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喵

大二第一個學期開學前,輔導員就在班級群裏宣布寝室重組的相關事宜。

U大的寝室全都是四人間,标準的上床下桌,獨浴獨衛。這麽好的住宿條件只需每月繳納一百元就能擁有,哪有空着的道理,陳羽千所在的管理學院又有超過五分之一的學生在大二出國,大多數寝室都出現了空位,學校的意思是要麽他們內部整合,要麽把今年的新生塞進去。

陳羽千并沒有參與讨論。盡管大一剛開局就有兩位室友因自身原因退宿,剩下的那位室友來寝室住的次數屈指可數,陳羽千意外享受了大半年單人間的清淨和快樂,他畢竟只交了一張床位費,迎接新室友是必不可免又理所應當的事情。

輔導員知道6203是個什麽情況,特意私聊過陳羽千,問他有什麽想法。陳羽千能有什麽想法,輔導員見他這麽好脾氣,又這麽好說話,不由把手裏的燙饽饽扔給他:【要不……我給你安排個beta做室友吧!】

陳羽千:【?】

如果沒搞錯的話,陳羽千記得自己所在的寝室樓是alpha專屬的。為了安全起見,beta和omega就算混寝也不會和alpha住一棟樓,輔導員當然知道這條規定,不死心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你們寝室內部相處和諧就行了。】

陳羽千隐隐有預感,問:【他和以前的室友鬧矛盾了?】

輔導員沉默,那态度就是默認了。陳羽千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煩,拒絕的話語都輸入聊天框了,輔導員發來一句:【但是曹澤同學本質并不壞,換個環境說不定就好了。】

陳羽千盯着那個名字,把斟酌過的話語删掉後輸入一個【?】,又删掉,輸入一個【……】。

陳羽千有訓練任務,提前一周就來到了學校。入學報道當天,陳羽千主動跟曹澤聯系,幫他把随身行李從原先的寝室搬到6203。別看曹澤只在學校裏住了一年,那大包小包的架勢,倒像是已經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五六年。陳羽千摸到其中一個大紙箱裏的臺式電腦和耳機後心裏就有了底,果不其然,曹澤在新宿舍将設備重新安裝好後啓動,桌面上的快捷圖标全是網絡游戲,種類五花八門,連那種小時候玩的、現在看來粗制濫造的單機賽車都有。

陳羽千問:“你在之前的寝室天天玩游戲到幾點啊?”

“也就到熄燈前吧。”曹澤撓撓頭,面對一個體格比自己健壯的Alpha,多少有些不敢造次。他們的另一個室友很快也來了,也是個Alpha,但進屋第一句就是個好消息:“先跟你們透個底,我這學期在外面租了房子,要是有哪天晚上碰到宿管阿姨查寝,你們就說我還在圖書館裏24小時學習。”

這位alpha陳羽千和曹澤都眼熟,是同院不同系的同學。他上一個寝室的三位室友全都出國了,輔導員就把他調到6203。至于為什麽就他一個人留在國內,他聳聳肩,說還不是因為有女朋友。

戀愛新手陳羽千好學地問:“她是怎麽挽留你的?”

“不,是因為我足夠愛她,願意為她放棄更好的機會。”alpha腰板挺得更直了。眼前這倆人一看就是母胎solo,都不夠他炫耀的,他着急去宿管阿姨們的辦公室領鑰匙,然後趕緊回校外的出租小屋恩愛。

曹澤也還沒有鑰匙,三個人一起坐電梯下樓,到宿管辦裏登記自己的信息。簽完名字後那位alpha突然想到了什麽,問宿管阿姨6203還有一個床位是誰的,阿姨邊在從海量的儲備鑰匙裏找貼了6203标識的,邊說:“哦,你說那個留長頭發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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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用“漂亮”來形容alpha不太合适,阿姨趕忙改口,可見其對于舟的印象深刻:“他上學期就來我們這兒提前續費了,說什麽……自己只出去交換一個學期,希望我們保留他的住宿名額。”

那位alpha和曹澤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搬寝室是體力活,如果可以選,誰也不想從原來的寝室挪出去,那位“漂亮的Alpha”憑什麽享有特權,宿管阿姨當初也是被他的長相和滿口情理蠱到了,實在是被哄得團團轉,稀裏糊塗就答應了。

“……他一直不停地跟我說,他和室友關系有多麽多麽好,兄弟之情比金還堅。他出國半年舍得所有親戚家人,舍不得這個室友。”類似的煽情內容宿管阿姨還能複述出好幾句,陳羽千問阿姨那是什麽時候的事,阿姨記得很清楚,“今年四月份。”

四月份,陳羽千琢磨這個時間。那時候他和于舟還沒和好,于舟住校外的公寓不回寝室,在教學樓裏見到自己都是愛答不理的,于舟背地裏偷偷懇求宿管阿姨保留自己的床位和房間。

陳羽千忍不住勾起唇角,笑意直到重回寝室後都沒褪卻,跟着他一起上樓的曹澤則細思極恐,等那位alpha離開後抓住陳羽千的胳膊咆哮:“天吶,你和于舟的關系已經你死我活到這種程度了嗎!”

