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夜色沉靜,一輪皎月高挂樹梢,映出一地斑駁樹影,搖搖曳曳,初秋微涼,一陣夜風刮過,刮落院裏半樹金黃。

院中石墩上,有一人獨坐獨酌,一襲玄衣,墨發高束,垂至後背,清俊高雅的面容上,一雙堅毅冷冽的眸子燦如星子,一望便如墜深秋清潭,涼薄的唇帶了晶亮酒澤,緊抿的唇,望着滿院初秋之色,露出一絲嘆息。

月拱門外轉來一人,白發白眉,腳步匆匆,帶了幾絲風塵仆仆的味道,行至玄衣男子面前時,就地單膝下跪,抱拳道了聲:“主子。”

玄衣男子輕“嗯”了聲,放下手中酒杯,上前扶了一把:“連日來,你替我奔波各地,辛苦了。”

“主子言重了,奴才的命都是主子的。”白眉老翁躬身惶恐。

玄衣男子又輕嗯了聲,擺了擺手道:“奔波數日,你快些去休息吧。”

“主子不問事情進況如何?”

玄衣男子自桌上斟了杯酒,轉身遞到白眉老翁跟前,面色無波:“你辦事,我自然放心。”

白眉老翁望着眼前酒杯,口中娓娓道來:“咱們剩餘的親兵,奴才已将主要細節告知領頭人,他自當有所計劃,至于老賊那兒的一半兵力,本就有許多不服他背叛祈國的作為,而我已尋過主子的故人,財物安撫,澤恤士兵家人自是沒有任何問題,到時候,老賊那兒的兵倒戈相向亦是指日可待。”一口氣說完,老翁才接過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玄衣男子嘴角上挑,帶着些許不屑:“畢竟都是齊國子民,我只不過是給那群為虎作伥的小兵們一次悔改的機會,他們心裏若是還有祈國,那便最好。”

“只是,晏國那兒恐怕一時半會兒還...”

男子打斷老翁:“也不必急于一時,反正在我還未徹底掌握虞國幕後之前,我還不需要晏國那老家夥的兵,況且...他要的東西,我也還未找到。”

男子信步至院中一棵杏樹前,擡手扯下一片黃葉,眼中充斥着悲憫與不屑:“為了個死了的女人,即便散盡國力,也要找一顆虛幻的長生藥,你說這樣一個人,如何還能自诩君王。”

“這些年來,主子仍舊不信世上存有長生藥?”

老翁反問,男子有片刻的遲疑,只一瞬,眉宇間只留幾分無奈:“自你說有的那日起,我便信了,只是...我倒寧可自己從來沒信過。”

手中枯葉落地,驟然一陣夜風呼嘯而過,帶着枯葉懸了幾個圈便飛去了別處,擡首望向墨黑天際,靜靜地看着,深深地望着,仿佛只要努力地看,那漆黑沉寂的夜幕中,便會出現自己想要看到的臉。

“主子,白日裏在街上,奴才...遇上了纖貴妃...”老翁的聲音飄飄然,輕地仿佛要沒了聲,但是他全都聽得清。

“遇上了嗎?”男子總是冷漠的臉上,突現滿滿的柔情,可嘴角上翹的彎度,卻無端透着濃濃的苦澀:“她還好嗎?”

老翁垂首,語氣盡量不帶情緒:“挺好的,人也挺開朗,就是瘦了些。”

“瘦了嗎?怎麽會瘦的?她從不是個會讓自己挨餓的人才對。”男子略現幾分焦急之色,下意識地上前幾步,想要向老翁詢問,行至一半,終是停了腳步,沒了言語。

那時候,一定傷她傷的很深,也不知道她回去後,有沒有傷心,有沒有使性子不吃飯,有沒有罵他,有沒有想要帶上幾瓶子毒藥來扔他一扔,有沒有哭,有沒有怨他,有沒有怪他,有沒有...想他。

思緒良多,院中早已只餘他一人,看着滿院的蕭蕭落葉,揚揚灑灑,突然覺得很是蕭瑟,凄涼,腦中不自覺竟想起了那個被她種滿紫蘭的錦蘿苑。

猶記得,前一年,有他陪着,她臉上的笑容還如宮外時那般燦爛,那後一年呢?

她是為了他才進的宮,沒了他的那一年裏,她一個人守着那個院子,抱着的是怎樣一種心态?是不是經常會覺得無聊?

想到這裏,秦子煜不禁輕笑:“她那樣的性子...”

是啊,她那樣的性子,本該潇灑不羁,豪放江湖,頂着纖女俠的名頭處處留名,然後一身紫紗,一支玉笛,片片紫蘭,偶爾鋤強扶弱,偶爾劫富濟貧,偶爾逞逞強,偶爾耍耍小聰明,戲弄戲弄別人,身上總會帶着幾瓶藥,這兒賣賣,那兒扔扔,不知有多逍遙快活。

可是進宮後呢,她究竟忍耐了多少?收斂了多少?

很可笑的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此後收斂些!”

纖纖,我欠了你的,将來都會一點一滴還給你,只要你等我,只求你...等我!

白纖總覺得自己是個說什麽就是什麽的人,決定的事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更改,或許,自己行走江湖這些年裏,人們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可是,現時現地,她愈發覺得自己是個很沒出息的人,她打從心眼裏看不起自己。

空曠無人的街道上,有一個人,一身猶如雲煙的紫紗,随風飄搖,那人立于一座府門前,擡首望着牌匾上的“秦府”二字,一會兒兀自發蒙,一會兒咬幾下手指,一會兒又徘徊着走兩圈,總之,看上去,很是糾結。

盡管剛與魏令隆交心一番,坦言堅決不再想要知道某人的任何消息,結果,她潇灑地出了客棧,理直氣壯地想要去溜達兩圈解解悶氣,結果,走着走着,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回過神時,腳下早已來到皇城附近的官街上,擡頭一望:哎呦我去,怎麽就來了這兒呢。

白纖撓着腦袋想不通自己的行徑,也找不到可以為自己這種行為開脫的借口,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是郭公公那老頭不對。

想起白日裏在那條小巷裏,他說完祈國近況之後,走就走了吧,非要補兩句:“姑娘,當日主子親自帶兵前往邊境應戰,即便再如何以一敵百,因着賊相的陰謀,主子兵力薄弱,最終還是落了敗,被虞國的人虜了回去,也不知受過多少侮辱,遭了多少罪,老奴也是聽聞最近主子被虞國國君放出了宮來,賜了一座宅院,這厚待中也不知藏了多少玄機,總覺得主子的日子過的很心驚,老奴當日有幸逃過宮中賊相的耳目才得以逃出祈國皇城,如今才想着要來虞國找主子,繼續侍奉左右。”

唧唧歪歪一大堆,白纖也不予置評,這三步一回頭地說完一句又一句,最後終于要消失在巷子盡頭時,好死不死,偏偏又回過頭來補了最後一句:“姑娘,主子的宅院在皇城附近的官街上,匾額上刻有‘秦府’二字的那間便是。”

要不是郭老頭子不說這地址,今夜,她也不會有這麽一出了不是!

白纖自心裏暗暗埋怨着郭公公,腳下卻生了風,頗心安理得地飛了進去,心想:看一眼也能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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