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腳下泥和天上雲

《又見賢妻》結束了,西瓜臺播出的新片叫《本非賢妻》。

季修的電影票房飄紅口碑不錯,和褒貶不一的評論一同見諸報端的是他和女二號街頭牽手的照片。

新的游樂園破土動工,薛氏的名稱印在布帛紙張上,在工地到處飄搖。

王豆豆從貴州回來出了一身水痘,王钊君忙得褲子都拉不上了,依舊不忘記三天兩頭打電話問展駿還要腿骨不他從貴州買回了幾根野人的。

溫珈言又升職加薪了,感覺離人生巅峰沒多少米距離,但每天都憂心忡忡地表示頂頭上司好像對自己不懷好意。

展駿一開始還“嗯嗯是嗎求八求快八”,很急切的樣子,聽了他的講述之後就換成了“呵呵你想象力太豐富”。

日子基本算是過得平靜無波瀾。薛景烨偶爾發來幾個短信,展駿看心情挑着回複。他現在完全掌握了這個三十五萬任務的節奏:薛景烨就喜歡他愛搭不理的樣子,反正本來他也是愛答不理的,面對手機基本不需要演。

問題是,譚曉路找來了。

這天晚上展駿吃飽飯洗了澡,以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姿态霸占了沙發,用下巴指揮溫珈言去洗碗、掃地、拖地、洗水果、切水果、插牙簽……溫珈言臉上的表情他挺熟悉的,簡單概括就是兩個字——我忍。

展駿心裏爽得飛天,面上卻不動聲色:“做完這些就差不多了,明天我可以給你看看房間什麽情況。”

溫珈言點頭,看到自己房間門關得很緊,展駿不可能不經過自己同意就進去實行滅蟑大計,放心了。

雖說他自己完全不覺得房子裏有幾只蟑螂能妨礙什麽事,但無奈人在屋檐下,房東你最大,展駿說什麽就是什麽。

譚曉路的短信就是在這種安逸的時候傳來的。

展駿漫不經心抓起手機,才看了頭一行字就呆了。

【我是譚曉路,可以找你談談嗎?】

這條普普通通的短信耗費了展駿和溫珈言一晚上的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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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珈言認為這是大房來找小三攤牌的節奏,不可不防,不可小觑,不可掉以輕心,不可随便回複。展駿跟他強調譚曉路這人多麽多麽好,他立刻回敬四個字:“色迷心竅。”

展駿沒有譚曉路的照片,心裏又覺得若是跟溫珈言說譚曉路的長相等級和你差不多,這家夥肯定飄飄然站都站不穩,于是攥着手機就一蹦一跳地回房間了。

溫珈言把他的拐杖拿過去給他,沒進房,擺在了門口。

“展哥,你和薛景烨這個事情多久才能結束啊?”

“怎麽了?”

“拖了那麽久,你連腿都傷了,值得麽?”

這番對話自從展駿回來後幾乎每天都要進行一次。薛景烨是展駿入分手師這個行業以來所面對的最麻煩、最艱巨的一個任務,他無論怎樣跟溫珈言說明溫珈言都笑笑,末了總結一句:“還是你自己的問題。”

這厮平時說話可沒有那麽一陣見血。展駿心裏有些不舒服,心想你我是什麽關系啊要你管啊再說漲房租啊,慢慢地連回應都懶了。

“我要休息了,晚安。”展駿和衣躺在床上,閉着眼說。

良久,聽到溫珈言輕輕關了門。

不經過允許不能進入對方的房間,這是他們倆達成的默契。而展駿意識到,溫珈言對薛景烨這件事情的參與度,似乎太深了。

房間窗簾沒拉緊,宿舍區裏各色燈火亮光從縫隙滿溢進房中,不開燈也很亮。展駿一直在心裏衡量着譚曉路和薛景烨兩個人,最後他發覺,自己并不能通過腦補來獲知他走譚曉路這條線和走薛景烨這條線各對結果有什麽不同的影響。

還是嫩啊。展駿想。要是能練出那種一個目光兩句閑言就把人給看透的功力,自己早就能成為這個領域的翹楚,人生巅峰指日可待。

他解鎖屏幕,給譚曉路回複信息。

【談什麽?】

他快要睡着的時候譚曉路回了信息:【我想問問你關于他的事情。】

當然是關于廠長的事情,難道我還能認為你是找我敘舊嗎?展駿心道譚曉路真是說了句廢話,手上卻不停:【你明天有空的話我們約個時間見】。

對于和譚曉路的會面,展駿心裏還是有期待的。

曾經對譚曉路那種由小人之心生出來的嫉妒和豔羨早就消失了。腳底泥不會試圖戰勝天上雲,它太高、太完美。他可以仰望,卻不存任何和譚曉路争搶的心。

而且譚曉路性格柔和,很顧及別人感受,只要跟他多見幾次面,基本都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很快就以【我認識譚曉路呢】為榮。

非常不幸,展駿也是這些人其中的一員。年月長了,小小的龌蹉心思全都不見,只剩下敬慕和欽佩了。

見面之前展駿神經質地想打扮自己。

“有讓黑眼圈消失的眼霜嗎?”

