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職業分手師,薛總聽過嗎

失眠了整晚的展駿用盡了一生的意志力才掙紮起來。

昨夜溫珈言買了蠟燭回來時,他已經關緊了門說自己睡下了,卻一直睜着眼看黑漆漆的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變化。後來外面的聲音漸漸輕了,他聽到溫珈言反鎖了大門,回了自己房間,之後依舊睡不着。後來幹脆爬起來開電腦看劇,《開膛街》前十幾分鐘還是很專注的,後面就神游萬物,最終因為太過疲倦而眼睛發澀,才爬回床上趴着。

一趴就趴到了天亮。

樓下有個年輕人推着賣早點的車出來了。嗓門最大的大爺拎起他的唱戲機準備去街心公園打太極。樓下的大媽開始叫孫子起床準備上學,那個今年才讀一年級的小孩每天早晨的起床都是一樁地動天搖的大事。

展駿趴在床上聽這些熙熙攘攘的聲音,聽着聽着覺得有點心酸。

他一直賴到溫珈言出了門才起床。溫珈言上班之前照例将早餐買好放在了桌上,又是皮薄餡大的叉燒包和現磨豆漿,還有一份熱騰騰的蒸餃。

展駿刮胡子時在鏡中看到了滿眼血絲、眼圈厚重的臉。二十來歲的人,看上去好像閱盡了三四十歲的人生一般氣色沉沉。呆看一陣後,他仔細認真地刮盡了冒頭的胡茬,仔細認真地用男士洗面奶洗臉,仔細認真地把睡得亂糟糟的頭發撥弄好。

溫珈言留下的早餐他也仔細認真地吃了,又仔細認真地選了搭配的衣服,滴了幾滴去血絲的眼藥水,大約十點的時候出門了。

到肥佬那邊談完事情之後,大約就是午餐的時間了。正好可以再坑肥佬一頓好的。展駿一級一級地在拐杖的幫助下下樓。

他一點都不傷心,自然也不難過,就連邁上因為不在上下班高峰期而顯得特別空蕩的公車,姿勢也自信完美,順帶給了司機一個笑。

雖然立刻就因為被呵斥着“空調車是兩塊錢你給夠了沒”而折回來,有些尴尬。

王氏婚姻咨詢公司今天業務比較繁忙,平時偷摸看韓劇的前臺小妹都東奔西跑地在接待客戶,幾位婚姻咨詢師的助手面前都站着四五個人,即使室內開着23°的空調依舊忙得滿頭是汗。

一個人來的客戶基本都很安靜,默默坐在接待室的沙發或臨時擺放的凳子上看手機或者平板,偶爾有一兩個特別文藝憂郁的,會插着耳機聽歌,整個身子都貼在窗邊的柱子上,只看到一個哀傷的後腦勺。

兩個人一起來的客戶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或者是互不理睬,或者是小聲地不斷争執。前臺小妹換了一杯又一杯水,都無法讓那幾對越吵越大聲的夫妻因為被打斷而消停一會。這個截斷對話的有效方法居然不奏效,她急得快哭了。

展駿曾經還見過三個人一起來找咨詢師調解的。兩個女人同時愛上另一個男人,而且肚裏都有了孩子,男人不知如何抉擇,于是拉着女人們來求教婚姻咨詢師,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幫我選吧”。年紀約四十多歲的咨詢師頓時冷汗狂飙,一個多小時的交流下來,那男人離去的最後一句話還是“你還是幫我選了吧我信你啊醫生”。

那個案例最後究竟如何處理,展駿和王钊君都不清楚。基于保密原則,咨詢師沒有向他們說過這個案例的詳情和咨詢結果,但是就男人在進入咨詢室和離開咨詢室時他聽到的這兩句話,展駿覺得希望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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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戀愛,自己的婚姻,卻寄望于一個局外人來解決難題,展駿始終覺得不可理解。

和前臺小妹無聲打招呼後,躲避着她淚光閃閃的求助眼神,展駿閃入王钊君的辦公室。

關上門之後這個辦公室就顯得非常安靜。王钊君正在聯網玩三國殺,忙得擡頭看展駿的時間都沒有,口裏不斷念着“來個桃啊”“要不酒酒酒啊”。

展駿坐上他辦公桌,心想這就是老板和打工仔的區別啊,簡直令人潸然淚下。

淚還沒落下,王钊君就沒血了。

“艾瑪煩死了,一直輸。”王钊君點了根煙打算抽,被展駿奪了下來按滅,“怎麽了,抽煙都不許了。”

“你這孫子,知道我聞不了這個味道還抽。”

“是你說的我可以抽你不會怪我,才過幾年就不記得了?”王钊君心疼地拈起那支被展駿扭曲的煙,最後還是悻悻地放下了。

他感覺得出來展駿今天心情不太好。

“薛景烨的事情不是搞定了嗎,你心情怎麽那麽糟?”

