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圖他年紀小脾氣大
每次晚上回6203,陳羽千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開燈。
這個一開學就有兩人退宿的四人寝基本上只有陳羽千在住,開門鎖後裏面黑漆漆一片,燈亮後空蕩蕩一片。
于舟沒有回寝是意料之中,但陳羽千還是在門口伫了一兩秒,然後再進屋,脫了皮鞋,把西服外套先挂在衣架上。他摸了摸袖口布料,突然想到在酒店外等車的時候,有兩個alpha也拼了車,兩人應該是同專業的朋友,一道兒來的,一出門就把外套脫了搭在手臂上。其中一個感慨,說衣服白租了,一支舞都沒跳舞,另一個說明明自己更慘,他的西裝是為了今晚特意買的。
陳羽千開始解襯衫紐扣。他也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場合需要穿這麽正式的衣服,他的手機震動了,打開信息,通過好友申請的喬依發來了那張沒有删除的照片,鏡頭裏只有他和于舟兩個人。
于舟的臉在他耳邊貼得很近,右手掌心攀上他的大臂,乍一看确實像放狠話挑釁,但陳羽千如果順勢而為地把自己的右手放到于舟肩上,那兩人的身位關系就很像慢四基本步。
陳羽千沒學過交誼舞,如果一定要跳,慢四是最好的嘗試。那兩個alpha也真是不開竅,來都來了,沒找到舞伴,完全可以跟同性朋友一起跳啊。
只是,于舟可不是找不到舞伴的那一類,他為什麽會一時興起搭自己的手臂,陳羽千也不知道,反正舞最後也沒跳成,被喬依的快門聲打斷了。
陳羽千的西服褲也很修身,口袋很薄,只能放下手機。他手往腰後探,從腰帶和褲子的空隙揪出根繞了好幾圈的領帶,拿在手裏還沒仔細看,咔嚓一聲,房間裏的燈滅了。
不止陳羽千一個人嘆息,整棟寝室樓都發出哀嚎聲。今天明明是周末,宿舍管理員卻設計錯了時間提前一小時熄燈。不知多少人被這猝不及防的噩耗扼斷無線網絡和電子設備的電源,陳羽千已經算是幸運的了,他用手機後置電筒照明,去衛生間洗漱再出來,那麽幾步路還是磕磕碰碰的。
陳羽千換了衣服坐床上後才重新把那條領帶拿出來。他沒拉窗簾,但他依然看不清楚領帶的顏色,只記得繞了這麽多圈,肯定皺了,但手感依舊很好。陳羽千摸着,摸着,竟有些愛不釋手,也不知舒服的是面料,還是上面于舟的味道。
——那根領帶正是于舟随手扔在沙發上的,被陳羽千撿了回來,上面有幹透的香槟的味道。
陳羽千方才在衛生間,理應給領帶打上肥皂的。
他把別人不要的東西撿回來,目的不就是洗幹淨後送回去嗎?
但是熄燈了。
但是他把領帶放在鼻尖細細地嗅,像以前偷偷摸摸聞于舟的電動牙刷那樣,仔仔細細地從領帶上捕捉到被酒味掩蓋的淡不可聞的信息素。他似乎還抱着一絲僥幸,或者說不确定。萬一呢,萬一于舟不是Alpha,萬一他那個鬥志高昂的母親和家族藥企真的有什麽沒公開的特效藥,賦予他以假亂真的僞裝,連信息素的味道都能改變,變成alpha才會有的茶樹香。
陳羽千很快否決了這種可能性,繼而覺得這種萬一不切實際。如果瀚海集團真的研制出把omega變成alpha的靈丹妙藥——事實上,不管國內外哪個藥企有這種藥——那麽就算存在道德倫理上的困境,仿制品肯定會在政府的監管範圍外不受控制地大量流通,再昂貴再劣質也會有人趨之若鹜,而非像現在這樣——
現在,alpha是Alpha,omega是omega。從上世紀的兩次輻射和基因大戰後,一直都是這樣。
陳羽千第二天睡醒後才發現自己在睡前把于舟的領帶繞在手掌上。
迷迷糊糊睡回籠覺時手捂住口鼻,酒味淡了,信息素的味道也淡了。
陳羽千入學後頭一遭遲到。他習慣從後門進入階梯教室,坐的位置也靠後,于舟來的比他來的更遲,但有人提前幫他占前排的位置。
陳羽千和那個小圈子不熟,只記得所有人的名字。經常和于舟坐一塊兒的都是Alpha,要麽成績好,要麽交際人脈好,從穿的衣服精致到喝的礦泉水,喝的還都是依雲,從來不自帶水杯。
于舟也沒有帶水杯的習慣,他經常喝咖啡,味道倒沒有很講究,教學樓每層都安置的自動售賣機裏的就成。一天課從早排到晚的時候,于舟每節課間都會去買一杯,陳羽千從水房裏灌完熱水後路過,時不時會看到他點觸屏幕上的選項,加奶加糖,打完折只要八塊錢。
陳羽千今天也是拿着杯咖啡來的。他從後門進教室,別人快遲到了彎着腰灰溜溜在後面找位置坐,他身板挺得可直了,鼻孔朝天餘光裏都容不下陳羽千,生怕老師不知道他遲到似得大踏步往前排去。
前排自然有人給他留位置,于舟入座後頭沒回,心裏較勁看不想看陳羽千一眼,他在課程過半後翻開筆記本電腦,敲打鍵盤在空白的文檔裏留下筆記,然後打開前置攝像頭,挪動窗口到右下角,身子也往右邊稍側,使得左上角視野寬闊,剛好可以拍到坐在隔了七八排的陳羽千。
陳羽千沒帶電腦,也沒握筆,低着頭雙手放在桌下,很明顯是在看手機。
于舟:“……”
于舟差點一個沒忍住,“啪”一聲把電腦關了。他好歹沒弄出太大的動靜。
沒有人看出他面色不悅,他生的是悶氣。陳羽千課上開小差就算了,他在開什麽小差?以前怎麽不開小差?他那破手機能玩什麽游戲,貪吃蛇還是消消樂?他肯定是在跟人聊天發訊息,一句接一句!誰會跟他這種呆子聊天發訊息,以前沒見過他這樣,肯定是剛認識不久的新朋友。可他能有什麽新朋友啊,也就昨天……對,昨天,靠!那個喬依!昨晚上他幫喬依都不幫我,還說我什麽來着?哦,脾氣大,年紀小脾氣大,要喬依見諒!