“眼部皮膚出現了細紋!你有啥緊致的玩意兒嗎?”

“你上次相親時我給你買的古龍水呢?”

溫珈言坐在桌邊吃早餐,滿臉厭煩地應付:“不造。沒有。扔了。”

展駿放棄從一個不愛衛生的直男那裏尋求讓自己變得更精神的方法,拄着拐杖風流倜傥地往門口去。

“約會都沒那麽早的,喂!”溫珈言在身後叫他,“展哥,爪子磨尖了沒?別客氣使勁撓!”

展駿:“……你再說一句今晚就自己做飯。”

溫珈言默了。展駿單腳蹦跳下樓,慢慢往約定的地方走去。

譚曉路已經從薛景烨那裏知道他腳受傷的事情,又怕傷害展駿那核桃大的自尊心,約在了距離宿舍區約兩百米的一個街心公園裏。

展駿一路過去,心想譚曉路果然是個剛從外面回來的,而且絕對沒到這種生活區來過。路邊、樹蔭下、街心公園裏,密密麻麻都是跳廣場舞的大媽,各種聲浪摻雜,能活活把耳朵給震死。

“……佳木斯……”

“……第九套廣播體操……”

“……什麽樣的節奏是……”

“……拍打天門……”

“……搖頭擺尾去心火……”

展駿在短短的兩百米裏經過了多番洗禮,好不容易抵達譚曉路說的那個公園,感覺自己爽爽噠,耳屎都多了兩三斤。

在竹椅上坐了一會,剛喝完一杯豆漿,譚曉路就出現了。

他總是一身得體大方的休閑服,像走T臺一樣穿過大媽大爺身軀擺動的洪流款款而來。今天還戴了副眼鏡,書生氣質爆表。

展駿覺得自己有些花癡,不過好看的男人從來都是他心智上的軟肋,趁此機會忙不疊地看了好幾眼。

“心情不錯?”譚曉路坐在他身邊,摘下眼鏡按了按鼻梁,側頭笑。

展駿心情更好了,可又要苦苦掩飾,十分考驗演技:“還行。”

譚曉路沒跟他客套,單刀直入:“景烨跟我說過你和他的事情了。……都說了。”

展駿:“哦。”

譚曉路頓了頓才開口:“我知道你喜歡他,但是沒想到他也……”

展駿:“哦。”

譚曉路得到的回應全都是無意義的語氣詞,有點無奈地笑笑:“不好意思,我知道自己太冒失了。但,你是怎麽想的呢?”

“我怎麽想和你怎麽想,有關系嗎?”展駿也學他單刀直入。

譚曉路不說話了。

聰慧利落的譚曉路,竟然也會試圖通過小三的放棄來挽回渣男的心。展駿撓撓鼻子,心裏挺不好受。

“我已經拒絕了他。他如果跟你說什麽我為了救他而受傷,你別信,那都是湊巧。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一定先閃到他後面,把他當肉盾。”展駿說,“但我拒絕不代表他會放棄,這種事情你最明白不是麽?”

當日薛景烨為追求譚曉路使盡渾身解數,譚曉路明着拒絕了無數次,始終都沒能讓薛景烨放棄。身為數代單傳的廠長,薛景烨無論做什麽都有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勁頭,似乎只要他執着、努力、為之絞盡腦汁,沒什麽是他不可征服的。

沒有人比譚曉路更明白薛景烨的執着。

他最終沉默了。

到告別的時候展駿也還沒徹底弄清楚譚曉路來做什麽。他說了幾句話,嘆了一次氣,間中露出好看笑容數次,連起身道別的姿勢都依舊優雅從容。

展駿再次穿過大爺大媽們往回走。譚曉路要求見自己這個舉動倒是讓他嗅出了一些感情動搖的線索:只有在戀人無法給自己确定和可靠答複的時候,才會想去找那個所謂的第三者,祈求其放棄。

