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嗡、嗡嗡嗡……
電腦桌旁的手機不停震動, 明明滅滅數次,正顯示不斷有信息進入。
江蘅按下暫停鍵,其中一臺臺式電腦頁面上的紅綠兩色曲線立即停止跳動。
他拿起手機點開微信, 幾十條信息一股腦湧過來, 密密麻麻積滿巴掌大的手機屏:‘估測數值在330億之間’、‘資金流動方向通過虛拟幣交換彙成美元流入華爾街,分化成幾股資金注入金融市場, 無法再追蹤。’、‘其中一股資金流動, 去向是緬甸撣邦民主軍隊。’
‘海港走私最早追溯到7年前,6年前初具規模。兩年後, 形成成熟的走私集團, 粵江市曾多次打擊但仍舊死灰複燃。’
‘四年前, 促使走私集團利益鏈成熟是一筆突然注入的資金。’
往下滑的手指頓住,手機頁面停在‘突然注入的資金’這一行字上面。
江蘅留下語音:“查這筆資金源頭。”
接着, 他删掉所有留言和語音。
幾秒後, 微信來訊:“收到。”
又過了幾秒,微信再來訊:“老客戶,過年送禮送關愛。情侶套餐, 買一送一。出櫃求愛結婚全球蜜月旅行一條龍, 給你爆炸一般的激情蜜愛。”
“半夜送套需另加錢。”
“……”
江蘅發一個‘?’過去,那邊則發來兩張截圖, 熱搜話題 #雙a# 以及話題裏的照片。
這微信號對面是個黑客, 江蘅同他交易過幾次, 算是老熟人。因此下午一看熱搜照片就認出江蘅,順便加了個超話以便擴張業務。
江蘅一邊回話:“你窮成這樣了?”
一邊點進熱搜話題,盯着照片看了半晌, 鬼使神差的點了保存。
“業務發展,響應時代號召。”
江蘅:“不是那回事。”
“不是哪回事?還沒出櫃?還沒上壘?沒打算結婚?”
是壓根沒關系。
江蘅想回‘沒關系’三個字, 剛打下‘沒’就進了個電話,手一抖将‘沒’以及系統自帶的‘上壘’三個字齊發出去。
他沉默的想着,為什麽自己手機系統自帶‘上壘’兩個字?
江蘅想撤回,但對面已經閱讀并回複:‘發展新業務,打三折。老板,務必給個合作機會。’
顯然已經認定他跟東城區刑偵辦的那警察有着密切的、不可告人的關系,想了想,江蘅也懶得再解釋。
反正沒關系就是沒關系,時間會證明一切。
如是想着,江蘅便接起電話,暫時将此事抛之腦後。
東城區刑偵辦。
李瓒:“老曾,你帶陳婕去審隆申煙酒商行那老板,給他看海港最新消息。季成嶺,你資料帶齊跟我去審張富青。王,你再去查一查張富青幾年來交往過的女友的賬戶。”
老曾繞路去隔壁的審訊室:“陳婕,走。”
陳婕趕緊快步跟上去:“來了。”
季成嶺:“資料都帶齊了。”
王從人群中分開,轉回刑偵辦,開始調查張富青過往女友的賬戶問題。
審訊室。
李瓒和季成嶺都坐下來,直視還有閑心笑眯眯的張富青。
這人心理素質是真的強。
張富青:“現在幾點?”
李瓒雙手交叉放在桌面,說:“四點半。”
“下午了啊,快到晚上了。晚上吃什麽?李隊,你們這兒雖然沒證據就把人監禁起來,但應該管飯的吧。”
“管。牢飯管夠。”
“我吃一頓就行了,體驗一下。不然以後沒機會。”
“張先生想走?”
“換您,您不想?”
“你是想趕緊回家。從東城區走高速到鄰市差不多一個小時能到的那個家,你也想你女兒了。”
張富青臉上閑适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眼神陰鸷地瞪着李瓒:“李隊,您別想着套我。我唯一的女兒是張晗晗,她母親是肖華。你們把我拷這兒就沒人照顧我女兒,你們不覺得虧心?”
李瓒:“季成嶺,給他看照片。”
季成嶺從黃皮紙袋裏抽出幾張照片推到張富青面前:“看看。不夠還有親子鑒定,加急鑒定,結果等會就送過來。”
張富青表情陰沉,他忽然暴起卻被固定在地面的鐵椅牢牢鎖住,此刻面目猙獰而行為暴躁:“艹你們雞生婊子養的死黑警!你們敢搞我妻女?我一個個搞死你們全家!!”
