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孩兒不該有的味道

許拙也不是很懂邢刻具體在想什麽。

這個年紀的小孩正是大腦飛速成長的時候,  對外界極具好奇心,一天能變一萬個想法。

防患于未然是行不通的,防了一馬上就有二,  親媽也不一定能弄明白。

不過有一點可以确定的是,  邢刻關注這些肯定是因為錢。

他缺錢,也想要錢。

小孩都想要錢,  但那是因為錢在他們心裏,和好吃的以及好玩的挂了鈎。邢刻不一樣,他暑假出去給人做幫工其實賺了一些,  卻也從沒大張旗鼓地花過,連個包書皮都不買,  文具和鉛筆用的也是最便宜的款。

要不是明确知道他暑假在外邊待過,恐怕都不敢置信他有賺到錢。

邢刻對金錢的渴望,  不是那種短暫的。

他因為邢家的環境,似乎在這麽小的時候就已經觀察明白了,  到底什麽是人行走在社會上的硬資本。

而金錢又的确是個迷人的東西,  有那麽幾回,許拙甚至感覺邢刻對金錢的渴望超過了知識。

如果不是每天下課都得牽着個許拙,得把許拙送回家。他嚴重懷疑邢刻會一直在那些小攤販身邊蹲下去,把作業什麽的抛之腦後,搞不好還會想去給人打打下手,  當個托兒什麽的。

回回都是聽見一旁許拙的動靜,才清醒過來,然後領着他回杏花苑。

這幅樣子一度讓許拙感到擔憂。

他倒不是擔憂邢刻對錢感興趣了,  對錢感興趣沒什麽不好的。

他擔憂的是,  距離他們可以合法獲取收入還有好多好多年。

筍得探出地面才能迎接春天,  而現在他和邢刻都還蟄伏在地底下呢。

這蟄伏的日子不僅漫長,  還能直接影響他們之後迎接春天的姿态。讓人煎熬的同時,又逼着人不得不去面對。

六小到杏花苑沒有大馬路,全是錯綜複雜的羊腸小道。

但這樣的小道也會有車經過,邢刻擔心許拙的迷糊勁走在路上會被車撞,每天回家都得牽着他。

許拙也沒有那麽笨了,不過邢刻願意牽着他,他也就給牽,樂呵呵地被帶着走,有時還會故意在邢刻面前扮傻子,逗他玩。

想給這些漫長等待的歲月裏,裝點出一些讓人開心的色彩。

邢刻偶爾也會笑。

兩人就這樣手拉着手走了很多天。

有時候會撞見提早回家的孫芳麗,或者輪班回家的許清朗,甚至是許定平柳楊和沈阿姨徐媽。

這時間一長,整個杏花苑都知道今年上學的兩蘿蔔丁關系好了,得手拉着手才能上學呢。

坐在大院門口嗑瓜子的老頭老太太,還時常會通過他們其中一個去問另一個的信息,拿他們要好的關系打趣。

有小朋友想找小交際花許拙玩又找不見時,也會猶豫地叫住邢刻,試圖同他搭個話,問問許拙的下落。

就這樣,時光飛一般地過。

等他們以小學的身份頭一回迎來國慶小長假時,許拙不僅收到了重生以來的第一份長假作業,還收到了另一個通知。

那就是五班要交班費了,每個人都得出五十塊錢,國慶後就收。

這個數額在這個年代不算少,但交出去之後也的确是用得上的。

李老師提出的時候特地說過,班費會全部放在班長那裏,所有的明細都會記錄清楚。取之于學生也用之于學生,所以家長可以放心。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許拙認認真真地把要交五十塊錢記錄在了作業本上,還畫了一個特別大的零。

等這個零畫到最後時,許拙的鉛筆又突然一頓。想起什麽一般,擡頭朝他的前座看過去。

邢刻就坐在那裏,低頭寫着作業,交班費的事兒仿佛沒給他造成任何情緒波動。

等最後下課鈴響,也是幹淨利落地收拾好了書包,回頭對許拙道。

“走了,回家。”

這天下午放學,因為之後就是國慶,所以學生們變得格外鬧騰,聚集在校門口的也很多,老板們更是拿出了各種活動和新奇的節日物品。

有的小吃攤還打起了折。

邢刻像往常一樣,一個一個地看過去。

他不買,許拙也不買,所以這轉悠的二人組其實挺讨小攤販老板的嫌的。只是對于別人的臉色,邢刻好像早就無所謂了。

他無所謂,許拙就更無所謂,白白胖胖,臉皮超厚。

今天的邢刻和往常一樣,遇見感興趣的小玩意攤就留一留,然後看他們玩。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再拍拍許拙,牽着他回杏花苑。

