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孟佪是昨夜子時回來的,看門的小厮睡得糊裏糊塗給他開了門,見到他時又驚又喜:“三公子回來了,我這就告訴老太太去,說着就朝裏跑。”

孟佪當時就叫住了他:“你看此時是什麽時辰了,明早兒我再去給母親請安。”

接着他回到了自己院裏,把行裝随意往屋裏一擱,便躺到了床上,母親應該是知道他這幾日回家,屋子裏打掃的纖塵不染,但或許每日都有人來打掃,院裏沒一片雜葉,屋裏的松香悄然萦纡在每一處,兩年沒回來了,這個家就像鑲嵌在他骨子裏,熟悉的讓人心酸。

從揚州緊趕慢趕的半月才到汴京城,父親信裏說母親這次病得很嚴重,很挂念他,讓他盡快趕到家。

以前都是母親給他千裏傳信,父親從來不會主動寫信給他,信裏也提了一嘴,說是母親有意想要給他定下一門親事,趁着父親壽辰,正好會個面。

孟佪一直覺得母親的做法太過強勢,這是他不想待在這個家的原因之一,就拿那姑娘在家裏會面這事來說,其實他心裏是真不想,那姑娘的父親馬上要回汴京任職,官級會比他父親高,而他根本沒往仕途上想,不是他有門第觀念,而是覺得沒有必要,他知道母親也因為四弟孟平一直聽從父親的話,正準備今年的科舉考試,要是高中,母親怕父親偏心于二房,心裏都明了,但覺得窒息。

整整一個晚上沒閉眼,一直到早上去母親屋裏遇見她。

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孟佪剛走過一條彎彎拱橋,想起昨夜沒閉眼的一晚和方才她的模樣,心裏頭微微松軟了些,母親合眼的人難得合了他的眼,回頭看向跟在後頭的小厮,問道:“這位姜姑娘每日都會來給母親請安嗎?”

小厮不太機靈,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位姜姑娘說的是誰,吞吞吐吐道:“三公子,聽說,姜姑娘是每日會給老太太請安的,很得老太太喜歡,就住在老太太的院裏頭。”

孟佪笑着點點頭,也不再多問,心裏卻想着,難怪去的那麽早,原來是同母親住一個院裏頭。

孟佪一步入書房,見父親坐在紫檀淺雕如意紋太師椅上,兩年沒見,看上去微微有些發福,嘴上蓄着淺薄的八字胡,鼻子粗壯厚實,眉目精神飽滿,敦厚老實裏透出一絲精光。

屋裏的掐絲琺琅方爐裏袅袅燃着熏香,孟佪上前一步彎腰行禮:“父親。”

孟柏仁站起身來,見他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來,看上去軒然霞舉,有探花郎那樣的郁美風姿,只是眼底略微泛青:“趕路辛苦了。”

“沒,父親身體近來安康否。”孟佪問道。

孟柏仁笑道:“我身子骨向來硬朗,倒是你母親時常頭疼腦熱,你這次回來就別走了吧!”

按照孟佪原先的想法,沒打算在家久留,但現下心底隐隐有了別的打算,也許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答反問:“父親叫佪兒來有何事?”

“今日休沐,恰巧有一酒局,你随我去應酬一番,也認一認父親的那些同僚長輩,說不定日後對你有所幫助。”孟柏仁道。

“父親應該知道,我志不在此,何不叫上四弟一同前往。”孟佪回絕。

孟柏仁淺嘆一聲:“你四弟早就見過了,我的心就那麽難以入你的眼麽,這始終是你家,你是這個家的嫡子,一直待在你舅父家算哪回子事。”

孟佪略垂下頭,看着地上鋪的方磚嚴絲合縫,就好像做人也得端端正正,按照老人家的思想規規矩矩的來,否則就是違背了老人家的意願,對于父親來說光宗耀祖是頭等大事,對于母親來說娶妻傳宗接代更是重中又重的事。

“我和父親去便是。”孟佪道。

一聽這話,孟柏仁嘴上的那兩撇八字胡笑開了花。

從酒局回來已快到申時,還沒歇口氣,就被母親的丫鬟叫了過去。

母親午睡剛醒沒多久,由着丫鬟婆子伺候喝着下午茶,茶案上擺着好幾道點心,每盤點心都用了些,樣式是他小時候常吃的那幾樣,胃口一點都沒變,精神看上去也還行,看來說是病重,其實心病居多。

孟佪稍有些姿勢不正的跪下去行禮,因為喝了些酒的緣故,聲音有點兒飄:“母親安康。”

“你倒還知道歸家,你要是再不回,我別說是安康,肯怕你就見不到我這把老骨頭了。”老太太那雙上斜眼瞥過去,似怨似責的看着他。

孟佪雙頰酡紅,難得有些呆萌乖巧。

老太太哎了一聲:“你這滿身酒氣,怎麽突然就和你父親喝酒去了。”說着示意身旁的兩個丫鬟過去攙扶。

孟佪自己站了起來,熟稔的坐到了老太太對面,丫鬟忙倒了杯熱茶,他拿起茶呷了幾口,想去去酒氣:“母親,你這說的什麽話。”