季成嶺氣得猛拍桌面:“你現在承認她們是你妻女?!你夠種你就繼續否認!你他媽幹虧心事搞死別人的時候就沒想過自己妻女?你妻女要有事也是你害的!!”
張富青‘呼哧、呼哧’喘着氣,怒紅着眼眶死死瞪住季成嶺,繼而看向平靜得完全看不透的李瓒。
他突然笑說:“你們不敢搞我妻女。她們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我在外面做什麽生意,警察沒權動她們,法律也不能。”
李瓒:“蔡興才、肖華和你妻子的賬戶曾經綁定過,警方可以細查這筆賬。”
張富青:“你們查不出什麽東西。”
李瓒:“是查不出。但是海港走私重案背後的大魚,他們不管能不能查出什麽,只要知道和你有關系就行了。”
張富青臉上得意嘲諷的笑容頓時僵硬:“什麽意思?”
李瓒:“有一份光盤記錄了海港走私煙酒類兩年來獲利共二十多億,林秀娥那本紅皮賬冊裏的記錄、貨輪爆炸以及走私集團參與的走私貨物範圍,加起來計算一個大概數值。”
“從五年前開始,”李瓒比了個‘五’的數字,說:“走私貨值應該上百億甚至更多。市局一直在查海港走私重案,中央、省廳徹查海港走私的決心前所未有的堅定。”
“所以你們開始慌了。為求自保,如壁虎斷尾。”
“現在被揪出來的涉及海港走私重案的那一串,如果他們知道你和走私有關系、知道你安然無恙的走出東城區分局,他們會不會以為是你出賣了他們?你的妻女會不會被報複?”
張富青的手铐拽得铛铛響:“你知道多少?你想知道什麽?”
李瓒:“我要知道藏在這群魚背後的那條大魚。”
關押隆申商行老板的審訊室內。
‘咔’一聲,陳婕拍了一把臺燈,光罩朝向商行老板,白亮刺眼的光照得商行老板睜不開眼。
老曾:“阮勇,年42歲,廣西東興人。五年前在粵江市明灣海港工業區開一家商行做批發煙酒的生意,粵江市大大小小的酒吧、夜店都從你這裏進貨。”
“你涉及走私、槍殺刑警、海警等罪,有沒有話說?”
阮勇無精打采的回答:“沒有。我認罪。”
“你和林秀娥是什麽關系?”
“朋友。她以前是洗頭女,我經常光顧她,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後來她嫁給一個跑長途的貨車司機,我們有好幾年沒聯系。5年前,她突然回東興市找我,說是要跟我合夥發財。”
“就是走私?”
“是。”
“你們團夥有多少人?有沒有上家?上家是誰?林秀娥為什麽綁架張晗晗?除了走私煙酒,還走私什麽東西?”
“我們只碰煙酒,其他沒碰過。”阮勇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又低頭說:“我們這些走私小團夥很多,各自有各自固定的貨源。不會碰其他東西,不然就是搶生意。”
“說是個走私大集團,其實內裏分了很多個小團夥。走私大頭在上面那些人手裏,一向是林姐跟他們聯系。我不清楚。林秀娥綁架張晗晗,好像是為了報複。”
“為什麽報複?”
“不知道。”阮勇忍不住問:“警察同志,我、我會怎麽判?”
“你膽子挺大,刑警都敢殺?”
“我當時氣懵了。”阮勇面露懊悔:“一看到那對狗男男就忍不住想搞死他們。要不是他們在我商行裏幹那檔事――!”
老曾拍桌:“胡說什麽?”他沒當回事。
陳婕擡頭仰臉:那檔事……
阮勇:“警察同志,我帶功立罪,我作污點證人,我舉報地下酒市跟我有生意往來的,還有參與走私的,我都刻在一光盤裏。”
老曾:“在哪裏?”
阮勇說了個地址,老曾出去讓人趕緊去找。
張富青沉默着不說話,他還在負隅頑抗。
時鐘指針‘嗒嗒’不慌不忙的走着,直到将近5點時,王那邊有了突破。他調查張富青過往交往過的女友,發現她們的賬戶都曾出現過異常。
王通過藍牙耳機對話:“張富青對每任女友都挺好,給她們投資、盤店面、做生意,但其實是利用她們的店面進行洗錢。張富青的女友對此毫不知情,不知道自己開了那麽一個賬戶,都對張富青念念不忘。”
“這些很容易追查,十五分鐘後就可把資料整理齊全。”
“幹得不錯。”李瓒挂斷通話,連帶外放鍵一起關了。
“聽見了?”
