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對方唯一的好朋友,也會是永遠都不離開的好朋友
國慶後的第一節 正式課堂, 五班就空了兩座位。
這第一節 是數學課,教他們的是一位年輕教師。因為劉北辰平日裏要喊“上課”和“起立”所以他不在班上的話, 就變得很顯眼。
“劉北辰呢?”老師好奇問道。
附近的學生說:“去李老師辦公室啦。”
“哦, 想起來了,你們最近要交班費是吧?”
“不是, 是打架。”
“什麽打架?劉北辰打架?”
“……”
老師和同學們對早讀課間發生的情況議論紛紛,劉北辰的名字被提及得特別多,只偶爾能聽見“許拙”兩個字。
唯有邢刻一直感受着背後空了的座位, 低頭看着書本,一聲不吭。
老師只是了解一下情況, 很快就叫停了同學們的讨論。
邢刻是最喜歡數學課的,而這是他自開學以來, 頭一回上數學課不認真。
大概上到一半的時候,邢刻餘光瞥見窗邊掠過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視線連忙追過去, 随即就發現那是急急忙忙的許清朗。
許清朗應該是才跑完車了, 在清晨的陽光下看着匆忙又疲憊。不斷地打理自己的頭發和外套,試圖看上去體面一些。
邢刻偏眸的時候正巧看見了這樣的許清朗- -叔叔變得比暑假要更瘦了一些,滿臉因許拙而起的擔憂神情。他像觸電一樣下意識便将目光收了回來,然後很用力地抿了抿唇,黑色的睫毛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
臺上的數學老師在這時說:“邢刻, 你今天上課不是很認真嘛?這節課可是新的知識點啊,那來,你上黑板來, 來算一下這道題?”
邢刻低着頭不說話, 過了一會, 才放下鉛筆, 在一衆學生無聲的目光下,安靜地走上了講臺。
同一時間,二樓年級組辦公室。
小孩打起架來根本不懂得收力,都是越打越狠。許拙和劉北辰兩個人打得衣服全變形敞開了,身上也有好多道傷痕。
這裏邊屬許拙身上的最明顯,他皮膚太白了,一點點小傷口看着都特嚴重。
但劉北辰身上的傷口也不少,兩人被李老師罰站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還側面身體對着側面身體,暗戳戳地較勁想把對方擠走,臉都給擠紅了。
“還沒打夠是吧!”李老師出來看見後,厲聲道。
兩人才徒然分開,後腦勺沖着後腦勺。
先過來的是劉北辰的媽媽,她現在帶的是六小六年級的英語。聽說劉北辰被打了之後,氣急敗壞地就跑了過來,那會兒第一節 課才剛上呢。
一來便心疼地抱着劉北辰親了好幾口,随即笑着對李老師說:“哎呀,這孩子回回都這樣,幼兒園也經常被小朋友欺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都怪我和他爸爸這方面沒有好好教育他……”
李老師不語着陪她等了十幾分鐘,許清朗才姍姍來遲。
看見許清朗之後,劉北辰媽媽立馬翻了個白眼,把劉北辰往自己懷裏護。
不過這個白眼還沒翻完,就聽見許清朗小心翼翼道:“李老師,不好意思啊,工作來遲了,我接到我愛人電話已經最快速度趕過來,但還是晚了一點,真是不好意思。”
古怪的聲音聽得劉北辰媽媽和李老師雙雙停頓了一下。
李老師很快調整好,推了推眼鏡說:“沒事,你是許拙爸爸是吧?”
