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祈國皇城郊外,有一處碧水野林,林之盡處亦是路之盡處,這處懸崖在陡然入眼之際,第一眼只見無際缥缈,滾滾煙雲,除了恐懼預見的深度外,無人能察覺到,在那陡崖之下,有一方秀水山川的峽谷,因那山壁陡峭,山崖高深,即便谷底因靈氣極盛而風光秀美,四季如春,卻依舊人跡罕至,整個兒峽谷仿似仙境一般,終日煙雲袅袅,仙氣騰騰。
天高雲淡下,唯見一條碧水長溪之上,一座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的院落,青匾上“白居”二字簡明潇灑,雲霧飄渺中,仿若仙人住所,若隐似現,而院落門口,有一人孑然伫立,白衣墨發,膚若冰玉,正凝神觀景,眸裏看似淡漠,卻令人捉摸不透,只一眼,竟能讓人如墜寒潭,再也無力掙紮,如此光景,便更像是出塵仙人,俯瞰滾滾紅塵,不着半點塵土,正是白塵。
溪水潺潺聲中,突然一陣鷹嘯回響谷中,溪面上便掠過一只灰白色的鷹,盤旋了幾圈後,穩穩落在白塵悠然伸出的手臂上。
他擡起另一只手順了順白鷹的毛羽,白鷹相當受用的眯着眼,輕嘯了聲,待白塵将附在鷹爪上的小竹筒取下時,白鷹便相當配合的飛離了主人的手臂,複又在溪面上盤旋了會兒,終是飛向了天際,飛出了峽谷。
白塵取出竹筒中卷起的小紙條,展開一看,赫然“已止”二字,便垂下了手去,無波瀾的眸中,突地寒光乍現,鋒利無比,深處卻又透着些許無奈。
身後一名灰衣老者從院內轉角而出,走至白塵身後兩步之遙的距離便躬身停下,面色敬畏,舉止透着謹慎,見白塵神色不好,便輕聲探道:“主子...”卻不料被白塵揮袖阻斷:“小纖既已回來,今後在此處,便不要喚我主子,寬叔切記!”
“是,主...少爺...”老者應了聲後,複小心詢問道:“信中是否有緊急之事?”
“無妨,小纖醒了嗎?”白塵一語斷此話題,老者當也明了其意,便不再多加追問,搖頭笑道:“你瞧我這腦子,正是要來告知你,小姐有醒轉的趨勢,哎...這兩年來,真不知小姐受了哪般罪,竟會弄成這樣回來。”
白塵眼波流轉,平靜的面容上忽現冰冷弧度,語氣淡然卻透着堅毅:“小纖受的罪,自會有人讨還,咱們...翹首觀戲便可。”
老者遠遠的看着眼前少年的背影,一聲低嘆幾不可聞,其中憐惜之意盡顯,心中不由喟嘆:該是意氣方剛,潇灑四方的年紀,卻長成如斯冷漠性情,這一切于他來說,可有過自問,這樣是否值得?
內院一處房中,乍一看雖布置簡單,細看卻也不失風雅,全然一派素雅之感,青紗竹床上,阖目躺着一人,面色蒼白,眉間微皺,正是白纖。
當她動了動手指,意識逐漸恢複,視野逐漸清晰後,正看到白塵緩步走至床沿坐下,探出手來為她診脈,修長白玉般的手指在離開白纖的手臂時,緊抿的唇才有了彎度。
白塵并沒打算動,只靜靜地看着白纖。
白纖也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臉,不由想起,失去知覺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也是他,模糊中他似乎說帶她回家...白纖環顧了下四周,雖時隔兩年,卻也還是熟悉,此處便是煙溪嶺下的煙溪谷,家中自己的房間。
“醒了?”白塵輕語。
白纖未答,撐起身子,便要坐起來,便覺腹部一陣疼痛,白塵見其表情略微扭曲,便伸手将她扶了把,靠在了身後的靠墊上。
“我怎麽了?”白纖開口,卻是掩不住的虛弱。
“小姐,你怎麽會...”
陳寬欲語,卻為白塵劫了話:“寬叔,麻煩你替我去廚房瞧瞧爐子。”
陳寬知其淡定泰然,處事必有一套,想此事便由他來說也是好的,便也嘆着氣點頭,出了門去。
“大塵,你幾個意思!”白纖甚覺疑惑,出口呵斥,卻也無奈沒力氣大聲。
白塵又轉頭瞧了白纖一會兒,起身踱了幾步,并未答話。
白纖着急,轉了轉腦子,想起了一件事,便谑笑道:“哦!是不是那晚你給我吃的毒藥,差點要了我的命,所以你心虛了,覺得對不起我?!”
“女人做成你這般,委實少有...”白纖本以為抓了他把柄,卻不料他會有此一句,一時間竟也茫然了。
“你什麽意思...”
白塵始終背對白纖,沒有轉頭的意思,微嘆了口氣後,坦白了真相:“你本已有了兩個月身孕,卻嗅了不該嗅的東西,再者,你一次催動了許久未用的內力,體中氣血沸騰,胎兒自然承受不住,所以...沒了。”白塵敘事般陳述完畢,不帶任何情感和情緒,足下略遲疑,終是踱出了房門。
白纖此刻早已怔然,一雙滿是不可思議的眼睛就這麽幹瞪着,一眨不眨。
身孕?她沒有聽錯嗎?這兩個字于她來說,出現的實在突兀,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點,而更可笑的是,直到孩子沒了,自己才剛剛知道有過孩子?
