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照片

晚上十點左右,U大新生舞會臨近結束。徐振華叫了一輛車,他坐副駕,後座除了女友,還有陳羽千和喬依。

——不是所有大學生都像管理學院裏的人上人那樣不差錢。陳羽千來的時候還擠了公交呢,徐振華邀他一起拼車,他算了算人均價格後答應,喬依正巧也在等車,目的地既然一樣,就把他也捎上了。

U大在這座城市裏有五個校區,U大學生介紹起這座學校,會說“美麗的U市坐落在U大校區裏”。他們四個都在同一個校區,且是離市中心最近的那一個,從富江酒店出發,路況暢通情況下只需20分鐘的車程,但十月的U市夜晚潮濕多陣雨,幾分鐘就停的那種毛毛小雨,不影響出行但容易堵塞交通,他們很不幸堵在江邊的觀光道上,兩側全是路人游客,對着燈火通明的繁華江景拍照留念。

這段道路的擁堵是U市周末的常态,別說游客,絕大多數考進U大的學生打卡的第一個U市景點也是江畔夜景。

徐振華問陳羽千有沒有登上過電視塔的塔尖,那上面有個能俯瞰市中心的旋轉餐廳,陳羽千搖搖頭,說,“那裏聽起來就是個兩個人去才有意思的地方。”

“還好,”Omega學姐評價道,“景色不錯,菜又貴又難吃。”

“所以我肯定不會把錢花在那種地方,”喬依也搭上話了,“我要是有錢,我就去外面,西邊,東邊,北邊……離U區越遠越好,”

陳羽千看着喬依。喬依和車窗靠得很近,說話的時候,呼出的氣息會噴在玻璃上,留下轉瞬即逝的模糊的霧影。

話匣子就這麽打開了。四個人随便閑聊,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舞會,等車輛駛過最擁堵的那個紅綠燈開始提速,學姐才問了句:“他真的還沒成年嗎?”

車裏先是一片緘默,五六秒後陳羽千開口:“他以前說過,過了十八歲生日才會把頭發剪了。”

學姐微笑道:“他還挺有儀式感。”

“他看起來确實是個講究人。”徐振華對于舟的言談舉止也記憶猶新,忍不住回頭看陳羽千。陳羽千的身高在游泳運動員裏不算出衆,但在普通轎車的後座裏還是顯得略為局促。

徐振華向陳羽千投來同情的目光:“你跟這樣的人同寝室,不會鬧矛盾嗎?”

陳羽千想了想,說:“我和他性格完全不一樣,反而沒什麽矛盾。”

“那他為什麽要和你起争執?”喬依也憋了很久了,“他不會不知道在那樣一個場合大聲喧嘩會引來什麽關注,他、他就是故意要你難堪!”

喬依看起來很憤怒,像是把自己代入當時的陳羽千。設身處地後他覺得于舟特別過分,所以挺身而出,用懷裏抱着的相機記錄下發生的一切。

但陳羽千本人極為大度,良久,對喬依說了句:“他才十七歲。”

他還只是個孩子。

喬依:“……”

喬依扭頭看向窗外,一個omega,替alpha委屈上了,那模樣還有幾分可愛。徐振華也來幫腔,想說于舟并沒那麽糟糕,就是驕縱了些。任誰有那麽顯赫的家世和過人天賦,又那麽年輕,都會鋒芒畢露吧,喬依呵呵了兩聲,說:“你們alpha真團結,就知道幫alpha說話。”

車裏又是一片緘默,氣氛更尴尬。還是學姐會打圓場,身子稍稍往前傾看向另一邊的喬依,溫溫柔柔道:“學弟,你別忘了,陳羽千也是Alpha。”

車裏開着空調,所以門窗緊閉。徐振華和陳羽千走出酒店大廳後都用了遮蔽貼,但他們用的是日常款,并不嚴絲合縫。還是會有絲絲縷縷的信息素在封閉的空間裏流連,被對信息素敏感的omega捕捉。

這兩個性向與生俱來會相互吸引,沒有理由抗拒。

“我知道你現在還有很多憤怒,我剛離開父母家庭進入大學校園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渾身都是刺。”