“對。”許清朗點頭。
這會兒才朝一旁低着頭的許拙看過去,然後一眼就瞧見了小孩兒身上的傷。
許拙已經站在老師辦公室很久了,他一點不後悔打了劉北辰,所以從剛剛開始就沒低頭過。是因為心疼這樣說話的爸爸,才漸漸把小腦袋低下去的,愧疚地踩了踩自己的腳。
李老師開始給家長講述早讀期間發生的事情了。
許拙和李老師也沒有很對付,這位老師每天上課最愛點走神的他來批評,她的課許拙罰站比誰都多,挨的批評也比誰都多。
再加上劉北辰的媽媽就是六小的老師,所以許拙最開始對李老師的評價是很不抱希望的。
卻不想她最終出口的定性是:“許拙同學平時就和邢刻同學的關系比較好,我認為他應該是出于愛護同學的心理才這麽做的。這個出發點我可以理解,但是這個舉動有很大問題。雖然小男孩到了這個年紀之後,是很容易出現好鬥、打架等現象,我們老師也有心理準備,但是歸根結底打架這種事,我們還是很不支持的……”
李老師的聲音不溫柔,一直刻板又有條理,說出來的話到最後也越來越官方,跟背出來的條例一樣。
但是“出于愛護同學的心理”和“我可以理解”兩句話一出來,就直接緩解了許拙和許清朗身上一大半的壓力。
劉北辰的媽媽臉色一下就難看了起來,她聽見了邢刻的名字,張嘴說:“那錢上的确有魚味,也不能因為我們家北辰說了一句,就直接打人吧?現在的小孩這麽蠻橫,你也覺得可以理解嗎李老師?”
李老師繼續:“所以我對許拙的處理方案是,叫家長引起你們家長的重視,回家之後記得好好教育,之後班會的時候我也會讓他在全班面前做檢讨,引以為戒……”
“李老師?”劉北辰媽媽眯起眼睛道,她懷裏的劉北辰已經開始哭了。
李養秋這個時候才回頭看向他們,很平靜道:“至于劉北辰和劉北辰媽媽,劉北辰是我們五班的班長,班長在掌握能夠管理尋常孩子的權利時,也需要肩負起相應的責任。同班同學不是班長能借職擠兌的對象,相反應該是你應該保護的對象,所以在這件事上,老師對你很失望……”
李老師說話太平了,有點像念經。老實說許拙以前很不愛聽她的語文課,可這一次訓話的內容,他卻聽得比任何一堂課都要認真。
到最後,連之前打架時的暴躁心緒都漸漸沉靜了下來。
擡頭認認真真地看着李老師。
李老師這段官方訓話持續了二十多分鐘,中間被劉北辰媽媽打斷了好幾回。
可她實在是太平了,劉北辰媽媽說什麽也激不起李老師的情緒,也打斷不了她滾瓜爛熟的話術。
到最後就真的像念經一樣,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叮鈴鈴”的第一節 課下課鈴響起時,李老師才戛然而止,然後直接宣布:“好了,這件事就這樣,希望兩位同學和兩位同學的家長回去之後都可以好好反思一下。”
便轉身回辦公室了。
留着四個人在外邊大眼瞪小眼。
劉北辰媽媽在原地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忍不住低叫了一句:“怎麽這麽辦事的啊!”
許清朗看出了劉北辰媽媽不好惹,得了便宜不敢賣乖,一臉痛定思痛的表情把許拙給牽走了。
最後,先回教室的是許拙。
作為上小學之後,第一個被老師請家長的學生,回到教室之後的許拙受到了同學們不一般的注目禮。
不少同學蜂擁而上,詢問他情況怎麽樣,是不是被李老師兇了,甚至還有人問他有沒有挨打。
這件事的影響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早讀邢刻的魚味鈔票。
許拙看了眼黑板,才注意到今天數學課似乎又上新的內容了。
除卻老師熟悉的板書以外,下邊還有一排非常整齊的答題方案。
小學一年級的數學對成年人來說或許很簡單,但數學老師還是會講得很細,并因為那段答題的規範程度而高興地保留在了黑板上,給同學們當了一節課的參照。
許拙覺得那字跡有點眼熟,不過沒等他看清,板書就被值日的同學擦掉了。
回到座位上,陳豪也立馬湊了過來:“哎,怎麽樣啊?李老師咋罵你的?”
