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吃糖不?”

大院這種地方對居民來說,  就是用來種菜聊天的。

東邊坐坐西邊坐坐,瓜子一嗑,天南海北什麽都聊。

已經到國慶的末期了,  許拙困難的長假作業終于完成,  下午的時間便跑下樓去同人踢球。

踢着踢着,便不小心聽見了角落裏婆婆們的聊天。

“真的是冤孽喲,  我兒子昨天還親眼看見了咧!那麽小一個人,那麽大一箱魚!跟在背後幫人搬,多懂事的小孩!這姓邢的可真是造孽!”

“那可不?死酒鬼也不怕遭報應!我瞅着這段時間都是那三樓許家留着人吃飯的呢,  要不然那小孩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怎麽會有這麽狠心的爹媽,簡直就跟不是自己親生的一樣……”

“噓!噓!”

許拙是跑過來撿球的,  轉瞬間就聽了這麽幾耳朵。

他還以為婆婆這個反應是邢刻回來了,眼睛一亮,  連忙抱着球站起身來。

然而轉過頭後才發現,回來的不是邢刻,  而是李書梅。

李書梅是幹前臺的,  長得不賴,每天出門都會化個妝,穿得也挺文雅。走起路來沒有孫芳麗那麽幹練,是雅靜派的。

見到幾個一起停口的婆婆時,李書梅仿佛知道她們在說什麽一般。嘴唇一抿,  加快腳步就要低着頭往筒子樓裏走。

卻不想這群阿婆裏有個性子最急的,忍不住叫了句:“哎,邢家媽媽啊。”

“啊?”李書梅頓住腳步,  回頭看向阿婆的時候,  很快便換上了讨好的笑臉,  彎腰道:“怎麽了阿姨?”

之前那個說“噓噓”的小心阿婆見狀,  連忙推推性子沖的阿婆,示意她不要亂講。

性子沖的阿婆咬着瓜子,把那個阿婆推開,一邊使眼色說:“我曉得我曉得。”

一邊對李書梅笑道:“我聽他們講六小新生要交班費咯,你家兒子這成天在外面……玩兒,估計都沒同你說哦?”

李書梅一愣,看着是真不知道,猶豫道:“對呀,這孩子沒同我說。”

阿婆伸了個手掌出來:“五十塊咧,他們那些學生要用,我們家孩子上學都得交的,都這個數。”

李書梅“哎”了兩聲,似乎遲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才捋捋頭發又挂上笑臉道:“我知道了,謝謝阿姨啊。”

“不客氣。”阿婆擺擺手說。

李書梅挎着包上了樓。

阿婆等她上樓,才壓低聲音說了句:“五十塊,幾瓶酒幾包煙啊,猶豫成這個樣,什麽東西……哎,小東西,你聽夠了沒有?”

許拙抱着球一頓,連忙把放大的耳朵收回來,然後轉頭沖阿婆們嘻嘻一笑,還吐了吐舌頭。

“人小鬼大!敢聽阿婆說話!”阿婆頓時板起臉道。

然而這些阿婆都很親許拙的,所以許拙一點兒也沒有受到威脅的樣子,還敢耍賴皮,把腦袋搖成撥浪鼓:“沒聽沒聽。”

阿婆伸手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随即想了想道:“阿婆說的話可不能和邢刻說啊,你懂不懂的?”

許拙認真點頭。

另一個阿婆見狀,又塞過來了幾塊大白兔奶糖:“來,回頭你兩分着吃。”

許拙甜滋滋地說:“謝謝阿婆。”

然後就抱着球走了。

他又在樓下玩了十幾分鐘,天都快黑了,還是沒等到邢刻回家。

倒是樓上準備出去值班的許清朗出來了,讓許拙上去換汗巾。

許拙體質不好,孫芳麗害怕他在外邊玩出汗後風一吹就病了。

所以會剪一些舊布來給他隔在衣服裏邊,一天能換好幾塊,還不容易生病。就是汗巾了。

許拙屁颠屁颠地跑上去,結果還沒進門,就聽見樓上又傳來了吵架聲。

準确講,是邢東海一個人的怒吼聲。

自從老楊給他介紹了那份安保工作之後,許拙已經好久沒聽見邢東海這麽大發脾氣了。

還依稀能聽見點內容:“什麽破學校錢錢錢-  -”

許清朗不想他多聽這些,很快就把許拙拉回了家。

但等許清朗給他換好汗巾,出去輪班的時候,許拙還是偷偷摸摸地站在了門口。

離門越近,就越能聽見樓上的吵架聲。

李書梅是從來不同邢東海吵的。邢家發生的動靜,可能和邢東海和邢刻有關,但基本和李書梅沒什麽關系。

她就如同她無聲走路的方式一樣,像邢家的透明人,但又并非是完全的無足輕重。

許拙對這個拘謹又沉默的女人沒有太多了解,他之所以會站在門口,也完全不是因為對邢東海的破口大罵感興趣。

他只是想-  -

外邊的天已經徹底黑了,連路邊燈都開始工作,從筒子樓的走廊向外看去,能瞧見住宅樓細縫向外,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流。

等熟悉的腳步聲拖沓着從外邊僻靜的樓道上響起時,許拙噔噔噔地在原地踩出跑步聲,假裝是剛剛才到門口。

然後搶在四樓充滿怨氣的吵鬧聲前,先打開一條門縫,往陰暗的走廊上投去了溫暖的室內光。

門縫筆直,向外投射,直接隔絕了邢刻繼續往上走的道路。

他上來的路上應該是已經聽見四樓的聲音了,黑色的眼睛像墨一樣,又深又沉地擡頭看了一眼,幾乎要和黑發連成一條線。

随即才望向門縫裏的許拙。

外面下雨了,邢刻的頭發還有點濕。

許拙在暖光燈下望着他笑,神秘兮兮道:“阿刻,我看見你上來啦!”

