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Retrace Sablier~砂上城市
窗外的風景從繁華逐漸變為落魄，西莉亞心下毫無感觸。由極致絢麗跌入深淵需要的時間實在是短暫，她甚至不願意付出幾分心思來表示一下小小的感慨，或者是失落，或者是同情。這些情緒對于被迫卷入百年前悲劇的人們而言沒有半點意義，同樣作為潘多拉的成員，有抱有這些想法的時間還不如更多地去發掘被掩藏百年的真相。
她粗略地掃了眼身上的裝扮，确定不會輕易洩露位居高位後沖埃利奧特和裏奧點點頭，三人在潘多拉人員的陪同下朝着由奈特雷伊家資助開辦的白天使之家走去。而步履匆匆的同時，西莉亞也沒有忘記對背後一位人員微微颔首，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另外一項指令：尋找奧茲貝薩流士以及其随從。
“你好像……有別的事情？”埃利奧特雖然粗線條了些，但是有些時候直覺比誰都厲害。因此他這麽一問倒是真的令西莉亞略微吃了一驚。
含笑望向奈特雷伊家脾氣不安定的少年，西莉亞眨眨眼睛，就是不給出一個明确的答案。
紮古席斯·布雷克是個聰明人，恐怕是已經發現雷姆沒法完全消除奧茲的疑心，把她那不安分的兄長擅自的行動也通知了潘多拉了。若不是這樣，她怎麽會看見預計之外的人員的存在呢。而且看那編制……潘多拉比她預計中的還要看重奧茲，就是不知道理由是否和她所想一樣。
留意到周圍此處住人不懷好意的眼神，西莉亞收起還流露在面上的幾分柔軟神情，眉毛微微挑高，嘴角揚起，冷厲之色不加掩飾地浮現在姣好的面容之上，外加碧眸中瞬間升起的冰寒之意，硬是讓幾個試圖上前的人後退了幾大步。她周身方才還流露出細微大家閨秀的氣息不見半分，整個人透着刺骨的疏離。
——就算是不同又如何？
那雙翡翠色的眼眸裏原本還保留的些許溫度消失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過于平靜的綠色汪洋，深邃得不知方向。
埃利奧特卻越發的迷茫了。
如果說奧茲·貝薩流士和艾達·貝薩流士真心笑起來如同五月燦爛陽光，那麽西莉亞·貝薩流士無時無刻就如同清冷的月光。她不是沒有那般溫暖的笑顏，但是卻永遠帶着淺淺的淡漠，一步之遙，仿佛一道天塹。不交心，不靠近，不喧鬧，就這麽靜靜站立在一側，存在感反而比她的兄長更為強烈。
而記憶中她與奧茲·貝薩流士對視時那股溫暖感觸仿佛只是他的幻覺。
“我不明白，埃利奧特。我的臉上開花了麽？”西莉亞十分無奈地瞪住明顯望着自己然後神游天外的埃利奧特，順便收起了手上方才一邊行走一邊快速浏覽的文件。
裏奧捂住嘴扭過頭去，肩膀明顯一顫一顫的。而埃利奧特沒有立刻回過神，只是茫然地“啊”了一聲，惹得西莉亞就差揮手将厚厚的文件直接砸在他的腦袋上，也讓她不由地提高了嗓門沒好氣地說道：“你‘啊’什麽？！今天是來幹正事的，拜托你拿出點奈特雷伊家嫡子的樣子好不好！難道日後打算拿奧茲的傻笑做标志嗎？！”
“誰會像那個矮子！”聽到奧茲的名字，埃利奧特條件反射性地大聲反駁，然後就感到額頭上被什麽輕輕敲打，凝神才發現面前站着顯然有些發怒的西莉亞，還有自己正在背着身子偷笑不已的侍從。
他頭一次在那雙翡翠色的眼眸裏讀出了生動的情緒，連帶一貫有的冷然也被帶去了大半。于是埃利奧特也不知道為什麽凝視着倒映在西莉亞眼中，自己清晰的身影。
西莉亞見埃利奧特還是看着自己發呆，不禁越發惱怒，“你在看什麽？難道以前沒見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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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這個樣子比較真實。”埃利奧特将心底的想法第一時間脫口而出，換來西莉亞瞬間閃過的詫異和随即的冷靜。
裏奧則驚訝地瞪大了鏡片後的雙眼，看清埃利奧特難得柔軟的神情後暗暗嘆息。
“走了。”西莉亞斂下先前的情緒，略略垂下眼簾，率先朝着白天使之家的方向走去。同時也不忘狠狠地踩在了埃利奧特的左腳上，做出一副不小心的樣子後轉身就換上了淡然的表情。
戴面具看來在埃利奧特奈特雷伊這種粗中有細的人那裏只能算是下下策了嗎。
她心中苦笑一陣，只好重新考慮起與這位奈特雷伊家嫡子打交道的方式。畢竟，奈特雷伊家這一邊實在是太重要了。就算她有放棄之意，巴爾瑪公爵怕是絕對不肯的。
四大公爵家族，缺一不可。花費了百年形成的微妙平衡，如今怎能容許被輕易打破？
就算是被罵為“叛徒”，長期處于暗處的奈特雷伊家，依舊表面上是榮耀的，深得王室信賴的貴族世家。
