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Retrace Sadness of Tiny W
陪同基爾巴特回到蘭茲華斯家的宅邸,西莉亞并未做太久的停留就重新坐上馬車回到潘多拉。她今日還必須就奧茲和艾可同行還有基爾巴特與文森特的交談進行整理,并且有所保留卻也有所挖掘地和巴爾瑪公爵進行交流。不是不想隐瞞,但是她很清楚,所謂的護衛也即另一種監視,即便她什麽都不說,今天所發生的任何的不平常事端都會彙報給潘多拉。刻意保持沉默只會招來不必要的懷疑,畢竟她和奧茲可是眼下的“重要人物”,在各種方面而言。
望着窗外沉沉夜幕,西莉亞無意識地用指腹摩擦鬓角的蒼色羽毛飾品,半垂下的睫毛微微顫動。就仿佛最為脆弱精美的蝴蝶振動翅膀一般,淺淺的扇形陰影落在雙眼下方的肌膚之上。
沉默的貝薩流士家長女的精致側臉卻頭一次不加掩飾地透露出絲絲疲倦。她向來是堅強的,她一貫是聰慧的,她一直是能幹的。
可十五歲終究不會變成二十五歲。那十年的空白是無可奈何,也是無法愈合的傷口。
明白這一點的人,寥寥無幾。
基爾巴特付出了全部的忠誠,卻偏偏不屬于這少數人的行列。而奧茲,懵懵懂懂察覺到了什麽,但還是一次又一次地錯過了雙胞胎妹妹嘴角一閃而逝的苦澀的真正原因。
而坐在分派給西莉亞的房間的書房邊,靜靜翻看最近積累的文件的奧斯卡·貝薩流士則敏銳地發現了侄女和侄子之間不知何時産生的微不可察的裂痕。他仔細打量推門而入、腳步輕巧但面色是少有冷淡地走向書桌的侄女,最後無力地丢開了一疊文書,選擇了最為直白的方式。
“你在怪奧茲,西莉亞,這不公平。我以為你很清楚。”
西莉亞掃了眼不見平日嬉笑樣子的叔父,一言不發地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雙手交叉置于下颌,臉上似笑非笑,硬是将年齡的差距跨越,氣勢宛若俯視,“奧斯卡叔叔,我也認為你會無視到最後時刻的。要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您為人和善,大大咧咧。”
“這不是我們談話的主題。”奧斯卡眼神銳利地望向侄女,“你在心虛。不過,巴爾瑪公爵确實把你教導得很好,如果不是從小看着你們長大恐怕我也不會發現。”
“……奧斯卡叔叔确定要在這裏談心?”西莉亞不着痕跡地移開了視線,也轉移了話題。
她不是傻瓜,就算是在奈特雷伊家也比在潘多拉安全。
奧斯卡·貝薩流士也是臉色一僵,拿着文件拍拍自己的腦門,“好吧,我先不追究。”他曲起左手食指,關節敲敲書桌一角,“但是,你為什麽選擇這個時候去奈特雷伊家?基爾出什麽事情了?”
西莉亞僵硬地扯高嘴角,“我只是對于基爾會在今天奧茲出門游玩的時候沒有跟在他身邊反而回奈特雷伊家感到驚訝所以去看看罷了,奧斯卡叔叔太敏感了點吧。”
她悄悄将自己握緊的拳頭藏在書桌下,把頭微微掉轉,不讓對面的叔父看見眼底的波濤洶湧。擔心基爾出意外,卻半點不提她自己的情況。雖然明白她出入奈特雷伊家的事情奧斯卡叔叔不會不知道,可回想起叔父将基爾和奧茲擁入懷中,一臉慈愛地說着“你們都是我心愛的兒子”的情景,她沒法抑制心底瞬間翻湧而上的深深嫉妒、倦怠、悲傷還有痛苦。
為什麽付出最多的是她,得到最少的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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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就因為知道她的能力,信任她的能力,所以就可以忽略她的年紀,無視她對家庭溫馨不下于奧茲的渴求?
