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午2點21分。
明灣區第三醫院住院部四樓一病房門口。
明灣區分局經偵大隊隊長剛抽出一根煙, 路過的護士說:“醫院禁止吸煙。”
“我叼着行不?”經偵隊隊長沖着護士背影喊,聽到她的回應是‘不行’,只好拿下嘴裏的煙說:“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警惕點、時刻注意, 我去放點水。”
“我們知道分寸, 隊長您趕緊去,別給兜褲裆裏了。”
“去你大爺。”
經偵隊隊長随手把煙挂耳朵後面, 拐過走廊彎道不小心碰到綠植的葉子。大片的葉子晃晃悠悠逐漸靜止, 前方的電梯門正好打開。
一個醫生插兜走出來,來到守着病房門口的兩名警員面前說:“查房看病人情況。”
兩名經偵隊的警察同志看了眼他的口罩、醫生袍和胸前的工作證, 又檢查了一番才放行。
“進去。”
醫生進去後關門, 站在門口觀察了一陣, 确定床上昏迷的病人是盤山路槍殺刑警的匪徒之一。他拿出藏在胸口處的小型針筒,插入輸液瓶的橡膠塞, 緩緩注入透明液體。
注射完畢, 醫生扔掉小型針筒,開門說了兩句話便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與此同時病房內傳來心電監護儀急促尖銳的哔哔聲, 病人猛然弓起胸膛呈劇烈的痙攣狀并張大嘴巴發出痛苦的‘嗬嗬’聲。
“有情況!”
經偵隊同志立刻沖進去, 其中一個按鈴喊醫生,另外一個見到垃圾桶裏的針管。
先查看病人手腕和手背, 無針孔痕跡。再看輸液瓶的橡膠塞, 他發現一個小得幾可忽略不計的針孔孔眼。
這名經偵隊同志當機立斷拔出輸液管, 鮮血順着病人手背的針孔噴灑而出。
他們立即做了止血措施。
同一時間,住院部的三樓兩間病房發生同樣的情況。
三名曾試圖在盤山路槍殺刑警的匪徒在醫院病房和明灣區警察的看守下,險遭滅口。
一樓電梯打開, 收到病危緊急通知的醫生和護士們魚貫而入。電梯角落裏的醫生逆行着走了出來,旁側兩個電梯恰也在此時打開, 從裏面走出兩名醫生裝扮的人。
他們對視一眼,埋頭匆匆走出住院部門口。剛下最後一級臺階,他們就被一整排筆直如長槍的刑警們圍堵了。
三人一愣,中間那個想跑,但聽‘咔咔’兩聲。
子彈上膛的聲音。
“跑,繼續跑。”經偵隊隊長說:“等您很久了。衛興洲,衛大關長。”
臺階中間醫生裝扮的衛興洲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他滿頭冷汗:“你們他媽套我?”
經偵隊隊長拷起他,聞言怪道:“您要是沒犯法會上套嗎?我早上才說遲早清算你,現在還不到晚上就能清算你。真快。”
衛興洲面色蒼白,幾乎是被拖着押進警車。
這時,留守在醫院裏的警員來電:“匪徒三人已脫離危險,不日将清醒。”
衛興洲聽到那手機裏漏出來的聲音,表情瞬間灰敗,認命了似的問:“你們故意放出他們的消息引我過來?”
中午12時43分,民生為先微博賬號放出盤山路匪徒醒來的消息,五分鐘後删除。
密切關注輿論的衛興洲恰巧就看到了,他本來不慌。
但沒過多久,市局聯合明灣區、市檢察院成立調查海關的專案偵查組,他又一直聯系不到走私團夥那邊與他接頭的人,一下子慌了神。
盤山路的匪徒是走私團夥那邊的人,本身知道不少內部消息,臨行前還和衛興洲通過一次電話。
正是這個電話以及市局雷厲風行的專案偵查組行動成為壓垮衛興洲的最後一根稻草,沖動慌亂之下,他試圖再次殺人滅口。
衛興洲貪腐了幾百萬,對明灣區海港數年來的走私行動視而不見。再加上他是海關關長和碼頭管科科長,貪污受賄罪加一等。
雙重身份曾令他撈足油水,現在則成了催命符。
衛興洲想起東城和明灣兩區聯合追繳林秀娥,為滅口拖延時間而企圖在盤山路殺李瓒,以為高枕無憂便洋洋得意。
從淩晨爆起的新聞,到早上一樁又一樁真假難辨的案件新聞話題。幾十上百個信息全部塞到他面前,出于自救本能,他幾乎一眼就掉進套裏自投羅網。
衛興洲想通了層層關鍵,不由苦笑:“程為平真出人意料,居然想到利用輿論。”接着,他又嘆息:“怪不得我栽了。”
明灣區經偵隊隊長:“?”聽不太懂。
明灣區分局。
程為平放下手機,說:“海港爆炸、東城區碎屍案和中越走私之間的關系,盤山路匪徒的消息,還有那個15秒的視頻。你猜是哪方放出來?”
