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從屋裏出來,外頭層雲堆積,似是要下一場大雨,孟佪負手而立,擡頭看向天空,這烏雲遮日,陰霾四起倒真是極襯他此時的心境。
又低頭看着自己的一身錦衣玉帶,頗有幾分自嘲的往回走,墨潭很有眼力見的跟在後頭。
到了祥禾苑,孟佪停下腳步道:“墨潭,你去和母親說一聲,就說早些讓那姜小姐回去罷,一直待在這,對人姑娘家的名聲不好。”
“是,三公子。”墨潭說着往老太太的玉蘭小築去了。
孟佪才悠悠踏着步子進了屋裏,把窗打開,微涼的風浸骨透着寒意,沒過多久,墨潭就回來了:“三公子,都和老太太說了。”
“母親說了什麽。”孟佪問道。
“老太太說,知道你是頭倔驢,哪那麽容易能馴服你,只道你是那天晚上喝醉了酒。還有老太太說她的事就讓你別管了,管好你自個得了,還說今兒晚上讓大家夥都去她那玉蘭小築聚一聚。好久沒有相聚一團了。”
孟佪揮了揮手,示意他知道了,心裏卻忍不住想,她會去嗎?應該是會和二哥一起去的吧!
不多時,下起了雨,雨又大又急,如排山倒海般傾瀉而下,差不多一個時辰方才停下,庭院裏的花草被苛虐的東扭西歪,雜亂無章。
孟佪在窗邊整整站了一個時辰,一動不動宛如雕像,直到墨潭進來:“三公子,得去老太太那了。”
孟佪輕嗯了聲徑直往外走,墨潭走過去把窗關上,寒風飕飕,一下雨,天就又涼了下來,從衣櫃裏拿了件直領對襟的玄色披風跟了上去。
“三公子,天涼,還是披上披風好些。”墨潭快步走上去,手腳麻利的給孟佪穿好。
孟佪到的時候,已經滿聚一團,父親母親,大嫂,五歲的小侄女,但二哥居然沒來,那個坐在那裏的熟悉女子應當就是二嫂了。
還有五妹妹,呂姨娘和四弟,還有姜小姐,她旁邊的那個空位置顯然是留給他的,看來母親并沒有死心,将一個外人安排在了家宴上,又安排在他身邊,意思太過明顯。
都來得比他早,也對,這個家除了他,有誰不對母親懼怕幾分。
老太太一見到孟佪就道:“你這不省心的,你再不來,我就要派丫頭過去請你了。”
孟佪微微躬身,雙手作揖道:“父親母親,佪兒一不小心就睡過了頭,實在對不住,讓大家久等了。”
老太太看着自己兒子如圭如璋,端方有禮的樣子實在生不起氣來,道:“行了,坐下吧!”
“三叔羞羞,丹丹都不會睡過頭。”五歲的孟丹穿着小縷金衣,笑容天真燦爛。
孟佪循聲看過去,笑道:“小不點,你還認得三叔呢。”說着走過去将孟丹抱了起來,捏捏她柔軟的小臉:“三叔好久未見小不點了,和小不點坐一塊好不好呀!”
“當然好呀!”孟丹樂的拍拍手。
李氏看了看旁邊,因為孟磊沒來,倒正好有一個空位,便坐過去了一個位置,孟佪把孟丹放到李氏的位置上,然後坐了下來。
老太太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孟柏仁開口讓大家別拘束,一頓飯便這樣開始了。
孟家人規矩本來就嚴,所謂食不言寝不語,飯桌上倒是安安靜靜,須臾,孟丹哎呦一聲:“我的“角球”掉了。”①角球從孟丹手中掉落,一直滾落到青黛的鞋邊才停下,青黛彎腰,把地上的紫色角球撿了起來,遞了過去。
孟丹與青黛之間隔着李氏,孟丹接過青黛手裏的球,軟聲軟氣道:“謝謝姐姐。”
老太太聽到這稚聲稚氣的話笑出了聲,朝孟丹笑道:“來來來,到祖母這來。”
孟丹從椅子上下來,小短腿噔噔噔跑了過去,嘴裏喚道:“祖母。”
老太太把孟丹抱到腿上:“哎呦我的小寶貝,你這怎麽一染上風寒就瘦了,幾天未見想沒想祖母啊!”
“當日想啊!”
老太太刮了刮她鼻子:“祖母也想你了,祖母告訴你,那邊那個不是姐姐,是你二叔娶的媳婦兒,你應該叫二娘。”
孟丹看向青黛,疑惑道:“可是她比三叔看上去還要小,比三叔還要好看,不就是姐姐嗎?”
“你這小腦袋瓜子,真真是讨人喜歡的緊。”老人家愛孫兒,老太太也不例外。
青黛只羞澀的低下頭。
孟佪不由自主的看向青黛,她今日着一件珍珠白蘭花紋裏服,外披海棠紅的薄紗裙,發髻插一支紅色珊瑚簪子,倒是和外衣極為相襯。
上次只覺清新高雅,此時只覺萬綠叢中一點紅,讓人心之所動,為之動容。
孟佪淡淡收回目光,何其可笑對兄長的妻子有了非分之想。
老太太和孟丹又說了幾句。
姜姝看看孟佪,又看看青黛,默不作聲拿起杯子淺酌低吟。
酒過三巡,各自回各自的院,呂姨娘和孟平回了瑞雪居,剩下李氏和孟丹,孟佪,青黛幾人一同往回走,小厮和丫鬟各提着一盞銅制提燈。
孟丹手裏拿着角球玩耍,小孩子可能是天性喜歡漂亮的東西,跑到青黛身旁道:“二娘,你小時候會玩角球嗎?”