展駿跳了跳眉毛:“我心情糟?我心情哪兒糟了,好得很。”

王钊君呵呵兩聲,沒理會他,繼續往下說:“報告什麽的你做好了就給我。昨晚上我跟季修說了這個事,他挺高興的,說錢立刻就可以到賬,還說想見見你。”

展駿眉頭一皺。按照王钊君這邊訂立的規則,為了避免在事情解決之後分手師和客戶的過分糾纏導致一些不能預計的突發事件,所有的事件在達到客戶要求之後,分手師和客戶就不能再進行接觸,所有事宜統統由公司來溝通,包括向客戶闡明分手過程中的重要階段、分手師的花費以及分手對象的表現等等。

以前也出現過客戶要求親自面見展駿的情況,一律都被王钊君擋了回去。其他的分手師有助手和公司的顧問來負責事件前後的瑣事,展駿這邊因為有了和王钊君多一層的關系,一直都是王钊君親自處理的,展駿的案子也全都通過王钊君來受理。但王钊君說出了“想見見你”這樣的話,就表明連王钊君自己也同意了這個會面。

“不是不能見麽?再說有什麽好見的。”展駿沒什麽興趣,“趕快把剩下的錢打到我賬戶裏就是了,其他的我不想管。”

“……這不就是錢的問題麽呵呵。”王钊君有些為難地笑,“你去見了他,才能從他那裏把支票拿回來。”

展駿頓時無力:“不是都通過轉賬的方式來支付嗎?怎麽又扯到支票上了?”

王钊君繼續笑:“季修說他很滿意,所以又多追加了十萬……”

展駿露出“明白了”的神情,皮笑肉不笑:“得了,你就說明是錢的問題,我懂。”

“互相理解,互相理解。豆豆開始上學了嘛,教育花費很高的。”王钊君笑嘻嘻地搭着他肩膀。

展駿答應了。這十萬不包括在他的分成裏,因為協議上寫明的報酬總數是五十萬,他抽70%;後面追加的,展駿也沒什麽想法。主要是三十五萬這個數字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預計,人不能太貪心。

季修約的地方照例又在經紀公司附近,又是個看得飽吃不飽的咖啡廳。展駿進去的時候略吃驚:咖啡廳裏零零散散坐着幾個人,都是屏幕上老出現的熟面孔,有上了年紀的也有一副學生臉的。展駿忖度,這個咖啡廳應該是季修他們公司的下午茶定點消費場所。

在季修訂好的包廂裏等了十來分鐘,季修來了。包廂不大,但布置雅致簡單,很适合密談。

季修是一個人來的,大概是因為造型和化妝的緣故,看上去和那日所見到的他很不一樣。

“我去看了你的電影,很棒。”除了薛景烨之外,展駿找不到和季修的共同話題,但直接從這個切入好像又不太好,于是他提起了那部神奇的混血電影。

季修似笑非笑:“很棒?很棒在哪裏?”

展駿想了想,把自己的感受簡單說了出來:“概念很新穎,中式武俠和未來機甲的組合雖然一開始聽起來很不靠譜,但是故事非常有趣,而且鏡頭和剪輯都沒有按照傳統的武俠電影,反而很類似好萊塢的救世英雄片,感覺也沒那麽違和了。而且你演得很好啊,陳丹丹也很美,最後大戰的那一段配樂特別印象深刻。”

“你喜歡最後的大戰?”季修來了興趣般追問。

“那一段氣勢恢宏,挺好的。尤其你站在機甲領袖頭頂,用古劍刺穿它頭上保護罩的時候,特別帶勁。”展駿說得真心實意。

似乎沒預料到展駿真的能從那部電影裏挖出那麽多值得贊賞的東西,原本以為他只是随口稱贊的季修也收起了戲谑的表情,帶了點詫異,但還是誠懇點頭致謝:“多謝,你看得很認真。”