副局:“能是誰?東城區分局!”他看了兩個小時的今日新聞,火氣挺大:“這佟局平時看着人挺忠厚,沒想到是臉皮又重又厚。”
“夠不要老臉的。”副局喋喋不休:“林秀娥死了,碎屍案能結案了。他還橫插一手,你看現在東城區分局那名聲好得不行。”
程為平思考了一瞬,說道:“我倒覺得不像佟局的主意。”
“不是他還能是誰?東城區分局就他還算有能力。”
程為平倒想起之前被副局否定的李瓒,這人最先拿到海港走私的賬冊,引起市局注意。
在市局行動被市檢察院和市直屬海關阻攔時,以抓捕林秀娥為名攔截貨輪。
人證、物證被毀,卻又從中牽出新線索。
而且還能想到利用輿論。
人狂,路子野。
雖說海港走私早有部署但因李瓒在前做引,這些部署便更早更易于推動,而且東城區分局沉寂數年招來的壞名聲似乎也快被洗白了。
簡直――
“後生可畏。”
明灣區海關偵查科。
刑警整齊有序的進入偵查科,敲開偵查科科長辦公室的門:“你涉嫌走私貪腐一案,請跟我們走一趟。”
一趟海關偵查科,帶回涉案人員共十七人。
海關偵查、調查、報關等各個部門皆有涉及,滲透可謂廣泛。
明灣區海港碼頭集裝箱部與編排組,經偵隊到場帶走組長、經理以及一幹人等超過二十人。
……
在程為平的帶領下,臨時成立的專案偵查組逮捕了以明灣區海港海關關長衛興洲為首的一衆海關關員與碼頭集裝箱部一衆人員。
同時上繳的記錄海港兩年內走私稅額的光盤以及林秀娥記錄走私的賬冊被作為關鍵線索,憑此再次出擊逮捕了粵江市大大小小參與走私的團夥,順帶重重的打擊了地下酒市。
市局、經偵隊、市檢察院三方聯動,出動所有會計、審計人員追查貪腐受賄以及走私資金流動的方向,約莫到下午四點鐘可出大概的結果。
下午3點03分。
東城區分局。
王和老曾同時踹開刑偵辦的大門:“調查有結果了!”
李瓒瞅了眼他們身後的大門,那扇門裝了十來年,一直是用來踹的。然而始終歷久彌新、老而不衰,實在堅強。
“王,你先說。”
王:“張富青名下所有私産沒有太大問題,他的建材公司合法化,也沒有偷稅漏稅的情況。蔡興才的身份做了僞裝,一開始我沒往其他方向想,後來想起張富青曾以這個身份包養肖華。所以我順着這條線往下查,查他當時開的銀行賬戶。”
“結果發現他當時用蔡興才這個身份的銀行戶口和肖華的賬戶對接,通過肖華的賬戶洗錢。在肖華不知情的情況下,這筆錢經轉她的賬戶到了另外一個賬戶。”
王将一張a4紙遞給李瓒:“上面就是這個賬戶的主人。”
李瓒接過a4紙:“張小娜?”
王:“張小娜獨居,還有一個女兒,6歲大。她們母女就住在鄰市,開車走高速一個小時就能到。”
李瓒想起肖梅說過的張富青還有一個保護得很好的女兒,他說:“張小娜和張富青是夫妻關系?”
“沒有結婚,但以家庭方式生活。”
李瓒:“老曾,你說。”
老曾:“我們和東興市市局聯系後,那邊迅速調取七年前發生在東興市關帝廟附近的懸案和在逃犯資料。我們查看到一半,發現一樁懸案挺有意思。”
他攤開資料:“這是一樁漁船失火案,地點在東興口岸,夜裏三點鐘,天氣幹燥吹東南風,船上六個人全被燒死。屍檢結果表示他們生前曾喝過大量酒,警方斷為未熄滅的煙頭點燃灑出來的酒水導致火災發生。。”
陳婕好奇:“跟張富青有什麽關系?”
“死掉的六個人裏,有一個人叫蔡興才。”
“靠!”
老曾接着說:“蔡興才和其他五個人是當地一個負責幫別人運載貨物的小團夥,他們當時接了一個廣西建材商人張富青的走私單子。大賺一筆後,張富青給了蔡興才等五人很多錢。而漁船失火前,張富青已經離開東興市。當時天網系統未普及,那邊又有點亂,所以這樁懸案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蔡興才死了?那六年前包養肖華的‘蔡興才’是誰?張富青又是誰?”