然後說悄悄話一般:“吃糖不?樓下阿婆給的,甜噠。”

邢刻這天在許拙家待得很沉默。

飯沒有吃特別多,身上的魚腥味還比之前更重了,看着也很疲憊。

他很排斥被許拙聞到這些,所以吃晚飯的時候,一直拘謹地坐在距離許拙比較遠的地方,也盡量避免自己碰到太多東西。

許清朗這天跑的是夜班,恰巧空出來了那麽個位置可以供他這麽坐。

許拙很理解邢刻眼下狀态的心情,所以難得沒有主動去貼邢刻,只是會用小勺子往他的碗裏添菜夾肉。

就這樣到深夜,不得不目送邢刻回家時,就連孫芳麗都在關起房門之後,輕輕嘆了口氣。

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孩子,誰看了都不高興,但也誰都沒有辦法。

老天的确是很不公平,他讓有些人在這麽小的時候就遭受了很多人一生也沒有受過的挫折。

也許有人會說早吃苦早成才,但邢刻上輩子吃了那麽多苦,到最後也就只落得了一個那樣的下場。

所以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以至于孫芳麗嘆氣說:“也許他爸爸媽媽想通了,這次會給的。”

時,許拙連話都沒回,只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然後盯着桌面上的糖衣發呆。

邢刻不愛吃甜,用大白兔引誘他進來不過是許拙随便想的一個小伎倆,他只是不想讓邢刻在那個時候回家而已,進去之後許拙其實就沒再給邢刻遞。

但大概是不想讓許拙擔心,亦或者是回應許拙的心意,所以邢刻坐在許家的時候,還是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顆。

而從那個時候開始,許拙就格外地期待開學了。

時間轉瞬即逝,在這方面倒總能輕易滿足人的願望。

杏花苑裏只随便再飄兩天午飯香,國慶假就結束了。

開學的那天,許拙特地起了一個大早,然後跑到家門口去等邢刻,要和邢刻一塊兒去上學。

大院口的徐媽家今天蒸了好多包子,過路的小孩兒一人發了兩,味道特別好吃。

通往六小的羊腸小道兩個人已經走了很多遍,滾瓜爛熟了。

沒有邢刻許拙自己其實也能去,但他還是比較想和邢刻一起。

瞧見邢刻的狀态同之前相比沒什麽很大的差異,臉上也沒出現什麽新傷時,許拙便放下了一點心,和他用包子幹杯。

許拙沒問邢東海最後有沒有給邢刻錢,覺得沒有必要,畢竟問不問也不會改變結果。他只希望辛苦的國慶伴随着交班費這個節點快快過去,然後他再和邢刻回歸到正常的小學生活之中。

到學校,早讀的時候劉北辰就開始收錢了。

五班一共有五十一名學生,一人五十元,加起來是很大的數額。所以劉北辰特地找了個小幫手,一個一個收過來。

又要記名字又要點錢的,這收班費就不是個快活。

一個早讀下來,劉北辰似乎是累到了,見還沒有收完,就讓最後一個小組的同學輪流去他座位上交款。

許拙快快上前,很快就将錢交好了,而等到他回頭看見邢刻從口袋裏拿出來的錢時,卻是猛地一愣。

那個被劉北辰請來當幫手的同學也忍不住說了句:“……怎麽這麽多零錢啊。”

周圍的人太多了,這句話出來後,邢刻還沒反應呢,許拙就先僵了僵。

又恰巧在這時,許拙聽見劉北辰跟了句:“誰啊?”

值日時聽多了他為難人的聲音,導致許拙覺得他的聲音變得格外刺耳。咬咬牙,将邢刻手裏的錢一把拿下來塞進那個同學的手裏,然後轉身就要把人拉走。

可是沒走兩步,就聽見身後劉北辰揚高了聲音的一句:“哎,這誰的錢啊?怎麽還有一股魚味啊!咦!”

随即看熱鬧一樣從人群裏探了個腦袋出來:“邢刻!你爸媽賣魚的啊?”

那一圈小孩瞬間哄堂大笑。

許拙攥住邢刻的手也頓時捏緊了,在原地停下腳步。

他不知道上一世在八班的時候,邢刻有沒有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但他猜想,大概率是有的。因為這一世有老楊和許家的幫助,邢刻的生活才變得比上一世好了許多,也就是說沒有老楊和許家的上一世,邢刻只會過得更難。

可是憑什麽啊?

這麽困難的情況,邢刻也努力去解決了,一整個國慶這麽忙碌下來,好不容易完成數額,憑什麽還要面對這樣的事情?

許拙身體裏有一股堆積了許久的憤怒和委屈瞬間沖到了頭頂,這裏邊有對邢東海和李書梅的,有對命運的,但更多的還是對劉北辰的。

所以他猛地轉過頭來,狠狠把劉北辰推到了地上。

鐵質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尖銳的聲響。許拙也在漫天飄舞的鈔票下,和劉北辰緊緊扭打在了一起。

許拙的嘴抿得很緊,瘋狂去推劉北辰的嘴巴,自己不說話,也不再讓劉北辰說話。

周圍全是同學們的尖叫聲。

作者有話要說:

更了,想多更點但渣作者的手速太拉了嗚嗚嗚。

苦口婆心出:阿刻不要打架阿刻不要打架阿刻不要打架……

憤怒至極出:我來打!

感恩,鞠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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