展駿沒敢跟他說其實大戰的那個情節播放時,他一直在跟溫珈言小聲讨論同樣是沒穿衣服的背影,季修和陳丹丹哪個更有視覺沖擊力。

氣氛緩和了很多,展駿等着季修開口。季修頻頻看表,察覺到展駿的疑惑眼神,擡頭微笑道:“其實我還約了另一個人。”

展駿臉上還抱持着客氣的微笑,笑意還僵在嘴邊沒有消失的時候,霎時間理解了季修話裏的意義。

“你違反了我們訂立的協議!”展駿猛地站了起來,抓起拐杖就要走,“不好意思,我不能接受這種會面。”

在協議中有一條非常重要的保密協定是關于分手師和分手對象的。除非涉及到倫理或法律問題,或者情況危及客戶、分手師或分手對象的生命,否則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客戶和分手師都不能讓分手對象獲知分手師的真實身份。

分手師可能是女人在疲累的工作中偶然認識的一個普通客戶,也可能是男人在夜店裏偶然遇到的美麗女子,之後的一切都嚴格地局限在陌生人和暧昧這兩條界限中。曾有客戶告訴自己的妻子,她頻頻在公司門口遇見的英俊年輕人是自己請的分手師,目的是為了試探妻子是否真的有外遇;得知真相的女人将手中剛剛切開牛肉薄片的刀子刺入了丈夫的腹部,并且拎着那把刀子找到了分手師面前。這個案件在行業裏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從此之後這條保密協定就成了所有業內人士都認同的守則。

但季修的所作所為很明顯地在破壞這個守則,甚至可能威脅到展駿和他自己的人身安全。

“反正都認識,有什麽關系。”季修拽着他拐杖,“而且我追加了十萬塊,萬一出了什麽事,也算給足賠償了。”

展駿像看天外來客一樣盯着面前悠然坐在棕黑色沙發中的男人。

他是天真了,居然忘記這個男人以優秀的演技在數年內就成為熱門小生,還以為他對自己表現出的善意是真心的。

回頭想想,季修只不過是希望他能夠更加投入地去完成分裂薛景烨和譚曉路的工作才和他大聊特聊薛景烨的事情,好讓他以為那個高高在上的明星居然和自己是同個戰壕的戰友而已。季修怨恨譚曉路奪走了薛景烨,難道他就不會怨恨在同一時間與他分享薛景烨、甚至能進入薛景烨某處居所的自己嗎?

越想越寒。

展駿抖抖拐杖,想方設法甩開他的手,心想對不起了肥佬,但是這個太危險,我還是跑路為上。

“季先生請放手,離開這裏是我的自由你無權限制。”展駿恨死自己的腿傷了,這讓自己完全就像個弱者。

季修笑眯眯地攥得更緊并且口上一直說“別急嘛坐下呀”的時候,包廂門被從外面開了。

薛景烨帶着臉上未消退的淤青站在門外,目光在接觸到展駿的瞬間變得驚訝又懷疑。

展駿心中哀嚎,從松了勁的季修手裏抽走自己的拐杖,咬牙站在一邊,拼命擺出副正氣十足的臉。

薛景烨看了他幾眼,冷冷地轉頭望向翹腿坐在沙發中的季修:“你又想搞什麽鬼?”

季修聳肩攤掌發笑:“互相認識一下嘛,這位展先生是我新認識的一個朋友,他的職業很有意思。”

饒是心念百轉,展駿在聽到季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知道再轉也沒用了。自己沒有任何可以制衡和威脅季修好讓他不要說出實情來的東西。而這裏又是季修的地盤,所以在這個小小的包廂裏,唯一的弱者他媽的就是自己啊!

看到展駿的臉色變換,季修十分高興地繼續向薛景烨介紹:“職業分手師,薛總,你聽過這個名稱吧?就是專門讓情侶分手的那種惡劣的職業啊。”

薛景烨投過來的目光仿佛有形的薄刃。展駿不太清楚薛景烨什麽時候會高興,但是對他暴怒的表現卻知根知底。他飛快看了一眼門口,太窄,沖不出去,在半途就會被薛景烨攔住。

“要不是和展先生有了些業務往來,我也不知道職業分手師原來那麽好玩。具體怎麽做我不太清楚,不過展先生非常完美地完成了我的目标,比薛總你手底下那些人優秀多了。”季修滿面春風,語氣溫和,姿态優雅,“為了讓你和譚曉路分開,展先生下了很大功夫,連腿都斷了呢,也是蠻拼的。”