譚曉路做不出祈求的姿态,也許因為他拉不下臉,也許是他潛意識裏認為薛景烨并非用這種卑下的方式可以挽回的。

展駿産生了巨大的罪惡感。

自己這種毫不光明正大的方式,無疑已經傷害了一個高潔的人。

展駿走着走着就站定了,心頭無聲嘶嚎了一句“太狗血了”,一面顫巍巍地試圖轉個方向繼續走。

薛景烨陰沉着臉,口中煙氣吞吐,站在前方五米處。

“剛剛那是曉路?他找你幹什麽?”薛景烨攔在他面前,濃烈的煙氣讓他惡心欲嘔。

“收起你的煙!老子最他媽讨厭這個氣味!”展駿用沒拄拐杖的手飛快從他口裏奪下半支煙,甩手扔進了垃圾箱。

薛景烨上前一步,陰沉地又問了一次:“曉路找你幹什麽?”

日頭漸漸升高,大爺大媽紛紛收了道具往家裏走,道路上車流人流交雜,聲音熱烈熙攘,路口紅綠燈有規律地閃爍,口中含着哨子的交通警在斑馬線上揮動雙手:“老人先過,不要争搶。”

他似乎思考了很久,但事實上也不過是從一個紅燈到下一個紅燈所花費的時間而已。

“沒說什麽。”展駿命令自己召喚展朝偉俯身,“你想知道的話為什麽不自己問?那些話我不懂怎麽重複。”

他不想重複,也覺得薛景烨大可回頭去問譚曉路。但同樣的話,被薛景烨聽進去就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了。

“……曉路他不是那樣的人。”

展駿笑笑:“那我就是個會說大話讓你們不和的人?”

薛景烨擰着眉頭沉默。展駿似乎可以看到自己剛剛随口說出的幾句話,在他心裏被理解成了怎樣的腦內劇場:譚曉路潑婦般找上門來和自己争執吵鬧,自己拖着病腿無力反抗,舉起拐杖以求自保。譚曉路絕不會打人,但他那張在高校辯論賽上擊敗十多所院校的嘴巴絕對不饒人,哪怕平時溫溫和和,關鍵時刻也是什麽都說得出來的,于是這腦內劇場演變為一場皮影——譚曉路咄咄逼人步步緊逼,展駿柔弱不堪連連後退,而幕後音樂铮铮,鐵馬金戈。

他對廠長的智商一直沒什麽期待,但此時此刻還是真心希望他能用正常人和正常戀人的思維去看譚曉路。

但薛景烨最終沒有。

展駿看他怒氣沖沖地離去,對自己的厭惡感已經上升到了極點。

父親的債主把門踹爛而母親還躺在醫院裏的時候,他第一次明白自我厭棄是什麽意思;屢屢被薛景烨嘲笑卻還為他悄悄做了許多事的時候,他也有過自我厭棄;後來答應薛景烨的要求,在折騰一夜後于酒店房間醒來,聽他提及那個被丢棄的耳機時,展駿以為那一刻就是自我厭棄的最高值了。

可原來他低估了自己卑劣的另一面。

家裏很安靜。溫珈言留了幾片面包和果汁放在飯桌上,杯子旁邊還有個洗幹淨的蘋果,是讨好和致歉的低調執意。為了提醒展駿滅蟑大計,溫珈言房門上貼着張【展大人請進】的紙條,一罐全新的殺蟲噴霧劑放在門口。冰箱門上貼着幾張平日裏互相留的便條,今天新貼的綠色便利貼上寫着幾行大開大合的字:中午不回來吃飯了,晚餐吃蘿蔔牛腩可以嗎?最後還習慣性地加了個笑臉,是臉皮厚又不怕死的猥瑣模樣。

他的吉他放在窗邊。明明是時不時會下雨的季節,但溫珈言還是忘記關窗。窗外樹蔭濃密,碩大的龍眼和荔枝已經漸漸挂滿枝頭。溫珈言老見他站在窗邊一邊扮憂郁一邊盯着龍眼唉聲嘆氣,曾打算在夜裏偷偷去摘幾個回來,被他訓斥得再也沒敢提起,結果隔天下班就拎了一袋龍眼回家,專程是給他的。

“展哥你人真是太好了。”

溫珈言常常跟他這樣說。

展駿拿起那個還沾着水珠的蘋果,覺得剛剛做了虧心事的自己還是幹脆在日光裏被曬化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_⊙) :大家好沒錯呀我就是作者潑的狗血呵呵。

關于那部電影……咳咳,文文裏的情節我完全是胡謅的,全都是。

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搜一下《太極:從零開始》(似乎是這個名稱),就是這部電影給了我胡謅的靈感(……)。它是一部完全可以做成RPG游戲的電影,奇妙的混血兒。

最後謝謝諸位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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