可是,她也是自作自受啊……
“西莉亞?”奧斯卡皺起眉頭,侄女的面色不是很好,是不是最近的工作壓力太大,而他又太過放心她所以有些忽視侄女實際上才十五歲的這個事實了?
“沒什麽。”西莉亞合上雙眼,把全部的情緒深深藏在淡漠之下,将一份文件随意往桌面上一丢,“過幾天我計劃和埃利奧特一起去一次沙布利耶那裏。奧茲這個性子不适合,況且身邊的黑兔子是個巨大的不安定因素,基爾有些時候不夠硬,還要麻煩奧斯卡叔叔看好他們了。”
奧斯卡·貝薩流士細細打量着侄女,“沙布利耶?那裏現在可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
“不過是去白色天使之家看看而已,況且潘多拉也會派出護衛的,不必太擔心。”揮揮右手,西莉亞的語氣淡然,好像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幾次欲言又止,奧斯卡·貝薩流士還是暫且勉強接下了侄女表達出的“送客”的隐晦意思,搖着頭踱着步子跨出了她的辦公空間。
因而錯過了西莉亞轉過來的面孔上那雙祖母綠眸子裏隐約泛起的水波和從未展示于人的些許軟弱。
目送叔父頭也不回地離開,就算是轉身合上房門也不朝自己的方向看一樣,西莉亞的嘴角還是保持着微微上揚的弧度。在房門關上的聲音響起後,她揚起頭,緩緩合起了雙眼,盡力逼回在眼眶裏打轉的溫熱液體,也死命地壓下心頭猛然間泛起的凄楚心情。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所以……只有接受。
“只是有點點而已……一點點……寂寞……”她喃喃地自言自語,反複着,也試圖說服自己擺脫這份不合時宜的退縮。
清冷的月光之下,西莉亞趴在書桌上,漸漸沉入夢鄉。
頭一次,她沒有選擇回貝薩流士家的宅邸或者蘭茲華斯家的宅邸。兩處都有她的專屬房間,但是今天,她不想見到任何一個家人。那種嬉笑打鬧的溫馨場面,她永遠站在局外冷眼旁觀。
心只要冷了一次,再次被人溫暖打動就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特別是像西莉亞這樣自小心高氣傲,實際上又萬分纖細敏感的性格。
隔閡在不經意間産生,然後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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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利奧特極力忽略車廂裏西莉亞的存在,但是他試圖合眼假寐卻不到一分鐘就因為車廂內古怪的寂靜而心煩氣躁地重新睜開眼睛。裏奧作為侍從并不打算多話,而西莉亞向來和他交集不多,他更沒有必要主動開口。
平日向來脾氣沖動的埃利奧特之所以遲遲不出聲也是由于他一貫一針見血的看人眼光。
雖然今日前往白天使之家是早就定下的日程,作為貝薩流士家的長女的西莉亞的同行也不是臨時起意,但是他在第一眼看到西莉亞乍看與平日無異的淺淡柔和笑容的時候就感到了別扭。太過完美,太過淡漠,太過疏離,他一時間想到了許多形容詞,可是最終都被自己一一否決。一路上不時打量觀望窗外風景的西莉亞·貝薩流士,和奧茲·貝薩流士、艾達·貝薩流士一樣堪比陽光的金色長發,精雕細琢的面容,細致大方長裙外罩上了為了在沙布利耶掩人耳目的漆黑色厚重外衣。
最令他不解的是那雙眸子。
他見過奧茲·貝薩流士的眼睛,也見過艾達·貝薩流士的雙眼。前者的第一印象是強作笑顏中留有清明,後者則是清澈見底不見半點陰霾。
他更是看到過貝薩流士家長子的眸子由背負着什麽沉重過往到猛然間被人點醒那瞬間轉變時迸射出的明亮到極點光芒的奪目模樣,那時的翡翠色就是最為上好的寶玉,中間流轉的是極致燦爛的明媚陽光。