徐振華又把頭轉過來了,欲言又止像是要作證,自己的女友去年這時候如何戰鬥力爆表,對還在複讀壓力極大的他也拳拳到肉。學姐瞅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同樣的話alpha說給omega聽會很欠揍,必須由另一個omega道出才有可信度。

“您為什麽……”喬依也疑惑了,且逐漸語無倫次,“這一路是會有很多困難的,但只要我們omega團結起來,總會有所改變的。”喬依突然振奮,“今年的面具交誼環節确實取消了!這不就是我們的階段性勝利嗎。”

然而學姐只是微笑,眼神裏的情感複雜,有無奈,也有和喬依一樣的疑惑。

“算了。”學姐不再跟學弟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我也只比你大一屆,很多東西,還是要靠你自己去經歷。”

網約車停在U大校園門口,四人下車,落了雨的地面濕漉漉的,且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場。喬依原本以為大家會一起進去,徐振華和學姐卻還要往校外去。

懂得都懂。

陳羽千怕喬依又語出驚人,輕輕扶住他的肩頭将人一百八十度轉身正對校門口,也不跟小情侶道別就往校內去。喬依走在他身邊,他這才發現喬依只和自己差半個頭,在男性omega裏不算矮,只是太瘦了,他剛摸過喬依的肩膀,手感和肉眼可見一樣單薄。

就像陳羽千自認為是個平平無奇的Alpha,喬依的長相在omega裏并不出衆,兩人這個點還散步在校園裏,若是靠得再近些,遠遠看過去還真像對普通情侶。

“你住在幾號樓?”陳羽千先開口,意思是先送喬依回寝室。喬依說了個數字,那棟樓确實離校門口更近。

“你呢?”喬依看向陳羽千,又問,“你今晚上回寝室,于舟會找你麻煩嗎?”

“他在學校外面有房子。今晚應該不會回來。”

“哦。”喬依松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後再次看向陳羽千,竟有些抱歉,“我真的好心辦壞事了嗎?”

陳羽千也看向他:“你對于舟……好像有點偏見。”

說起于舟,喬依的歉意頃刻消失殆盡,偏見不是有點,而是說個三天三夜都話不盡。他不愧是傳媒系的,文章報道看了不少,對那個媒體采訪裏的于舟了如指掌,天才少年被頂尖大學的少年班錄取,破格參與保密級別的工程項目。

于舟在科研上無疑是有天賦的,他卻在一年後退出重新參加統考。而他如果沒有退學,他或許已經成了聚變領域冉冉升起的新星,為能源事業奉獻青春揮灑熱血,而不是現在這般歲月靜好的公子哥。

不過,絕大多數出生于他這樣家境的年輕人在養尊處優下都成了富貴閑人。于舟沒有揮霍無度也沒有好吃懶做,橫向對比下已經很争氣了,喬依卻很惋惜,那落寞的神情就像……像個喜歡養成系小偶像的媽媽粉,孩子并沒有成長為媽媽們期待的模樣,所以遺憾,甚至無能狂怒。

“你閱讀量真的很大。”陳羽千沒有說反話的意思。他之前也在搜索引擎裏輸入過于舟的名字,還不止一次,但他沒有喬依了解的那麽詳細,犄角旮旯裏的資訊都不放過,連記者采訪完于舟後會用蓋格計數器測自己身上的倫琴值都知道,原因是院子有別于專業的實驗室,制造反應堆的過程中難免有輻射粒子溢出,于舟在那樣的環境下待久後身上也沾染了一定量的輻射,成了一個微弱的放射源,靠近他就像做了次X光射線的安檢,無害,但體驗很微妙。

“他明明很勇敢。他為什麽不堅持做這項事業呢。”喬依不明白,“還是說,他是Alpha。alpha的選擇總是那麽多,不管選哪一條路都會很順利。他是所有人的寵兒,沒必要……”

“喬依。”陳羽千就算不打斷,喬依的聲音也會越來越低,語速越來越緩,斷在這裏。

陳羽千說:“你想得也很多。”

喬依低下了頭,他就算什麽都不說,陳羽千也知道,自己這時候在他心裏的形象,和那些享受着性別紅利而不自知的alpha一樣了。

“我有一個哥哥,二十多年前,他也考上了這個學校。”陳羽千目視前方,估摸着從這裏到喬依寝室樓的路程,感覺時間不太夠,但他還是繼續說道,“我哥哥是個omega。”