于舟邊深呼吸邊揉太陽穴,指腹狠狠往穴道裏摁。接下來的半節課老師講了什麽,他一句都沒聽進去,心思全在陳羽千身上。好你個陳羽千,這麽快就見色忘友,也不挑,是個omega就好上了。圖什麽呢?那個omega有什麽好的,有我好嗎,我——
于舟也有不能自洽的時候:陳羽千圖不圖喬依他不知道,陳羽千能圖他什麽呢,圖他年紀小脾氣大?
不對不對。朋友之間講這些幹什麽,生分!可于舟就是氣不過,昨晚上一宿沒睡好,今早強撐着來上課,陳羽千的态度就這?就這!
于舟在下課鈴響已經想好怎麽一不做二不休了。他決定了,不裝了攤牌了,今晚就和何崇達一起去領略真正的U市夜生活。
何崇達就是每節課都幫他占座的Alpha,班裏的學習委員,本地人,家裏企業是藥監局的第三方,和瀚海有過合作,所以一開學就把于舟往自己這邊拉攏,想帶他去認識認識自己的那幫朋友。其中一個開了家入選全球百大俱樂部的酒吧,其實就是夜店,于舟并不熱衷于這種娛樂,拒絕了,他今晚一定要喝個痛快,然後打輛車直接回學校,進6203掀了陳羽千的床和他對峙。
不對,他怎麽還親自送上門去,他應該當場就打電話給陳羽千。陳羽千連香槟都不許自己喝,聽到背景裏那麽嘈雜的音樂,肯定會問自己在哪裏。
于舟真是個計劃通,上午的課都沒結束呢,就想好晚上怎麽折騰陳羽千了。陳羽千只比他大三歲就專注養生,飄了幾顆枸杞的水杯很快就空了,趁着十五分鐘課間去同一層走廊盡頭的水房接熱水,于舟等他出門後才猛地一回頭,手邊,一次性紙杯裏的咖啡也空了。
于舟起身,離開位置後往後走去。體委beta正腦袋埋在手肘裏補覺,他路過時順走了體委beta的水杯。
體委已經有過一次水杯突然消失不見又回來的經歷,特意在杯壁外側貼了自己的名字。于舟到水房後把裏面的涼水全都倒掉,灌滾燙的剛沸騰的熱水,陳羽千在旁看着,說:“你又拿曹澤的水杯啊。”
“我友情幫他接水,我明明是菩薩。”于舟瞪了陳羽千一眼。只怪他長得太好看,兇起來也別有一番含情脈脈。
陳羽千閉嘴。于舟來之前,他就灌好水了,現在于舟的水杯也滿了,他依舊靠在走廊窗邊往外面看,沒有要一起回去的意思。
這不奇怪。給他們上課的老師也這樣,一下課就沒影,哪兒去了,找扇教室外最近的窗戶抽煙去了。但陳羽千沒煙瘾,至少于舟從沒見他抽過,他連外食都不怎麽吃,确實不像有別的什麽瘾,他就是在這兒消磨時間,等上課鈴快響了再回去。
已經入秋了。秋日的陽光和這個季節的樹葉草木一樣喪失了某種生命力,打在陳羽千身上,臉上,頭發上,會讓人一時恍惚,分不清是陳羽千在水裏待太久了,毛發和皮膚都有點褪色,還是陽光本身就是發黃發枯的。只有五官線條和下颌線依舊明朗,其餘都是模糊的,記不清他平時都穿什麽衣服褲子的模糊,他懷抱着水杯,眼睛眯着,眯着,像是在白日就要這麽睡過去。
于舟突然意識到,陳羽千好像總是一個人。所以他每次看着,看着,總會不由自主想靠前,湊近,再近些,就成了兩個人的擁抱。
“喂,陳羽千。”于舟的手并沒有環上去,而是往上擡,拍了一下陳羽千的臉。陳羽千站直松垮的身子,于舟又捏了一下他的右臉頰,問,“你剛才在想什麽?”
“沒什麽,”陳羽千說,“就只是曬曬太陽。”
“哦。”于舟皺着眉,又舒展開,在心裏默念自己現在是菩薩,所以大發慈悲地給陳羽千機會。
于舟:“你就沒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關于昨天晚上,你現在說兩句哄哄我,我就——
就什麽呢?
于舟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樂此不疲,只鬧騰這一個人。
或許是因為陳羽千太溫吞。不論他怎麽無理取鬧,陳羽千總會有所回應,點點頭,說:“有。”
于舟抿出個弧度并不明顯的笑,眼裏閃着期待的星點光芒。
陳羽千:“你為什麽從少年班退學呢?”
于舟臉上的笑意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