思緒沒有固定方向地分散開，西莉亞也不忘護住貼身的錢袋，一次次“恰好”側身錯過要撞上自己的個子只到自己腰部樣子的頑皮小孩子。她從眼角瞥見埃利奧特不情不願但是也做出類似舉動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
是了，這才是奈特雷伊家的嫡子應有的。
三人在潘多拉的護衛之下順利到達了白天使之家，面帶和藹笑容的老嬷嬷帶着一大群小孩子在門口歡迎。雖然對于西莉亞有所突兀的出現有所疑惑，但是沒有人表現出來，将一行人請入了室內。
西莉亞自然也留意到了不少好奇的視線，如果是平常她也不會介意稍微調侃一番，可惜今日奧茲的擅自行動早就将她的一堆計劃全部打破，心頭的怒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會退下去的。于是以往偶爾拜訪白天使之家，在一堆小鬼頭心目中雖然不是平易近人，但好歹也是溫柔可親大姐姐形象的西莉亞難得板着面孔走進了這所孤兒院的會客室中，身後是一群小孩子茫然中帶着委屈。
“西莉亞小姐……今日心情不好？”對于西莉亞比較熟悉的嬷嬷端上了熱茶，輕易捕捉到西莉亞周身氣氛中的怒意，随口問起。
埃利奧特立刻被剛剛喝下的茶水嗆到了，咳嗽得厲害。裏奧則鏡片持續反光，看不清鏡片下的表情。
而西莉亞的面色瞬間僵硬，可是礙于她向來不願意對老者擺架子，因此只能擡手按住漲痛的太陽穴，花費了十幾秒鐘才讓自己開口的聲音不太帶着過于明顯的情緒，“有一點煩心事而已。”
奧茲的好奇心總是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心下憤然，表面上則是勉強維持的平靜，西莉亞再次喝下一口熱茶，穩住心緒，“我這一次一同前來是巴爾瑪公爵的意思。并不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畢竟這裏的事情也不少，巴爾瑪公爵自己也……”她忽然之間停住了話頭，讓埃利奧特、裏奧和老嬷嬷一時摸不着頭腦，紛紛朝貝薩流士家的長女看去。
“抱歉我先失陪一下！”沒等幾人看出端倪，西莉亞猛然間站起身子，飛快地沖出了會客廳，留下完全不知所措的三人。
西莉亞一下子失去理智的原因也很簡單。她看到了菲利普·威斯特的身影，那個她百般維護卻最終親眼看到父親被殺害瞬間的小男孩。那是她回到現世後頭一次品嘗到了苦澀的，名為“悔恨”的情緒。
她更加無法理解的是小男孩的模樣。天真無邪的笑容之下，隐隐約約地，仿佛隐藏了什麽滲透着濃重陰謀，甚至是血腥味的東西。
可惜，西莉亞雖然盡力了，可等她跑出白天使之家的大門之後，早就看不到菲利普威斯特的影子。她不甘心地狠狠跺腳，扭頭重新走進了大門。
“希望預感不要成真啊。”嘆息着自己的黴運，西莉亞搖搖頭苦笑一聲後再次跨入了會客廳。迎頭就是六道注目的視線，當下就感到眉毛跳了跳，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頭腦又開始漲痛。
“貝薩流士家的長女也會這麽毛毛躁躁啊。”埃利奧特開口就是諷刺，西莉亞聽到反倒安了心。
她掃了眼顯然對于埃利奧特說辭不滿的裏奧，慢條斯理地走到自己方才的位置邊，緩緩坐下，一舉一動優雅得讓埃利奧特就差直接炸毛。而且仿佛撩撥別人脾氣的程度還不夠，西莉亞端起茶杯，微微抿下一口茶水才慢吞吞地開口解釋道：“我看到了一個很久不見的人而已。怎麽，奈特雷伊家的大少爺覺得我不應該有這種情緒？”挑高眉毛，語氣裏多出了挑釁，“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可是一個普通人，擁有的也是正常人會有的。讓您失望還真是過意不去啊。”
向來容易生氣的埃利奧特奈特雷伊不負衆望地發飙了。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連同茶杯都震了幾下，“誰對你有過高期待過了？！不要太自以為是！不過是仗着自己是貝薩流士家的——”
他最後的尾音在西莉亞驟然間冰冷的眼神下被迫咽了回去。
“喲，聽聽看，奈特雷伊公爵的教育果然成功。”西莉亞冷笑起來，“從小就灌輸敵視貝薩流士的觀念，即使和艾達相處過也不願改變根深蒂固的想法，即使有可能是錯誤的。還好我有巴爾瑪公爵作為後盾，不然早就被趕出這裏了，是不是？”
不待裏奧做出任何補救，西莉亞主動起身，朗聲說道：“既然覺着我礙眼，很好，我也就知難而退。”
她頭也不回地徑直離開了白天使之家，跟随而來的潘多拉的人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的時候，西莉亞早就融入了人群之中。