喬依重新看向他。他和喬依現在走的這條路,陳鴻以前肯定也走過。

“我和他歲數差太多,并不知道他大學四年裏過得怎麽樣。更何況那時候,各高校還沒取消按性別比例招生,他當年考了很高的分數,但能選的只有偏文科的院系。”

他頓了一下,回應喬依的目光,為了讓話題不要那麽沉重故作活躍道:“讓你失望了,并沒有發生O裝B或者A的劇情。他也很郁悶,只能念不感興趣的專業,但好在遇到的同學都很友好,如果沒有他們的強烈邀請,他不會去參加新生舞會。”

陳羽千說:“那時候還有面具交誼,朋友給他準備了個狐貍面具。我看過照片,他沒有很融入,以他的性格,确實不會喜歡這種環節。”

離喬依的寝室樓越來越近了,兩人都不約而同放慢腳步,讓陳羽千把話說完。

“但他也沒有多抗拒,并且其他人都玩得很開心。那天的舞會和今天晚上一樣,準備了很多自助餐飲,蛋糕甜點很多,他的朋友很愛吃甜食,每吃一口都會露出幸福的表情,他見了,心裏也跟着高興。”

陳羽千覺得喬依肯定又失望了。omega性別意識覺醒後大鬧舞會的橋段也沒有發生,相反,大家都很享受期間的互動,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陳鴻就算來之前有些抵觸,他并沒有早退,并沒有因為自己一個人的格格不入而掃了所有人的興。

他還在日記裏寫:生活不可能全都盡如人意。大家都很開心,我沒理由表現得不開心。只能安慰自己人與人之間溝通和交流的途徑有很多,未必每一種方式都是雙方想要的。

“你拍照的時候說我和于舟在争舞伴,你确實誤會了。”陳羽千告訴喬依,那兩個omega來找于舟,就是想問問今年的面具交誼環節有沒有取消,又見于舟脾氣挺好,就忍不住傾訴,不是所有omega都那麽激進,于舟當時說什麽來着,反正陳羽千走近時有聽到,他說也不是所有alpha都那麽普通且自信,拉那麽傻逼的條幅。

喬依回想了一下于舟對陳羽千的态度,扯扯嘴角:“所以,我确實好心辦壞事了。”

“我沒有評判你的意思。”陳羽千搖搖頭,“我只是想到,如果我哥哥能年輕個二十歲,看到同齡人裏有你這樣的omega,他說不定會更開心一點。”

陳羽千已經把喬依送到宿舍樓門口了。

晚風從他們身邊吹過,喬依還是聞到了很淡很清爽的草木茶香,混雜着身體的溫度,又很快随風飄散在下過雨的夜裏。

喬依獨自上寝室樓前的臺階,沒走完,又若有所思地停下,走回陳羽千身前。

“那我也有真心話想跟你說。”喬依和陳羽千面對面,能清楚看到對方的穿着和俊朗的面龐。陳羽千的确很帥,誰第一眼見了都會怦然心動的那種帥。

“我就是欣賞,欣賞!”喬依特意強調了兩遍,他之所以在運動會的時候拍了那麽多陳羽千的照片,是出于單純的對美好事物的欣賞,就像看到古希臘羅馬時代的精美雕塑,只願遠觀而非靠近亵玩。

而不是于舟咬定的帶着物化的凝視,那是alpha打量omega時才會有的眼神,他才不會這樣。他說這話的時候雙手也背在身後,刻意和陳羽千保持距離,陳羽千會意後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

他依舊不介意,或許對于alpha來說,确實沒必要在這方面太敏感介意。他倒是有點在乎喬依的相機,指着他挂在胸口的單反,說:“裏面還有照片。”

喬依也愣了一下,然後打開相機檢查。他原本以為陳羽千當着于舟的面把他今晚拍的全删了,他才發現陳羽千其實留了一張。

“他咋咋唬唬的,在我删完前就走了,沒看到。”陳羽千笑了一下,問喬依,“你等一下回寝室後,可以把照片發我一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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