陳羽千:“?”

曹澤恨不得扶住陳羽千的肩膀使勁搖晃:“他對你和對其他人簡直是兩幅面孔。他就是出國了也陰魂不散,方便日後繼續整你。”

陳羽千:“……”

曹澤的腦洞讓陳羽千大開眼界,需要解釋的方方面面太多,以至于他根本無從下手。自以為看穿于舟陰謀的曹澤大佬坐姿在臺式電腦前,大言不慚道:“不怕,以後在這個寝室,哥罩着你。”

陳羽千以為曹澤這是痛定思痛後要發奮圖強,好兆頭啊,曹澤沒支棱兩天就洩了氣,每天若不是被陳羽千強行從床上拽起,他能把所有早課都缺席。期間輔導員送來關懷,問陳羽千和曹澤相處的如何,輔導員聽完陳羽千的彙報後嘆了口氣,說曹澤在之前的寝室也是這樣,嚴重打擊其他室友學習生活的積極性。

輔導員暗示陳羽千拿出alpha的氣勢,對beta制造壓迫感和驅動力。陳羽千覺得這法子可以試試,每個星期總有那麽幾天邀曹澤去游泳館。

曹澤不樂意,把專業書豎在電腦屏幕前:“我要學習。”

“那你還想不想當新生運動會的志願者?”陳羽千說,“只要選上了,不用比賽拿名次就能有附加分。”

作為一個附加分狂熱追求者,曹澤着實心動了。他和陳羽千相識的契機也是附加分,陳羽千把他介紹給泳隊的其他成員,就連趙教練閑暇之餘也來友情指導曹澤的蛙泳。

适當的運動有助于身心健康,曹澤精氣神又好了不少,上課期間不再渾渾噩噩打瞌睡,也如願以償蹭到了新生游泳比賽志願者的名額。

比賽當天,曹澤和陳羽千穿同款工作服,分配到的工作卻不同。曹澤只需要坐在終點摁計時器,陳羽千更忙些,和其他校隊成員一塊兒圍着張辦公桌手寫預賽名次,再三确認後用話筒播報,再張貼到公告欄。曹澤遠遠看着,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能感受到所有工作人員都在聽陳羽千指揮。陳羽千毫無領導者的架子,和大家一起站着,穿得衣服也一樣,低着頭忙忙碌碌,卻不影響他閃閃發光。

曹澤作為志願者可以帶手機進場,比賽進行下午,他就在校園公衆號裏刷到對運動會幕後工作者的采訪。曹澤記得上午那個記者錄音筆對着的是陳羽千,陳羽千特別不好意思,把上報的機會讓給同樣是工作人員的徐振華,若不是拿下100自冠軍的大一新生盧卓執意要和陳羽千這個上一屆冠軍合影,場內的攝影師很難拍到他的正面照片。

陳羽千在賽事結束後并沒有拂衣而去,和他一起留下來整理的還有一位校報記者。晚飯點在食堂,曹澤好巧不巧地看到兩人在半開放的包廂裏吃火鍋,他并沒有上前去打擾,提到嗓門眼的那顆心直到陳羽千在熄燈前回到6203才半落到肚子裏。

陳羽千進衛生間洗漱。曹澤躊躇不安地湊近,靠在門口欲言又止:“我說……幹哥啊。”

曹澤自從跟泳隊那些人混熟後,就入鄉随俗地叫陳羽千“幹哥”。陳羽千剛好吐掉漱口水:“嗯,你說。”

曹澤真誠道:“幹哥,你人真的特別好。我要是個omega,我也以身相許。”

陳羽千被他突如其來的表白嗆到咳嗽,一臉震驚地看向曹澤。曹澤痛心疾首:“但我相信你的意志力,你一定會把我推開,絕對做不出腳踏兩條船這種事情!”

陳羽千終于聽明白了,又咳了兩聲,哭笑不得:“你看到我和喬依吃飯了啊。”

喬依就是那個校報記者,和陳羽千同級的omega,兩人站在一起還挺般配,但是,但是——

“我和我……”陳羽千停頓了一下,“對象,報備過了。”

“哦哦哦,”曹澤連連點頭,旋即一驚,“啊?你對象不吃醋嗎?!”

