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風如紗吹拂臉頰,青黛從涼亭出來,一路往回走,直到走到自己房裏,忽然有些回過味來,他怎會對一位陌生女子說上這許多話,是因為他生性沒有那麽多拘束,所以對任何一位女子都能随意說出心中想法?

可又覺得哪裏有一絲不對勁,他雖然不拘束于禮節,但生在這樣的官宦之家,又怎會是那不知禮節的人,後知後覺的想起他最後說的那句“而且我也發現有些人合眼緣就行”,是說她嗎?才見過一次面就能讓他另眼相待?

男女授受不親,他難道…青黛搖搖頭,臉皮一陣發燙,怎麽可能是喜歡她。

“二奶奶,二爺讓您過去一趟。”含秋在門外喚道。

這聲二奶奶讓青黛忽然回過神來,看着繁複镂空雕花門收斂了所有思緒:“嗯,我就來。”

拍了拍腮頰,只覺自己太過胡思亂想,下次見面,他會稱自己一聲二嫂,自己這身份又怎能胡思亂想,這高門大戶本就極注重名聲,以後能避着盡量就避着些,嗔笑一聲,搖頭往外走。

來到孟磊房間,一名丫鬟正給他念着詩。

孟磊見她來了,示意丫鬟下去,他眼中帶着歡喜:“青姑娘,我說讓你多到府裏走走,你瞧你臉色都紅潤了些。”

青黛下意識摸了摸臉頰,有些心虛的垂睫,稍即轉移話題:“二爺今日心情甚好,是有什麽高興的事嗎?”

“倒是和平常一樣,只不過今日這天氣甚合我意,多了幾分惬意罷了。”孟磊看向窗外。

窗外陽光如薄霧一樣灑下,遠處的小池子裏霞光點綴,波光粼粼而動,确實景色宜人,心之愉悅:“要不我推二爺出去曬會太陽。”

孟磊看着案幾上的詩書:“念幾首詩來聽聽罷。”

青黛依言拿起蓼藍書籍,朗聲閱讀:“……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①孟磊看着書籍上的青蔥玉指,眼底微微閃爍,當真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幾首做罷,青黛放下書籍,正欲說話,含秋在外頭道:“二爺,二奶奶的母親來了,正在廳外候着。”

孟磊略一思慮道:“先帶去二奶奶房裏。”又對青黛道:“青姑娘先回屋吧。”

青黛略欠身,回屋後母親已經坐在房裏等她,她穿一件大紅對襟褙子,頭戴一支赤金蓮花簪子,珠翠羅绮,面色俨然沒了憔悴之色,此時正仰頭四處打量,一見到她臉上堆積起笑容:“這房間可真華麗,住在裏頭得多舒坦。”

想起睡在這裏的第一個晚上,青黛心惶惶然,再華麗的房間哪有自己家安心,她淡淡道:“幾日過去,母親似乎精神了些。”

薛氏讪讪笑道:“還不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三日過去,本來按常禮來說,今日你該回門了,不過你這情況也比較特殊,我放心不下你,想着到府裏來瞧一瞧,但也總不好穿的邋裏邋遢,讓人輕瞧了去不是。”

“多謝母親挂念,我在這過得挺好,二爺對我也極好。”青黛道。

“那我就放心了。”薛氏自顧自坐下。

含秋清脆如黃鹂的聲音飄然而入:“二奶奶,二爺讓含秋泡了壺熱茶來。”

“進來罷。”青黛朝門外道。

含秋将一壺茶和幾樣精致點心放至桌上,極有規矩的斟了兩杯茶方才走了出去。

薛氏忍不住感嘆一聲:“你這丫頭也算是享福的命吧。”

青黛勉強笑道:“母親,父親的病這幾日有好轉些麽。”

“我給你父親另外請了個郎中,吃了幾副藥,比原先有起色些了,你弟也上了學堂,你放心,家裏我會照顧妥當。”薛氏說着朝青黛的楠木妝奁上瞧了一眼。

青黛輕點頭,瞧見她探尋的目光不做聲,又聊了幾句她說要走也沒有留。

待她走後,青黛将雕花窗打開,外面是一小塊的空地,幾棵樹剛發了芽,一只小鳥栖息在樹杈上,背部一線深藍色的羽毛甚是稀奇,禁不住朝它吹了聲口哨,笑道:“小東西,你倒是不嫌這裏宅院深。”

輕嘆一口氣,父親病好,母親也舒心,弟弟上了學堂,二公子對她也挺好,有吃有用挺好的,瞎感嘆什麽呢?總比看着父母一臉愁容的好。

但總覺得心裏有一絲惆悵,腦中忽然劃過一張臉,笑得燦爛悠然。心裏一怔,忙将兩扇窗扉給關上,似是要擋住先前的一陣胡思亂想。

**

孟佪剛放下盞茶,母親屋裏的丫鬟宛絲便過來了:“老太太讓三公子即刻就過去,直接去老太太院子裏的涼亭裏即可,姜姑娘在那飲茶。”

宛絲說罷笑了笑扭頭便走了。

孟佪聽到姜姑娘在那等着,心裏登時就不那麽淡定了:“墨潭,你把那件缂絲花紋墨色袍子,還有羊脂玉簪子拿來。”

墨潭聽從吩咐拿了袍子和簪子,調侃道:“三公子不用那般急,姜姑娘不會跑。”

孟佪斜瞥過去:“你這小厮,什麽時候這般沒大沒小調戲起主子來了。”

“還不是瞧着三公子高興。”墨潭咧嘴笑道。

孟佪瞪他一眼,快速穿好袍子,在銅鏡面前照了照,裏面的人龍駒鳳雛,顧盼神飛,他滿意的摸摸發上的羊脂玉簪,對墨潭道:“行了,走吧!”