陳婕懵了,想不通這其中的關鍵。
李瓒示意老曾:“繼續。”
老曾遲疑了下,還是說道:“由于年代和地區的系統性滞後,人口死亡名單直到一年後才錄入。所以‘蔡興才’多活了一年。”
季成嶺:“所以現在的張富青其實是蔡興才?真正的張富青死在大火裏?”
陳婕順着他這思路猜測:“蔡興才殺了‘張富青’,然後假裝他?”
他們看向老曾,老曾聳肩。
于是幾個人便都齊齊轉頭看向李瓒:“老大,你說。”
李瓒按着指腹,把資料都看完了。
他說:“蔡興才死了,張富青就是本人。”
“那他為什麽冒用蔡興才的身份?”
“洗錢。”李瓒簡單明了的解釋:“走私利潤巨大,但要轉到明面上沒那麽容易。沒人會去懷疑一個死人的賬戶,何況他還謹慎的走了兩個賬戶,最後落到跟自己沒有法律關系的妻女賬戶裏。”
可以說張富青是真的狡猾,而且非常缜密聰明。
他冒用死去的蔡興才的身份賬戶洗錢,又通過肖華再洗了一遍,然後轉到妻女賬戶。接着拿幹淨清白的錢開一家正規的建材公司,徹底成為一個守法公民。
這些錢走了幾道程序,又過了六七年時間,早就找不到洗錢的證據。
最多查到蔡興才的頭上,但那是個死人。
“沒辦法證明七年前東興口岸的失火懸案是張富青所為,洗錢的、包養肖華的,是早就死去的蔡興才。可以證明張富青曾冒用蔡興才的肖華也死了。”老曾沉重的說:“沒法辦張富青。”
陳婕倒吸口涼氣,只覺得張富青這手操作太過駭人。
季成嶺也覺得棘手,他以前看過很多複雜的案例,也都知道偵破案件的手法和過程。但真正面對一起如此棘手的案件,他還是毫無頭緒。
李瓒喝了一口東城區分局微博皮下送來的咖啡,深深覺得難喝,他面無表情的吞下,然後随手擱旁邊再也沒拿起來過。
“怎麽都愁眉苦臉?”
“老大,您不覺得難辦嗎?”
“不好搞啊。張富青明顯就有問題,但我們沒證據……丢!明明案件那麽明朗,結果一點證據都沒有!七年前、七年前的怎麽查?肖華又死了,六年前就見過張富青一面的肖梅也不能當證人。”
“快4點了。”季成嶺擡頭說:“還剩21個小時。”
21個小時後,張富青就會平安無事的走出刑偵辦。
老曾:“李瓒,你什麽想法?”
“要辦張富青不難。”李瓒:“他不是都主動出現了嗎?”
“什麽意思?”
在場所有刑警同志都不明所以,搞不懂李瓒的腦回路。
“如果張富青沒有主動出現……我是說他沒有報警,我們會懷疑他嗎?會查到他身上有那麽多問題嗎?”
仔細想想,不會。
還真不會。
就算張晗晗沒被成功營救,最多通知張富青來收屍。沒人會懷疑一個失去心愛女兒的父親,尤其他還是個守法納稅的商人。
恰恰是張富青報警,吸引了刑警的注意,這才懷疑到他。
李瓒反問:“所以罪犯主動送上門讓你們抓,你們還嫌棘手?”
衆人:“……”總覺得受到了嘲諷。
李瓒:“張晗晗被綁架,愛女兒人設的張富青第一時間報警。哪個父親會冒着女兒被撕票的危險報警?”
“這點确實奇怪。張晗晗被綁架,一個小時沒到,張富青立刻報警,他就不怕激怒綁匪撕票?何況綁匪要的還不是錢。”
“張富青故意報警,他根本不在乎張晗晗的生死!”
“更甚至,他的目的就是暴露林秀娥!”
“張富青要我們刑警親自抓捕林秀娥,然後親眼看着貨輪爆炸,看着人證物證被毀!”
“他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麽?”
李瓒起身:“去問問。火候到了。”
明灣區分局經偵辦。
三方聯動派出的會計、審計等人追查資金流動方向到中途停止,不過海關上下一衆貪腐情況基本查明,證據已經整理完畢。
市檢察院反貪局科長說:“資金流動方向流入暗網,查不了。走私貨物涉及煙草、酒水、皮草、汽車以及各類化工原料。根據光盤和紅皮本賬冊記錄的數據拟出近六年來,海港走私數值大概範圍可推測是在300350億之間。”
程為平:“這個數太大,表面肯定有一個大殼作掩護。”
“查不到大殼。”
所謂大殼即公司,走私是偷稅違法的進出口生意,走私集團便以公司為掩護殼進行大型走私活動。
程為平:“從海關那裏挖,繼續深查下去!必須揪出這個大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