張富青将臉埋進雙手手掌裏,過了許久才頹然說:“我可以跟警方合作,你們答應保護我妻女。”
李瓒沒回應,神色淡漠。
季成嶺看了他一眼,替李瓒應下來:“只要她們沒犯法,警方可以保證不公布她們的信息。”
張富青:“給我根煙行嗎?”
李瓒說:“禁止吸煙。”
張富青怪道:“李隊,您好像很讨厭我?”
李瓒:“情感問題不陪聊。”
張富青深吸口氣,想了想便從頭說起:“走私這行當,暴利。”
世界公認三大暴利行業,一是戰争交易,二是毒品貿易,三是海關走私。
中國沿海面積廣闊、對內對外港口無數,所以海關走私等違法行為屢禁不止。
“幾年前的粵江市海港沒多少人管,市、省不重視,碼頭又舊又亂,法律也不管用。所以走私猖獗,粵江市整個地下煙酒市場,包括汽車、化工原料等,将近一半是海港走私提供的。”
“走私最早也不成規模,後來有人組織起來形成一條完整成熟的利益鏈。”
“越幹越大。”
李瓒突然問了句:“沒碰毒品?”
張富青怪笑:“踩了一條高壓線還敢去踩第二條?我們是想賺錢,不是找死。”
李瓒哼笑:“走私就不是找死?”
張富青不理會他的冷嘲,繼續說:“廣省經濟一直名列前茅,國家很重視。上面致力于将廣省和珠三角地區打造成一個類比舊金山的大灣區,尤其重視港口海運的發展。省與省、市與市之間也聯合提出港口組合計劃,偏偏海港被挑中成為港口組合裏的樞紐。”
“要想發展海港,走私就是一頭根深蒂固的攔路虎。上面也是真的下了決心必須鏟除走私這頭攔路虎,在我們發覺到不對時,警方已經掌握了很多關鍵性證據。”
“沒辦法,我們只能趕緊斷幹淨。及時抽身,再扔出棄卒頂罪,只要逃過這一次以後就不碰走私。”
季成嶺:“那麽暴利的行業說不碰就不碰?”
人本來就是最貪婪又最沒有自制力的動物,一旦堕落深淵基本沒有再爬出來的可能,他們甘之如饴的與罪惡腐爛同化。
“海港這條走私利益鏈越大越成熟就越不好管控,它就是一顆定時炸彈,随時爆炸。太危險了。就算想甩開也很困難,正好可以借政府整治海港的行動徹底擺脫。”
“至于資金,只要上岸了就能洗幹淨。”
李瓒:“那條大魚是誰?”
張富青笑着說出兩個名字:“開源發展公司、九州貿易集團。”
“!”
季成嶺震驚,而李瓒神色微動,正監控審訊室的一衆刑警人員嘩然驚駭。
監控室。
刑警議論紛紛:“是我知道的那兩個公司嗎?”“完全沒想到!”、“這兩條大魚絕了!”、“原來這兩個集團一直都是保護走私的大殼!”
……
開源和九州是粵江市出名的兩個貿易大集團,旗下涉及産業衆多,年稅過百億的那種大集團、大公司。
這消息一出,估計是真能把粵江市震個地動山搖。
“是條大魚。”李瓒附和了一聲,接着問:“林秀娥和你是什麽關系?”
張富青:“5年前,我在一個出租屋裏遇見她。她經常被丈夫家暴,我出于好心安慰她。漸漸熟了,我知道她丈夫跑廣西東興到粵江市、香港的長途,還知道她是越南芒街人。她有她丈夫的人脈,也有自己在芒街的人脈,我就想她是個很好用的女人。”
“我随口說了一些家暴打死人的新聞,林秀娥一害怕就殺了她丈夫。夠狠、夠決斷,可以用。”
李瓒:“為什麽唆使林秀娥殺她丈夫?”
