玩味地想:這二嫂姬朝陽可是個有趣的人兒,也許該找時間請她出來喝喝酒?

夏侯雲歸起了與姬朝陽深交的念頭,當天便派人送了回禮并問候。可惜第二日是元宵,夏侯雲歸答應了顧珺要陪他上街玩樂,請姬朝陽喝酒的事便耽擱了下來。

到了元月十六這日,夏侯雲歸早早起床,顧珺提着沉重而冰冷的铠甲,親自服侍她穿衣。

夏侯雲歸看他吃力的模樣,着實覺得好笑,忽然想起自今日起妻夫又要面對分離,也不知他獨自在家時會胡思亂想到什麽地步,故作不經意道:“六郎幾歲了?”

“十五了。”顧珺忙着系緊铠甲上的帶子,無暇她顧。

夏侯雲歸恍然道:“原來六郎十五歲了。男子十六及笄,六郎卻已為人夫,當真不容易。”

顧珺只顧着手頭的活兒。

夏侯雲歸續道:“如果我沒記錯,二哥十六歲嫁人,如今該是十七歲了吧?”

顧珺手中動作一頓,恍惚明白了她的意思,擡首盯住她的眼睛。

夏侯雲歸摸摸他的腦袋,笑道:“六郎還那麽小,幸好為妻也算年輕,可以陪着六郎慢慢長大……長到十七歲,二十七歲,三十七歲……然後一起變老。”

顧珺仔細琢磨了下話裏頭的意思,彎眉笑了,心頭的陰郁一掃而空。

夏侯雲歸不多說,穿戴整齊後與顧珺一起用了早飯,進宮叩謝皇恩。

(三十九)

夏侯雲歸頭一回面聖,難免有些緊張,被宮娥領着直接進了元光帝的寝殿,西北邊關一別便未再見過的皇五女李寒竟然也在其間。

不等夏侯雲歸反應過來,李寒已偷偷地沖她眨了眨眼。

夏侯雲歸忽然就松了口氣,往日的勇氣終于回來,向元光帝行跪拜之禮。

元光帝叫了起,夏侯雲歸又向李寒行禮,随後恭恭敬敬地立在榻前三步遠處。

元光帝年愈五旬,身體每況愈下,近段時間更是卧床不起,早朝亦停了一個多月,朝政一概由皇五女李寒與三公九卿商議着決定,自己極少召見朝臣。但京都駐軍的将領責任重大,關乎皇室安危,且夏侯雲歸是李寒一力保薦的,又是李寒的救命恩人,元光帝方打起幾分精神,決定見一見自己女兒交口稱贊的年輕人。

待見了本人,元光帝還是比較滿意的。

眼前的年輕将軍一身戎裝,身姿高挑而眼神堅定,舉止不卑不亢,這副英姿飒爽的模樣,與記憶中二十年前的顧清平頗有幾分相像。

元光帝随意地問了些關于西北軍情及胡人的問題,夏侯雲歸對答如流,據實相告。

元光帝暗中點了點頭,心道:能得車騎将軍的多年親身教導,車騎将軍甚至不惜将嫡幺子下嫁,也要将其籠絡在麾下,定不會錯了。而皇兒與她的過命的交情,在未來皇權更疊之際,可進一步保證車騎将軍及其身後的勢力對皇兒的支持。

當然,元光帝從未懷疑過顧清平對自己的忠心,只是多一重保障,何樂而不為?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元光帝便有些精力不濟,歪在鳳榻上,掩唇咳嗽起來。

李寒忙不疊接過宮侍手中的痰盂,親自上前扶住元光帝,一手撫着她的背,替她順氣。待元光帝停下咳嗽,吐了幾口痰,李寒又接過茶盞,讓元光帝漱口……

一系列動作是如此的周到與熟稔,顯是做慣了。

這番折騰下來,元光帝失了交談的興致,勉勵夏侯雲歸幾句,命她即刻啓程去城外的軍營報道,便揮手令她退下,又向李寒道:“皇兒來此有些時辰了,也退下忙你的事去吧。”

李寒臉上露出淡淡的哀傷,眼圈微微泛紅,道:“兒臣想陪着母皇。”

元光帝笑了笑,道:“朝堂事多,快去吧。”說罷便閉目不再言。

李寒低聲應是,擡手輕抹眼角,緩緩地走出去,殿中侍立的宮人們都感覺到了皇五女發自肺腑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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