而西莉亞·貝薩流士——兒時模糊記憶中淺笑的溫潤,潘多拉遇見時的清冷,拉特維基學校中的點點暖意溫情。
埃利奧特·奈特雷伊發覺很難看透坐在對面的少女。衆人說她端莊,說她穩重,說她聰敏,說她能幹,說她玲珑。他卻不明白,這麽多褒獎的詞語為何會紛紛對準這個處處與人保持距離,從不輕易真心待人的少女;他亦不懂,為何得到衆多贊譽的少女依舊挂着清淺笑容走在深淺不明人心叵測的社交圈中。
十五歲,莫名空白的十年,潘多拉內部的各種傳言。可唯一衆口一詞的,便是她是巴爾瑪公爵最為自豪的弟子這一點,贊揚的聲音甚至隐隐有壓過雙胞胎哥哥,也就是貝薩流士家繼承人的奧茲·貝薩流士的兆頭。可埃利奧特所看見的,是她盡心盡力完成自己的工作,自我定位是雙胞胎兄長的輔助者,沒有半點動搖之意。
今日的她,周身的氣息莫名的冰冷寂寞,向來變幻莫測的祖母綠眸子中沉澱着細細的哀傷。不仔細觀察,她還是往日的淡然笑顏,一舉一動大方得體。
那個笨蛋矮子到底做了什麽?
“奧茲什麽都沒有做,埃利奧特,所以你可以收起那幅咬牙切齒的樣子了。”西莉亞輕聲低喃,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埃利奧特。
“誰在考慮那個呆子的事情了!”埃利奧特立刻大聲反駁,随即發現西莉亞含笑看着自己,一邊的裏奧也轉頭咳嗽來掩飾笑意。他當下面孔漲得通紅,拳頭握緊又松開,可對上西莉亞那雙剔透眸子中不加掩飾的輕快,火氣莫名地就沒了。
西莉亞重新将目光放回窗外倒退的風景,也收起了眸中淺淺的笑意,“不用擔心,我明白什麽叫分寸。況且沙布利耶是怎樣的地方,更加清楚。白天使之家的事情,”她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不是我緊抓不放,而是巴爾瑪公爵那邊的意思……”
“我不過是順着父親大人的意思去看看罷了!沒有這麽嚴重!”埃利奧特不自覺地降低了音量,但是語氣硬邦邦的。裏奧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用手肘捅了一下埃利奧特的胸口,小幅度地搖搖頭。
但是西莉亞并未在意,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聽清楚埃利奧特說的話。腦子裏是臨上馬車時得到的消息:奧茲、基爾巴特和黑兔子愛麗絲三人購買了前往沙布利耶的火車票。
雷姆果然不适合說謊,紮古席斯布雷克也沒能攔下奧茲。
她暗暗搖頭,奧茲的性格向來敏感又倔強,而雷姆又是大大咧咧慣的人,即使有紮古席斯·布雷克在一邊插科打诨也很難打消奧茲懷疑的念頭或者瞬間下定的決心。基爾向來順着奧茲的意思,這次恐怕也是……還有刻意冷落奧茲之後的些許歉意在裏面吧。
埃利奧特說的沒錯,奧茲就是個笨蛋傻瓜!沙布利耶哪裏是可以随随便便去的地方,他倒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擡手按住有些漲痛的太陽穴,西莉亞好不容易将苦笑變為嘴角上揚的微小弧度。她明白,自己或許又要收拾爛攤子了。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奧茲,她的好兄長,什麽時候才會明白啊,這種小小的任性妄為有可能會毀了貝薩流士家,甚至四大家族在王室中根深蒂固的忠誠形象也會被毀得一絲不剩。就算稱不上步步為營,作為貝薩流士家的孩子,不算計是不可能的。
艾達這般幹淨,還不是奧斯卡叔叔百般周旋的結果。再加上巴爾瑪公爵的壓力,她在潘多拉留下的良好印象才能如此無憂無慮。可是奧茲,她的傻哥哥,你不是艾達,你是貝薩流士家的長子,是貝薩流士家的繼承人。如今又被冠上了英雄傑克的轉生之名,置身事外早就是白日夢。