老太太嘆氣:“我也是命不好,你大哥早早去了,你二哥又是這幅模樣,你呢也整年整年的不着家,你五妹妹又還小,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大嫂嫂整日不出門,何況兒媳總歸是兒媳,哪能說貼心貼己的話。”老太太也只有在自己兒子面前才會這樣毫無顧忌的埋怨。

孟佪酒醉後的頭腦被這聲音叭叭說的清醒了不少:“母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老太太也知道這些話自個兒子聽得煩,可是又不得不和他說,怕不說他不知道似的,沉默了一會,又道:“你二哥也剛成婚,這事一直沒和你說,如今你到了成婚的年紀,我這做娘的也該操心操心你的婚事了。”

孟佪詫異:“二哥成婚了?”

老太太點頭:“你二哥說是想找個人唠唠嗑,我見他近一年沒什麽精神,就想着找個人沖沖喜也好,讓他能舒坦多活幾年。”

孟佪心想,是誰願意嫁來這孟家來,嫁給他二哥。

老太太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道:“有錢人家的姑娘自是不願嫁給你二哥的,是活不下去的人為了口糧食罷,就當多養口人罷了。”

“行了,說說你的事吧!我知道你是頭倔驢,信裏也和你提起過幾次,姜家老太太和我是舊交,他們家的人品秉性我也清楚,所以把姜家姑娘接了來,明面上說是你父親壽辰快到,接她來玩一玩,要是你們能看得上眼,那兩家就順便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你看怎麽樣?”老太太直直朝他看過去。

一說到姜家姑娘,孟佪心裏就忍不住一片松軟,就想起今早上那杏黃色的娉婷身影,此時騙不了自己,拒絕的話說不出口,輕點頭算是同意了。

老太太意外極了,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莫不是兩年過去他終于懂事了:“你不會是和你父親喝醉酒了吧?”

“确實有些頭暈,母親要無事,那我先回屋了。”說着站起身來,孟佪也知道說來說去就那麽件事。

老太太忙道:“那我安排好時辰讓你們見面,你明日先好好休整一日,也無需來給我請安,這些天趕路累壞了吧!”

“母親無需挂心,不累的。”

孟佪回到自己院裏,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期間也沒人來打擾,院裏還是從前那幾人候着,幾個蓮花水池裏光禿禿的顯得有些凋零,一人走出院子在府裏到處走了走,兩年過去,府裏一如往昔,走到一處涼亭時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稍頓了頓便走上前:“姑娘似是喜歡發呆。”孟佪本來想叫姜姑娘,一想又覺得還是叫姑娘好些,叫姜姑娘會讓她以為只是因為她是姜姑娘。

青黛轉過身來,有些驚訝的看着他,昨日遠遠一瞥,今日近看之下,只覺得他五官更加深邃,身形更高了,微微給人一種壓迫感,他叫她姑娘,應當是還不認識她,應該稱呼他一聲三弟的,欲出口。

孟佪兩手一揮,撐在欄杆上,往底下的池子裏一看,悠悠笑道:“原來姑娘是在看池子裏的紅鯉魚,姑娘不用自報名諱,多沒意思,這又沒有別人,不用禮來禮往的。”

青黛欲口而出的話生生吞了回去,心想三公子果然名不虛傳,敢不服從老太太威嚴的人,思維确實跳脫,和一般人的想法總有些另類,她輕聲道:“這裏好像是府裏最安靜的地方。”

“嗯,真是巧,以前我也喜歡到這來呢?”孟佪轉過頭對着她微微笑了笑。

青黛只覺得這笑容很陽光,像是能灼人臉似的,她輕輕笑道:“僻靜的地方總是容易發呆。”

沉默稍許,孟佪忽然道:“你會不會排斥父母安排的婚事。”

青黛點點頭,想起自己這樁婚事,就不是自己所喜,但也無可奈何,他會問出這樣的話來,是因為不喜歡老太太給他安排的婚事嗎?那位從徐州來的小姐。

“原來你也不喜歡。”孟佪忽然又道:“其實我也不是那麽排斥,只不過希望父母別把一些東西看的太重,酌情考慮就行。而且我也發現有些人合眼緣就行。”

青黛想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句話,有時候或許沒有酌情考慮的機會吧!倒是像他這樣的人,對于婚事可以多酌情考慮考慮,只見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就直直朝她看來,那眼神讓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青黛轉過頭,看向池裏的紅鯉魚,應該是喂了有些年頭的,肥碩壯大,真奇怪她和他會在這個涼亭裏說上這許多話,是一種怎樣的緣份。

孟佪只以為姑娘害羞了,別過了頭,他說的那樣明顯,應該是懂他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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