一群人當即炸開了鍋。西莉亞·貝薩流士可和奧茲·貝薩流士不同，她在潘多拉內部有屬于自己的一部分勢力，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認可，有做出的成績。再加上貝薩流士家長女的身份，還有巴爾瑪公爵的教導，奈特雷伊公爵少有的不找茬，這個地位的人如果因為他們一時的不察而在沙布利耶出了什麽事情的話……
“都愣在這裏做什麽？”埃利奧特惱怒地大吼一聲，就在其他人等着他繼續發作的時候卻大步朝着人群中走去，手裏緊緊握着佩劍。
作為中心話題人物的西莉亞則一路悠哉地打量着破敗的城鎮，心下對這百年前的首都相當地不以為意，沒有半分為自己眼下情形擔心的意思。不過話說回來，她原本就覺得白天使之家的選址萬分古怪，和巴爾瑪公爵一樣抱着不少的懷疑。可這一次埃利奧特·奈特雷伊是代替其父來訪，本以為能夠看出些端倪，結果被奧茲的行動攪了局，再加上奈特雷伊少爺奇怪的樣子，愣是什麽都沒有打探出來。
她恨恨地加重邁出的腳步，前行的同時不忘護住貼身的錢袋。又不是不知人事的愣頭青，也不是頭一次到沙布利耶，吃虧的事情有過一次就足夠了。而某個沒有頭腦的沖動鬼嘛——
西莉亞忽然停住腳步，微微眯起了雙眼，笑得詭異。
她正巧撞上了奧茲一個不當心，讓一個小孩子搶走了錢袋的場景。而奧茲調動黑兔子愛麗絲的方法也十分的直接簡單，“沒有錢就沒有肉吃”，這一句話顯然是在黑兔子的腦海裏立時變為了一個恐怖的等式，當下就撲向了裹在鬥篷下的小孩子。基爾巴特則是整個人傻愣愣地站在一邊，等黑兔子愛麗絲壓制住了小偷也沒有轉過神來。
“菲利普？！”奧茲的驚呼讓西莉亞将大半的注意力放到了那個小小孩子之上。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而奧茲随後的表現令西莉亞死死擰起了眉頭。哭泣不是不可以，但是在她看來，淚水除了示弱之外也算是争取人心的手段之一。特別是放在向來堅強的人身上。就算奧茲有答應讓這個小男孩見到父親最後一面，可作為四大公爵家族的後代，随随便便因為這麽一件小事而落淚簡直是不可理喻。奧茲的心腸太軟了。
正當西莉亞打算上前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見到人群一陣騷動，随後出現的是一身漆黑，神情有些焦急的埃利奧特，身後自然是侍從裏奧。她邁出的腳步硬生生地給收了回來。
貝薩流士家的下任家主和奈特雷伊家的下任家主就在這麽一個奇奇怪怪的場合撞見，兩個人都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詫異。
接下來兩個人的反應截然相反。
奧茲·貝薩流士是不加掩飾的驚喜，直接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埃利奧特！”
埃利奧特·奈特雷伊則是愕然不已，做出一副不認識對方的樣子。
西莉亞深深地憔悴了。她為什麽會認識如此折騰的兩個人……不、何止兩個。腦海裏浮現嘻嘻哈哈沒個正經樣的紮古席斯·布雷克、總是喜歡玩弄折扇的巴爾瑪公爵與蘭茲華斯女公爵、一副冷酷模樣實際上悶騷的基爾巴特。
唔，有點胃疼。她可不可以告假？
“西莉亞小姐，我們正到處找你呢。”裏奧少有的快人快語頭一次讓西莉亞感到了一絲不悅。
她對着投來目光的奧茲和埃利奧特扯出一抹笑，“喲，真巧。”
巧個頭！你們兩個一見面就不會消停的笨蛋！
暗自腹诽着，西莉亞走上前，不着痕跡地隔開了奧茲與埃利奧特對視的眼神，順便瞪了眼站在一旁無事一身輕的裏奧。至于基爾巴特已經被她選擇性地忽略了，黑兔子愛麗絲則向來不在她的考慮範疇之內。
“那個時候的大姐姐！”菲利普·威斯特倒是不怕西莉亞周身有些涼意的氣場，笑眯眯地跑到了她的跟前，伸手拉扯外套的下擺，眨巴着眼睛，看起來單純可愛。
西莉亞彎下腰，輕輕拍了拍他的腦門然後牽起小男孩的手，沖埃利奧特微微點頭示意。而看到西莉亞眼神的埃利奧特頭一次迅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一把拉起還在發愣的奧茲大步朝着白天使之家的方向走去。
跟上埃利奧特的西莉亞低頭注視着興高采烈的小男孩，掩去眼底的幾絲凄涼之意。
他們行走在砂上城市，腳底的土地見證了百年前的一幕壯大凄絕戲目，卻也因此全然崩潰。不知這個孩子的笑容是否也是同樣的結局，還有他們幾個人身在複雜圈子中的人，不由自主。
続く
作者有話要說： 吸鼻子，喉嚨不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