“不是唆使,注意用詞啊李隊。”張富青撓了撓耳朵啧嘆:“我有她把柄才敢放心用嘛,再說打女人的垃圾就去死啦。”
為了拿捏林秀娥的把柄,他就能刺激林秀娥殺人,不是心理變态就是真的狠。
“肖華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
“沒多大關系。她知道我還有個女兒,猜到我利用張晗晗吸引仇家她就想帶走張晗晗。”張富青很不耐煩,他說:“張晗晗是我花錢買來的!她說要走就要走,有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季成嶺不敢置信的看着張富青:“張晗晗她也是你親生女兒。”
張富青滿不在乎的說:“婊子生的算什麽女兒?”
聞言,季成嶺包括監控室裏一衆刑警不由爆粗口。
這他媽什麽封建毒瘤還把人分三六九等當女兒是牲口?!張富青看上去一副社會成功老板樣,一張國字臉周正厚道結果內裏居然是個畜生!!
回想他初來報警時表現出來的着急樣,一點破綻都看不出真瞬間讓人毛骨悚然。
“林秀娥背地裏記錄每次走私數據和參與人員,她不想幹了就來威脅我。肖華也老是來煩我,還說要到我妻女面前揭發我。正好肖華在李秀娥那棟樓裏住,我就讓她去偷賬本。”
“偷出來了,我就把張晗晗還給她。沒想到她看得懂賬本,威脅我必須把張晗晗還給她,還要20萬。那種女人、那種女人她那麽貪財,”他似乎不理解李瓒他們為什麽生氣,怪道:“死了不是活該嗎?”
季成嶺:“艹!人渣。”
李瓒皺眉:“她沒有威脅林秀娥!那是誰威脅林秀娥?”他猛然反應過來,看向張富青:“是你。”
張富青緩緩勾出一個殘酷黑暗的笑,揣着明白裝糊塗:“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然而所有人都已經猜到了。
肖華曾經迫于無奈把女兒賣給張富青,于今年夏天重遇張富青,又偶然知道張富青把張晗晗當成吸引仇家注意的擋箭牌,于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女兒的撫養權。
張富青騙她去偷林秀娥的賬冊,而肖華考過會計證,所以看懂了賬冊的秘密。
肖華撕下寫有蔡興才相關資料的一頁,因為她當初與張富青在一起時,對方用的是蔡興才的身份。
她铤而走險的用這份秘密威脅張富青換回女兒和養育女兒的錢,張富青卻假裝她去威脅林秀娥,掐頭去尾要50萬并徹底惹怒林秀娥。
肖華對林秀娥不設防,因為她根本沒有企圖從林秀娥那裏得到利益。
林秀娥卻誤以為肖華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所以扼喉并殘忍的分屍。
之後,林秀娥應該察覺到她被當成棄卒放棄了。她又只認識張富青,因此怒而綁架張晗晗并殺她以報複。
然而張富青根本不在意張晗晗的生死。
他們都是棄卒。
但是――
林秀娥等人罪有應得,肖華和張晗晗卻又做錯什麽?
明灣區分局。
經偵隊一名經偵同志接到電話當即沖忙于追查走私資金背後大殼的衆人說道:“東城區分局來電,說是釣到大魚了!”
聞言,程為平想了想說:“快,話筒給我。”
經偵同志趕緊遞給他話筒,程為平沉默着聽完,然後頗為鄭重的說:“這回多謝你們!”
話筒一放,程為平轉身說:“東城區分局的刑警同志們已掌握确鑿證據,證明開元發展公司和九州貿易集團同時參與海港重大走私案!”
“現在立刻對這兩家集團進行立案偵查!”
經中央決策、省廳指示和部署,粵江市前所未有的重視海港走私大案。三方聯動徹查,歷時兩年終于得以收尾。走私商品數量及規模之大、走私集團範圍及規模之廣,令人觸目驚心。
經由原廣省省廳經偵副處現粵江市明灣區分局局長程為平指導,于兩年前就開始部署此次行動并于2月14日啓動,因此行動計劃命名為‘2?14海港重大走私案’。
于今年12月開始收網行動。
粵江市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及檢察院、海關總署及紀委各自依責查處有關犯案人員,從聞名遐迩的知名集團到明灣海關上下一衆貪腐人員,從粵江市大大小小走私團夥到地下煙酒市場,甚至動搖到珠三角地區的整個地下煙酒市場,震懾了屢禁不止的走私行為,一定程度上樹立了清正風氣。
案發到結束一共耗時三個月。
三個月後,震驚全國的‘2?14海港重大走私案’對外公布并在一日之間卷起狂瀾,引發全民讨論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