青黛笑道:“當然會。”
“那你得空的時候來我們福星居陪我玩角球好麽,我一個人在福星居好無聊的。”孟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青黛。
李氏斥責道:“你這孩子,就知道瘋玩,二娘哪有空陪你鬧。”
孟丹癟着嘴,青黛笑出了聲:“等我得了空,就來陪你玩好不好。”
“真的嗎?”孟丹立馬咯咯笑道。
青黛嗯了一聲,李氏笑着看向青黛:“不用慣着她。”
“沒事的,大嫂,丹丹很可愛。”青黛道。
孟佪稍走在後頭,看着前面說說笑笑,心裏不禁歡快了些,她單薄的背影在夜色下更顯廖窕,小小腰肢如亭亭玉立的芙蕖。
“二娘,你怎麽不帶上一個丫頭,一個人回去不害怕嗎?”孟丹問道。
青黛看了看遠處,黑燈瞎火,她搖了搖手裏的提燈:“有燈就不怕的。”
李氏道:“怎麽也不帶個丫頭出來,待會讓我的丫頭送送你罷。”
青黛道:“二爺他忽然有些不舒服,幾個丫頭在屋裏候着,所以我就一人來了。”
丫鬟在一旁嗫嗫嚅嚅,極小聲道:“大奶奶,我也怕。”
李氏想了想,朝後面的孟佪看去:“三弟,要不待會你送送青黛。”
“大嫂,不用這麽麻煩了,我一個人回去不礙事。”青黛忙說着。
“沒事,他們兩個大男人多走走路也好。”李氏看向後面的孟佪和墨潭。
孟佪會意的輕點頭。
李氏一行人回了院子,剩下他們三人在路上靜靜走着,走夜路确實不比白日裏,随便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人神經緊繃。
夜晚的風似乎更大了些,吹在身上冷絲絲的,青黛将薄紗外衣攏了攏。
“很冷嗎?”孟佪在後頭問。
青黛停下步子扭過身去,孟佪正在她身後不遠處,她搖搖頭:“沒。”
孟佪快步走上來,把身上的玄色披風脫下,披到了她身上。
青黛怔愣愣擡頭看向他,發覺兩人挨得極近,這是第一次和一個男子挨得這麽這麽近,忙垂下頭來,又去扯身上的披風。
孟佪雙手按在她肩上,道:“不就是件披風嗎?換做大嫂我也會給她披上的。”
青黛垂下了手,轉過身朝前走,心裏卻想着,真的是這樣嗎?
稍後,身上果然暖和了些,一股淡淡佛手柑的香味包裹着她,就好像,就好像是他環繞着她一樣,臉忽然有些發燙,她不敢去看走在她旁邊的孟佪,怕自己又胡思亂想,也許別人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
這樣沉默的氣氛,青黛也覺得有些怪怪的,他男她女,總得說點什麽打破這沉默:“三弟把披風給我了,你受寒了,那我…”
青黛說得吞吞吐吐,孟佪打斷她話,軟聲笑道:“我不冷。”
青黛囧囧的,哦了一聲後不再做聲。
快到了秋祺閣,青黛将披風脫下來遞了過去,輕輕道:“謝謝你。”
“無足挂齒。”孟佪接過披風:“那快進去吧!”
青黛踱着小步子往秋祺閣走去,一口氣走到了自己房間裏,背後淌了一層的汗,胸口微微喘着氣,疲軟的躺到了被褥裏,身上仿佛還萦繞着淡淡佛手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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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姝回到自己的屋裏,丫頭珠兒替她卸下釵環,見她一臉郁色,問道:“小姐不開心嗎?”
姜姝淺嘆:“母親和孟伯母交情好,本來我就想着來應付一場便罷了,但我覺得這位孟公子挺,挺有趣的。”
“小姐是喜歡上了孟公子呗!”珠兒道。
“但他似乎對我無意。”姜姝把頭上的一支珠釵拔下,雕花鏡裏的臉雖說不是國色天香,但也是小家碧玉,不至于上不得臺面,怎麽會得不到一絲的青睐呢?
“聽說孟公子最是喜歡和孟老太太唱反調,會不會是因為這?”珠兒和鏡子裏的姜姝對視。
姜姝搖搖頭,忽然就想起今天晚上來,孟佪頻頻看向那位身穿海棠紅薄紗的女子,那女子長相确實好,但卻是他的二嫂,就算再貪圖美色多瞧幾眼,也不至于這樣頻頻相望,何況他也是在外面跑的人,什麽樣的女子不會沒有見過。
但又覺得不太可能,畢竟是他二嫂,搖搖頭作罷。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角球就是捶丸,捶丸在宋代風靡一時,連小孩子都非常喜歡。有詩雲,“城間小兒喜捶丸,一棒橫擊落青氈。縱令相隔雲山路,曲折輕巧入窩圓”,講的就是小孩子捶丸時,擊球入穴的情景。
因為小孩子體能有限,只能玩略微小型的活動,于是,捶丸在孩子們手中得到改良,變成了“角球”。
資料來自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