他挺幸災樂禍。相比之下,王思就是安靜又擔憂的眼神了。
許拙吸了吸鼻子說:“沒怎麽罵。”
“真的假的?”陳豪說:“你別嫌丢臉不敢說啊。”
其他同學也道:“就是就是。”
許拙還是搖頭。
這群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只有王思是小心翼翼地遞來紙巾的。夏方宇也在熱心地詢問,唯獨邢刻背對着他,沒有把頭回過來。
許拙低着頭,揉揉眼睛,什麽也沒說。
早上的鬧劇似乎在無形之中加快了時間的流動速度。
因為缺了一節課,所以給人感覺很快就到中午了。
第一節 課被老師批評完以後,許清朗就在李老師的提醒下,帶着許拙去校醫處那,給傷口上了藥。
這藥水中午的時候是要換的,許拙下了課本來打算一個人去。結果走出教室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麽邢刻會等在那裏。
許拙一開始以為邢刻只是等他回家,然而邢刻等到他之後,卻是筆直地往校醫室的方向去。
許拙:“?”
兩個小孩一上午都沒說話,許拙沒和邢刻說要換藥的事,許清朗就更沒有了,許拙都不知道邢刻是怎麽知道的。
直到去到了校醫處,校醫笑着對他說:“你這孩子怎麽回事啊,我早上才叮囑你中午要換藥,你才上了一節課就不記得了,課間的時候還讓同學跑來問呢?”
許拙才“啊”了一聲。
回頭看去,就見邢刻站在他背後,側過了頭,沒和他對視,耳尖有輕微的發紅。
許拙于是安靜地就這麽把這個“罪”給認下來了。
傷口上藥還挺疼的,尤其是有些傷在皮特別薄的地方,就更疼。不過許拙都忍耐下來了。
等上完藥之後,就和邢刻一前一後地往杏花苑的方向走。
學校中午可以提供飯菜,但是那個飯菜的價格,相比較自家做的肯定會貴一些。絕大多數都是給住地比較遠的孩子提供幫助用的,許拙和邢刻就住在杏花苑,便沒有必要了。
孫芳麗和許清朗每天都會在家裏提前留一下第二天的午飯,這樣兩孩子回去熱一熱就好,隔壁的沈阿姨也時常會送點兒新炖的湯過來。
幹淨節儉還營養。
兩孩子一前一後地走在羊腸小道上,最開始很安靜。直到快走了一半時,邢刻才突然低聲說了句:“你沒必要因為我打架。”
許拙慢吞吞地跟在他背後,說:“哦。”
“我是說真的,我之前去外邊做幫工的時候,這樣說的人很多,我很早就不在意這些了。”邢刻說。
許拙說:“哦。”
“……你別哦,聽一下我在說什麽,我的意思是,他們說我都不在乎,劉北辰說我也不在乎,所以你不用和他打。”
許拙說:“那我哦的意思是,不管你在不在意,我下回還會打的。”
邢刻頓住腳步,皺着眉頭回頭道:“誰之前說不能随便打架?”