這次回去她必須好好和奧茲交談一番,不然——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了西莉亞眸子中淩厲的神色。
“西莉亞小姐似乎有心事。”裏奧忽然開口打破了車廂內的安靜。
埃利奧特愕然地看向自己的侍從,沒等他想出什麽好轉移話題的話,西莉亞已經扭過頭,臉上是一貫的雲淡風輕,“不過是想到了妹妹罷了。”
她視線掉轉到表情有些僵硬的埃利奧特那裏,眸中早就收斂起心中的全部心思,“不過埃利奧特上面有姐姐和哥哥在,大概很難體會這種心情吧。”神情中多了絲絲暖意,可到底有幾分真心幾分做戲只有她自己清楚,“兒時艾達跟着奧茲身後的樣子我還記得很清楚呢,現在都已經是這麽大的漂亮姑娘了。”
西莉亞自我嘲諷地搖搖頭,目光中茫然與惶恐油然而生,“說實話,我到現在有些時候還是很難接受那一大段空白的十年。真的是個不好玩的笑話,現實對于我、不、是對于我和奧茲而言。妹妹變成了姐姐,比自己年齡小的變成了同齡人。不知道有什麽事物是沒有變化的。”
埃利奧特直愣愣地沖口而出:“家人不是嗎?”
裏奧沒有來得及阻止埃利奧特的發言,懊惱地一拳砸在了奈特雷伊家繼承人的腦門上。埃利奧特則條件反射性地捂住自己的腦袋,看起來中氣十足實際上心虛不已地望向侍從。
觀看着這對主仆有趣的互動,西莉亞并沒有選擇對于那個反問做出只言片語的回答,而是僅僅勾了勾嘴角,疲倦地合上了雙眼。
或許對于奧茲和艾達而言,這個答案是适用的。她曾經以為自己也一樣,但是如今明白終究不同。
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太久了,她需要學會舍棄不必要的軟弱。雖然這一點早就被無數人教導,可是到真正實行起來,胸口還是會悶悶的。心底某個角落隐隐作痛,特別是在看到和樂融融的……
家人,她的家人有誰呢?
一如既往排在第一位的是奧茲,她的雙胞胎哥哥,然後是奧斯卡叔叔,妹妹艾達,侍從基爾,管家肯特女士。也許還該算上艾達養的聰明伶俐的小貓咪?
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
西莉亞在心底冷冷一笑。記不清面容的母親大人,從來都是嚴苛的父親大人。還把她和奧茲當做棄子,甚至意圖将他們兩人流放到異界的牢籠。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
【你确定被你當做家人珍視的那些人,對你也是同樣的看法嗎?】蕾西十分怨念地冒出,順便甩出了尖銳的問題。
【……我不想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只需要明白自己的心裏所想就足夠了。】西莉亞很平靜地給出了回答,刻意忽略心頭的一絲刺痛。
蕾西嗤笑起來,【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自欺欺人,你果然還是個小丫頭。難怪傑克會三番五次地出手拉你一把,不然早就崩潰了吧。】
她當然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啊。
西莉亞不再置理蕾西的話,選擇陷入淺睡眠。畢竟趴在書桌上睡了好幾晚,就算再健康的人也會撐不住的。硬邦邦的桌面可比不上柔軟的床鋪,更別說那別扭的姿勢讓她難過了好一陣子。
只是……到時候要怎麽順利且不引人注意地找出頭腦發熱地前往沙布利耶的奧茲一行人然後順利送回首都呢?
続く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已經可以望到頭,新的卻沒有積累……這年頭真是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