看這些人玩,對許拙來說不算無聊。

他的大腦也是小孩,也會被小孩的游戲吸引,有時甚至比邢刻看得還有勁。

只是這天放學,許拙心裏就像堆了什麽事一樣,看什麽老板精心準備的游戲都看不進去。

但他也不催促邢刻,邢刻停在一個攤位邊時,他還會學自己平日裏入迷的樣子,蹲下去看。

這樣既表現自己不着急,又不至于被邢刻發現。

然而等到兩個人離開這些小攤販,往杏花苑的方向走時,許拙還是一個沒忍住,快步追上了邢刻。

不知是不是秋天到了,傍晚天紅得比夏季要早很多。

霞光與黃雲在天邊争輝,羊腸小道上全是各式各樣食物散出去的人煙味兒,還有角落裏的爛木頭香。

許拙踩着那些凹凸不平水泥地上的木屑,往邢刻身邊一靠,然後順勢叫了句:“阿刻呀。”

邢刻皺眉瞥了眼許拙踩過來的路,不快道:“別亂跑,這邊有釘子。”

“我知道,我看路了,沒有才跑。”許拙很靠譜道。

邢刻看了看他,這才說:“幹嘛。”

許拙試探地開啓了話題:“今天李老師說要交班費哎。”

邢刻說:“嗯。”

“五十塊,是不是有點多?”許拙道。

邢刻說:“還好。”

腳邊有根小木棍,許拙心裏太糾結了,順勢就把那木棍踢到了木堆裏去。

然後想了想,還是決定小賣一波爸爸,一臉小大人樣道:“我覺得還挺多的,我爸爸現在跑車的時間都沒有以前長啦,我懷疑他一天說不定也就賺這點呢。”

邢刻說:“叔叔那是身體不好,在養。”

許拙說:“我知道呀,我就是覺得上學好貴哦,之前那麽多書本費和校服,現在還有班費,太貴啦太貴啦,阿刻你覺不覺得?”

許拙一邊說,揣在秋季校服裏的手一邊可勁兒把一張紙巾都給搓圓了。

他平日裏面對邢刻的時候,話是很多沒錯。但是像邢刻這樣敏感又孤僻的孩子能願意和許拙交朋友,一定有一個大前提是,許拙話多,但不亂說。

像邢東海、李書梅,這都是許拙平日裏絕對不會提到的人物。

不僅他,就連孫芳麗和許清朗夫婦都不會提。

然而這個年紀的孩子所獲得的金錢,又幾乎全部來自于父母。

也就是說許拙想問問這個班費對邢刻來說困不困難,就無可避免地需要提到這兩個人。

許拙不想提。

邢東海和李書梅都不是他樂意想樂意說的人,邢刻也一樣不會願意聽。所以在這樣的前提之下,許拙就只能采用這樣迂回的方式去問了。

而邢刻的答案是:“一般。”

正常來說,像這樣慎之又慎的問法,提問者在問完之後,都會對答案有一個大概的預設,如果再加上對回答者的性格了解,這個預設到最後基本就會大差不差。

許拙提前就猜到了邢刻會這麽說,這種兩不沾的回答簡直是他的最愛。

當下眼睛就亮了起來,可語氣聽上去卻很喪氣:“我還是覺得很貴,我媽媽前兩天好像換了個車,還進了一些吃的,國慶之後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得出來。”

邢刻最近經常在許家吃飯,關于許家的情況,他也是知道的。

的确就是如許拙所說的很困難,一時間沒能說上話。

許拙于是趁熱打鐵道:“阿刻你……能不能交哇?”

他說到這句重中之重的時候,緊張地一下子捏扁了口袋裏的紙巾球,然而嗓音還是盡量故作輕松,仿佛只是随口一問一般。

邢刻的腳步立刻就頓住了,扭頭朝許拙的方向看去。

許拙仿佛不察一般,還在兀自喃喃:“一個人不交好像有點尴尬,但如果我兩都不交,是不是就好點啦?”

這種漏洞百出的話,也就許拙說得出口了。

他并不是想占誰的便宜,只是想做最壞的打算,給兩人兜個底而已。

而邢刻在沉默了片刻之後,說得也是:“我能交。”

然後緊跟着道:“你也能,別瞎想了,叔叔阿姨不會連這個都不給你的。”

那邢東海和李書梅會不會給你?

許拙不知道,他也不敢問。

漫長時間的無奈之一,就在于他在金錢方面,也沒有太多可以幫到邢刻的地方。

他重生的是人生,不是穿越進了小說,歲月的甜和苦都得嘗。

許拙看着邢刻好半天,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了句:“真的嗎?”

邢刻性子比較冷,從來就不愛這種反複的提問,然而這一回,他收到許拙的目光之後,竟然還是耐着性子平和地回了句:“嗯。”

不僅這樣回答了許拙,往後的國慶假期,像是為了不讓許拙擔心一樣,還每一天都會來許家吃飯。

順帶教一教許拙那萬分困難的長假作業。

這一切看着都和平日裏上學差不多,仿佛班費真的只是一個很小的問題。

然而有那麽一天,邢刻來許家來得比較晚,許拙撲上去的時候,還是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很輕的魚腥味。

是小孩兒不該有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

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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