許拙舔舔唇。
在這一瞬間他腦子裏想了很多大道理,都是以前勸說邢刻不要打架的時候囤的存貨。
然而這會兒想說出口的時候,卻覺得怎麽說都不夠勁。
最後想了想,咧開嘴以十足的小學生思維笑道:“那我那時候不知道打架那麽爽嘛。”
邢刻:“……”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白白淨淨……哦不對,是多了很多道傷口,看着有些許狼狽的孩子好半天,嚴肅下眼神道:“但你打架會很疼。”
“那你假期出去搬東西不疼啊?”許拙反問。
羊腸小道不難走,但是許拙一大早打架委實耗費了不少精力,這會兒沒勁了,便稍微往前走一些,把下巴直接擱在了邢刻的肩膀上。
這姿勢看着有點兒扭曲,但小孩兒為了表達親近的時候,就是什麽扭曲的姿勢都做得出來的。
“我打架你會難過,你放假出去搬東西我也難過呗,那我要是不打劉北辰,我不就更難過啦?”許拙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顏色不深,但卷翹又好看,紅潤的嘴唇輕聲說:“我兩本來就是一起的,阿刻你不要和我計較那麽多。”
邢刻愣住了。這句話似乎一下就将他拉回了那個雨夜,許拙哭着對他說找不到希望,而他說他要帶他去找的時候。
從那個時候開始,兩個人其實就已經被緊緊綁在一起了。
但那是第一回 ,誰也沒有立刻習慣,所以往後會反複,會吵架又和好。一直到這一刻,許拙貼在他的身上這麽說時,邢刻才再一次清晰又明确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和他是緊緊綁在一起,幾乎可以不分你我的同類。
這種穩定又踏實的歸宿感沒有任何人可以給邢刻,除了許拙。
他們隸屬于彼此,能踏進彼此的地盤,是對方唯一的好朋友,也會是永遠都不離開的好朋友。
有對方在,再荊棘的道路也會變得簡單一些。
邢刻沉默了好半天,才在狹窄又髒亂的小道上,有些許生澀道:“我上午沒和你說話,不是在生你氣。”
許拙:“啊?”
邢刻說:“我是怕我回頭了,會控制不住我自己。”
許拙身上的那些傷口,從剛剛在校醫室上藥,到現在兩個人一起回家,邢刻都沒有正眼看過。
以前邢刻身上經常有傷,他被打麻木了,總是不以為然,是許拙每天監督他去換藥,催促他保持傷口幹燥雲雲。
那時候邢刻還不理解,他都不覺得疼,而許拙的反應就好像這傷口就在他身上一樣,有點太誇張了。
直到許拙也受了傷,邢刻才漸漸明白了過來。
有些傷口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是會被漸漸淡忘的,但它存在于在乎的人眼中,卻永遠不可能褪色。
許拙一直是被許家幹幹淨淨,好好養着的白團子。身上第一次出現傷口,竟然是因為他。就連許叔叔都得為此在辛苦之後,特地跑一趟學校。
邢刻上午是因為難以抵禦這個認知下的自責,所以會遲遲不回頭,他擔心會繃不住自己。
許拙眨了眨眼睛,很歡快地笑起來說:“我知道的呀,我也沒覺得阿刻你是在生氣。”
這麽長時間的了解,還是很能派上用場的。
“但是阿刻你現在會解釋了哦。”許拙笑眯眯道。
到這就已經是邢刻的極限了,根本沒法就着這個話題繼續和許拙讨論下去。
很快便扭過了頭,往杏花苑的方向走。
看上去很冷酷,但只有許拙知道,他一邊走,一邊又手掌朝後地朝許拙的方向伸過來,一招一招的。
這當然是立刻就能把許拙招過去啦。
“今天中午阿姨做的是雞腿,我的雞腿都給你,你多吃一點。”
“真的哇?”
“嗯,飯也給你。”
“好哇。”
這都是邢刻用來彌補的方式,接受了他心裏才會好過一些。
“然後還有數學課咧。”許拙甚至還主動提出了一條:“我落了一整節課啦哦老天,作業又要看不明白了,阿刻你快幫幫我吧。”
邢刻當然是想也不想地就應下來說:“好。”
隔了一會又皺眉說了句:“不過你以後還是不要再和劉北辰打了。”
許拙:“?”
他還沒來得及說反駁的話,邢刻又道:“他打架的技術那麽差,你怎麽會被他傷成這個樣子……下次我來。”
遠遠的已經聞到了杏花苑的食物香味了,徐媽又在門口發切好了的臘腸。
邢刻這句話聽上去隐約有點惡狠狠的味道,很不真善美。
可許拙卻彎起眼睛來,晃晃邢刻的手說:“要不一起打。”
邢刻:“好。”
作者有話要說:
劉北辰:
今天有粗長一點!更了五千哦~
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