在薛景烨動手的瞬間展駿已經迅速抓起花臺上一個白瓷的花瓶朝薛景烨擲了過去。

他現在什麽都不怕了,把薛景烨砸傻也好,順帶讓季修那張俊臉花幾道也好。被欺騙的憤怒和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毆打的恐懼令他唯一的反應就是自保。

薛景烨接住了展駿扔過來的花瓶。他沒有像以往那樣用手,而是擡起腿狠狠朝試圖躲避的展駿踢過去,正中側腹。

在疼痛還未擴大的時候,展駿揚起手裏的拐杖。鋁制的拐杖不偏不倚地打在薛景烨的手背上。他捂着側腹倒在地上的時候聽到了薛景烨的痛呼和花瓶落地的聲音,之後一片寂靜。

包廂的門被侍者慌亂地打開,看到包廂裏的淩亂狀況後年輕的男孩喊了一聲“季哥你沒事吧”,得到肯定回複後忙轉身去叫店長了。

薛景烨這一腳踢過來的時候展駿已經做出了躲避反應,所以踢得并不重。可惜他腿還傷着,沒法立刻站起來,只能趴在地上,任坐在沙發上的那位和站着的那位以冷漠目光俯視。

“季修,這一筆我記着。”薛景烨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你現在有靠山我動不了你,但你等着,你他媽總有被我踩死的一天。”

說完這威風凜凜的臺詞後,薛景烨再也沒看展駿一眼,扭頭大步離開了包廂。

季修也起身了。他懶洋洋地伸腰,随即低頭對已經坐起來的展駿笑道:“不好意思了展先生,累你受傷了。這十萬塊你拿去看病,多出來也沒關系,你下次再斷腿去醫院肯定能用上。估計能用七八次吧,不用謝。”

展駿打在薛景烨手背上的那一記很重,拐杖都歪了。他坐在地上緩了好久的氣,年輕的侍者拿着掃把等東西匆匆走進來,看到他垂頭坐在地上又吓了一跳,跑出去又跑回來之後,給他遞上了一瓶雲南白藥。

“你沒事吧?不好意思我要掃地了,不然店長會罵我的。你拿着這個。”他把雲南白藥塞到展駿手裏,“只有半瓶了,不過很見效的。你先噴噴,很快就能走了……你到外面去好不好?我要掃地了。”

展駿拍了拍衣服上的污漬。白襯衫上的那個鞋印太清晰,擦不掉,他拂了拂就不再管了。伸手将咖啡杯壓着的支票揣入懷中,回頭看到年輕的侍者用力幫他把拐杖扳正了。雖然還有點歪,但他還是對這個善良的男孩表達了感激:“謝謝你,謝謝。”

咖啡廳裏依舊還有幾個人,也是走進來時候看到的那幾個面孔。不過沒人注意他,就像沒人關注剛剛在包廂裏的騷動一樣。偶爾有目光投過來,也是帶着八卦笑意和嘲諷的。展駿挺鎮定,自己此時此刻心裏雖然有怒氣,但還算平靜。他甚至可以在回家的出租車上,冷靜地思考着自己能做什麽來讓季修那張臉扭曲一次。

薛景烨對他生氣,他認了。自己做的這些事本來就不夠光明磊落,就算廠長是個多壞的渣,他利用他對自己還未消退的情意騙了他始終是事實。這一腳氣勢很足,但實際上他受損不多,而且也還擊了不是?

所以真正引起他怒氣的還是季修。他早就計劃好了,從接觸王钊君并且指定由自己來負責這個案子時他就想好了今日的羞辱。甚至——展駿忍不住想,老蔣是季修朋友圈裏的人,這也是個巧合嗎?老蔣和紀文的事情是他從薛景烨家裏離開之後才到他手上的,原本以為是肥佬業務拓展才得來的案子,此刻想來實在太多巧合。

展駿在側腹處噴了些雲南白藥。他也不确定是否有用,但越接近家,火辣辣的痛楚就越是烈,有些受不住了。

想回家,卻又不想回家。他想起昨晚溫珈言的那些話和今早晨自己的故意回避,頓時覺得TM的我的人生怎麽就這麽多事啊。

作者有話要說: 致歉:昨晚因為暴雨被阻在市中心,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一點,十分狼狽……所以最後沒有更新。

(臺風快來然後快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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