不可置信地癡笑着,腦中一時記憶翻飛,終于抓住了兩個多月前的那段模糊記憶。
那時,秦子煜早已不再來錦蘿宮,穆顏曦此時倒是得勢之際,再加上腹中已有龍家血脈,秦子煜更是寵之又寵,曦貴妃正值如日中天,反倒是本來與王上如膠似漆的纖貴妃白纖卻愈加被冷落。
想當初白纖剛進宮之時,他牽着她的手說要給她皇後住的宮殿,她卻對他說:“我不要多華麗的宮廷樓閣,只需一方清雅小院,種點自己喜愛的花花草草,清閑之際,便等你轉角而來,便是最好的了。”
那時,在外人眼裏,錦蘿苑只不過是一處清冷簡陋的住所,而在白纖看來,那即是世外桃源一般,她不喜歡波谲雲詭的皇城,更不喜歡步步為營的後宮争鬥,她只要有他便好。
只是她沒想到,一年後,她終是眼睜睜地看着這處所謂天堂,逐漸淪落為真正的孤清冷宮,而她卻始終琢磨不透個中緣由,難道真如外人口中所言:凡是王侯,便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那日,正是穆顏曦被診出喜脈的日子,白日裏,宮中四處張燈結彩,分外熱鬧,而這些于錦蘿苑而言,毫無半分瓜葛。
當日入夜後,白纖依舊像平日裏那樣挑燈等着那人轉角而來,原以為又是一場空等,卻終于等來他蹒跚身影。
白纖欣喜相迎,卻聞其一身濃烈酒氣,便扶着醉酒的秦子煜躺在了床上,安置好後,白纖要想出去喚葉兒準備醒酒茶,卻被秦子煜一把拉回反身壓至身下,平日裏正緊儒雅的清俊面容,此刻着了酒暈,竟有了一絲邪魅氣息。
白纖有些擔心,剛要出聲,便被他猛地低頭封住了唇,吻得越深,扣着她的手就越發的用力,半晌後,秦子煜才擡起了頭,附手于白纖光滑白淨的臉上,眼神迷離,口中氲出一陣酒香:“纖纖,我的心,你明白嗎?”輕柔的話語,沒有近日來的淡漠,一字一句吐在白纖耳畔,惹的一陣酥麻。
“我明白...嗎?”腦中周旋片刻,白纖竟是第一次發現,他的心,原來自己早已經不明白了,盡管自己初心不改,而他是否還是當年那個煙溪嶺上的他呢?她心亂了。
秦子煜腦中混沌,根本不清楚身下的人在說什麽,而那一夜,他便在她身上肆虐無度,仿佛要将她揉進骨裏。
一夜風雨後,當白纖再次睜眼時,身旁早已空無一人,此後的日子裏,秦子煜依舊沒有再來,就如那夜只是個夢罷了,她想,他不是那樣的才對,若他真是那樣,她從心底裏覺得他是可怕的!
而另白纖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夜驚心糾纏不僅的确為真,更甚之事便是她竟為他懷上了孩子,而自己竟渾然不知,她深覺自己做女人失了職,做為一個母親更失職!
心下不禁苦笑:兩年了,曾經似乎有過一次孩子,但是是怎麽沒有的,她并不想再記起,而今,人別離,情涼薄之際,老天倒是又送來了一胎,這究竟是老天愛和她白纖開玩笑,還是老天只愛和她白纖開玩笑呢?
白纖曲膝靠坐于床上,心中苦澀,十幾年沒濕潤過的眼,此刻逃不脫清淚數行,可她臉上依舊在笑:“大塵說的對,世上恐怕再沒有我這般的笨女人了罷...”
白纖附手于腹上,想起白塵說的“嗅了不該嗅的東西”,心中又是一陣苦笑。
猶記得前段時日,突覺惡心頭暈,葉兒是宮中婢女,察言觀色早是必備之技,便即時請來了宮裏的太醫。
白纖又怎會料到,竟連太醫也被穆顏曦買通了,睜着眼睛說“娘娘只是腸胃不好”這樣的瞎話,如今靈臺方才清明:原來,穆顏曦才是第一個知曉其懷孕之人,道她穆顏曦即便心狠,斷不會為了得寵而做出謀害親兒之事,卻沒想到,她心中算盤早已打好,一子換一子的合算買賣之餘,她并沒有吃一點虧,反倒賺到了她想要的,她終于把她給逼走了,她當真贏了!贏得徹底!
白纖不禁嘆道:“孩子,別怪我,是你投錯了胎...”
此刻的白纖,眼神越發哀恸,雖面若平湖,卻無端生出一股子落寞,那猶如寒潭霜夜的眸子裏,好似什麽都沒了:“這樣一來,娘親便不用再感到罪惡了,那女人的孩子也算死的不孤單...這樣也好,沒了你,我才可與他斷了所有瓜葛,沒了你,娘便算真正自由了,沒了你...”雖是輕語,卻一句比一句撕心裂肺,最後終于說不下去,埋着頭哽咽,小泣,嚎啕大哭,膝上的緞子早已暈濕了一大片。
作者有話要說: 有木有人看呢?繼續努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