路上還是那些個景物,孟佪今日覺得很是順眼,腳下加快了步子,來到母親院裏的後花園,遠處的涼亭裏,身穿胭脂紅羅裙的女子正背對他而坐,他輕揮手,示意墨潭別跟上來,頗為緊張的走向涼亭內。

走至涼亭裏,欠身作揖,彬彬有禮道:“讓姜姑娘久等了。”

姜姝瞧過去,只見一男子正微微躬身,墨發上簪着一支白玉簪子,前額飽滿,濃密眼睫下垂,鼻梁挺立,一襲墨色袍子襯得他長身玉立,姿态謙恭有禮。

“孟公子有禮了。”姜姝聲音婉轉如莺啼,說着站起福了福身。

孟佪聞聲望過去,聽聲音就知道并不是自己心有所期的那個人,是另一女子,女子妝容精致,盤着朝天髻,發髻間綴着一對赤金鑲嵌翡翠圓形珠钿,一雙濃眉大眼,鼻子适中,嘴唇略厚,身形略為豐潤。

孟佪的心倏然冷卻下來,不由跌倒了谷底:“你,你是姜姑娘嗎?”

姜姝見他直直看着自己,含羞點了點頭,目光有意無意瞥過去。

孟佪心裏的那種失落無以言表,維持禮貌耐心坐下來,心裏卻想着姜姑娘怎麽不是那位女子,而那位女子又是誰?心中忽然一動,莫非那女子是二哥剛迎進門的…

“孟公子,聽聞你之前一直在揚州學經商。”姜姝淺笑道。

孟佪從思緒中回過神:“說的好聽罷了,只不過跟在舅父後頭瞎鬧騰。”

“孟公子謙虛了。”姜姝玉指纖纖把纏枝花紋茶杯微轉了轉,手指在茶杯上蜻蜓點水般敲打。

候在亭子外面的丫鬟适時進來添加茶水,孟佪道:“聽聞姜小姐的父親很快會來汴京城任職。”

姜姝把茶杯轉回來,微咬了咬唇,嘴角的笑容愉悅了些許:“是,到時母親父親和哥哥都會來。”

沉吟須臾,姜姝道:“都說汴京城的才子數不勝數,哥哥從小就閉門讀書,總想着要來汴京城和這些才子切磋一番。聽孟伯母說,孟公子的才華也不亞于汴京城裏的才子們,到時倒是可以切磋一番。”

“母親就是喜歡誇大其詞,我沒有入仕途的打算,姜小姐生在官宦之家,父親兄長又都是有才學之人,孟某真是自愧不如。”孟佪也不知母親還和面前這位姜小姐說了什麽,但完全沒了談下去的興致。

姜姝臉上的笑容淡下來,亭子裏沉默無聲。

**

孟佪從涼亭裏出來,面無表情的往回走,墨潭跟在後頭不敢出聲。

孟佪有些啼笑皆非,自以為是的将人給弄錯了,此人非彼人,那位女子到底是誰,自己應當不會出現幻覺才是。

神思之餘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二哥的院門外,院門敞開,院裏頭二哥的貼身丫鬟含秋見到他笑逐顏開:“三公子是來看我們家二爺的嗎?”

是了,那位女子到底是誰,去二哥院裏一探便知,如果是,那斷了心思也好,罷了,如果是,遲早也會見到的。

只不過本來也是要來二哥這裏,兩年未見,擇日不如撞日了。

孟佪随着含秋步入屋內,其實他和二哥不怎麽親近,因為接觸太少,二哥的屋裏頭還是藥味居多,輪椅上的身影似乎更羸弱了些,那身影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切:“二哥。”

孟磊轉頭看向來人,随即笑道:“三弟,早就聽說你回來了,你到此時才想起我來。”

聽此話,孟佪有些汗顏,兩人聊了許久。

孟磊忍不住勸道:“既然回來了就別再去揚州,母親和我哭了好幾回了,你也知道我這情況,想關心幾句都難。”

“她一急,有時候我就覺得窒息。”孟佪道。

“孟磊嘆氣:“也許她有時候也無可奈何吧!也是出于關心吧!關心則亂。”

孟佪嗯輕一聲,裝作随意的看了看四周,居然沒有任何的女子用具,心下微嘆,勸自己歇下心思來,終是提都沒提起。

作者有話要說:

住①:出自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裏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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