陳羽千并沒有細說自己對象也認識喬依。他進階了,給還單身的曹澤上一課:“異地戀最必不可缺的就是互相信任。”

曹澤頓時無言以對。

寝室燈很快熄滅,五顏六色的氚管接替白熾燈在黑暗中發出亮光。曹澤在6203的第一夜見到這些小玩意兒後驚了個呆,直呼賽博朋克照進現實,陳羽千也很自豪:“厲害吧,我對象送我的。”

陳羽千很少在曹澤面前談論起這位對象。起初曹澤以為他們只是異地,所以只能通過手機聯系。陳羽千從來不開外放,但很快,曹澤就從兩人的視頻電話中聽出時差,陳羽千會在早上跟對方說“晚安”,晚上說“早安”。

偷聽的次數多了,曹澤發現他們的共同話題其實很少,更像是接通後各幹各的,相處模式和那些熱戀期的情侶截然相反。曹澤試探性地問過陳羽千兩人在一起多久了,陳羽千并沒有透露更多,是不願意自己的隐私被窺探。曹澤今天已經說漏嘴了,幹脆一問到底,躺上床後和陳羽千夜聊:“你對象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陳羽千沉默不語,像是在裝睡,他良久後回答道:“他很孤單。”

曹澤萬萬沒想到,陳羽千接下來從嘴裏蹦出的形容詞都不是什麽積極的品格。他說那個人敏感,憂郁,但又過于聰慧,所以總有那麽幾個瞬間不受控制地談吐起晦澀難懂的神秘哲學,整個人更顯神經質……

曹澤都聽懵了,吐槽道:“這是個什麽人啊。”

陳羽千似乎也是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審視:“是啊,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曹澤更奇怪了:“那你喜歡他哪一點啊?”

陳羽千不假思索:“他很好看。”

曹澤哈哈大笑,調侃陳羽千居然是個顏狗。陳羽千的神情就算被黑暗遮蔽,眉眼間的認真嚴肅也難以被掩蓋。

陳羽千說:“他很……真實。”

曹澤不覺得“真實”可以當作優點。什麽是真實?他看到大一學年綜合測評後的崩潰就很真實,但不會有人覺得這樣的自己可愛。結果出來當天曹澤差點哭暈在電腦前,他的名次在全院的後百分之三十,只有前百分之三十才能在大四競争保研名額,他把表格拉到第一頁,GPA滿績的分數折合成百分制後也才100分,各項附加分最多可加3分,排名第一個的于舟加上附加分後綜合分為102.5679。

“這還讓不讓人活啊,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啊!”曹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盡管深知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時候比人和豬都大,沒有對比就沒有同伴壓力,但曹澤剛入學那會兒也有過昂揚的鬥志,期待自己能改變世界,他在第一學期挂了一門通識課後就變身鹹魚,每天早上被陳羽千掀被子後也會扭捏出鼻音:“我已經是個挂過科的廢物了,再曠幾節課也沒有關系。”

陳羽千的純學業成績在全院中等偏上,但加上游泳比賽的加分後躍進了前百分之三十,這時候不管怎麽安慰曹澤,曹澤都會哭唧唧地沖他無能狂怒:“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

陳羽千于是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曹澤邊上。曹澤情緒逐漸平複,視野重新聚焦到表格上,突如其來一句:“你說……于舟這樣的人,會找什麽樣的對象啊。”

曹澤自言自語:“他要求肯定很高吧。但他自己那麽優秀,肯定有的選……”

“嗯。”陳羽千附和曹澤,“所以還是要努力的。”

他逗曹澤開心:“總不能畢業以後真的去當游泳教練。”

曹澤讪讪一笑,關了電腦看了一夜的專業書,第二天一早不再需要陳羽千喊他起床。他間歇性的躊躇滿志持續一個星期後又陷入萬念俱灰,心灰意冷一段時間後又精神抖擻……如此循環往複,陳羽千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給曹澤什麽實質性的幫助,曹澤必須學會自我調節。某個十二月份的夜晚,陳羽千從圖書館回寝,走在走廊上都能聽見曹澤歡快的聲音,他推開門走進,曹澤的站姿規矩到刻意,雙唇緊閉,一看就藏了什麽秘密。

陳羽千把書包挂椅子上,還沒開口問曹澤,自己的衣櫃裏就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曹澤一臉惶恐,那表情明顯是手忙腳亂塞錯了櫃子,忙不疊解釋:“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

陳羽千打開櫃門。一道白色的身影“唰”的從門內竄出,躲進另一側的床底。

陳羽千跪下身,打開手機電筒往裏面照,小貓咪的瞳孔映射出近似氚管的熒光,奶聲奶氣地喚了聲:“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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