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行人到了寺廟門口,一座鎏金銅錠朱漆大門鑲嵌在青磚裏,青磚上描繪着幾個金漆大字“佛光寺”,寺廟外頭種了許多蔥翠郁樹,從圍牆看進去,裏面也是郁郁蔥蔥,盡管還是春日裏,這些不知名的樹木已是葉滿枝頭,裏面一塊石頭都有參天大樹那般高了,上面用朱漆雕刻着幾個大字和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耳邊盡是木魚禮誦之聲,那聲音強而有力響遏行雲。

聽到外頭的響動,一個身着灰色僧衣的光頭小師傅走了出來,小師傅一見林氏,面露笑容:“施主,今年你們來的早,也來的巧。”

林氏哦了一聲:“怎麽個巧法。”

小師傅笑笑:“我們靈淨大師雲游歸來,這幾日正在佛堂禮佛誦經,有一貴人還專程趕來聽大師禮誦。”

“這倒是真真趕了巧,多謝小師傅相告。”林氏道。

小師傅雙手合十,道:“各位施主請随我來。”

到了寺廟裏頭,敲打木魚和念誦佛經的聲音停了下來,不一會兒,從佛堂裏走出來兩人,一人穿着暗黃色的圓領僧衣,留着一縷花白的長胡須,眼梢眉角布滿了皺紋,但看上去很是慈眉目善,這人便是那靈淨大師。

老太太走上前,因是熟識,很快便與靈淨大師交談起來,衆人一起朝寺廟的禪房而去。

和靈淨大師一起的是另一位頭戴玉冠的男子,他看上去大約二十來歲的年紀,腰間的那枚白玉镂空雕五爪夔龍紋玉佩極為顯眼,通身透着矜華之氣,眼角眉梢透着靈動智慧。

或是因着靈淨大師的原由,或是男子也有相遇知音之說,又加上這除了女眷就是仆從,孟佪和這位男子聊到了一塊。

寺廟大,禪房隔佛堂也有些遠,兩人從詩詞歌賦聊到了天南地北,孟佪說着自己在揚州的一些趣聞,兩人越說越投機,見解總能說到一塊去,這些話裏頭多多少少能顯露出一個人的見識和智慧,以及內裏的才華。

青黛在後頭遠遠看着孟佪的背影,他那樣興會淋漓談天論地時,才知有些人的魅力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從小的涵養與學識,天生的聰穎與智謀,這樣的男子不管在哪也都不會是默默無名之輩。

此時正待正午時分,這春日裏的陽光仿若夏日,驕陽似火又似霞流瀉于地,青黛看過去,他剛毅的臉龐像鍍了一層虛幻的金光,讓人那樣的看不真切,只覺得這個人和她離的那樣遠,像一座高高而立的佛像,遠遠觀之,心裏肅然起敬,這中間隔着的哪裏只有那一個“禮”字。

思及此,青黛的心頭慢慢黯然下來,她這一生注定與情字隔緣,所以又何必去心生不該有的妄念。

姜姝心裏頭也是暈暈然的,她喜歡的人是真的有些才華,只是輕易不顯露在人前,看着前面的兩個身影,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什麽。

孟佪旁邊那位公子腰間的玉佩好像父親和她形容過的那枚。

五爪夔龍紋玉佩,皇上的佩戴之物,那時候姜姝還小,就好奇皇上都是長什麽樣的,父親就是那樣描述的,說皇上腰間佩戴着五爪夔龍紋玉佩。

姜姝便問了:“這枚玉佩好看嗎?父親可以給姝兒也佩戴一枚嗎?”

那時候父親哈哈大笑出聲:“我的姝兒,那五爪的夔龍紋玉佩只有皇上一人才能佩戴,其餘人佩戴可是要被斬頭的。”

姜姝怔怔然看着前面那聊得投機的兩人,沒想到有朝一日她能親眼瞧見這五爪夔龍紋玉佩,更加沒想到孟佪與這當今天子這樣聊得來,若孟佪将來要走仕途,豈不是會官路亨通,畢竟能得天子青睐的人着實不多,兩人似乎有一種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意味。

姜姝垂下頭來,心道,自己看上的人終究不是泛泛之輩。

**

晚間用了些齋飯,老太太累極的躺在羅漢床上,因暈車的緣故,又費力走了那麽長一段路程,下午也沒午覺,這會只想眯着眼小憩一會。

姜姝帶着珠兒從外頭走來,珠兒走在後頭,手裏拿着一個木質的洗腳盆,裏面盛滿了熱水。

才進門,姜姝就道:“孟伯母,姝兒想着今日您定是累了,所以差人打了盆熱水來,姝兒給您洗洗腳,您定能減少些疲軟。”

林氏把老太太攙扶起來,老太太看了一眼珠兒擱置于地上的洗腳盆,疲勞道:“姝兒實在是有心了,只不過哪能讓姝兒替我這個老婆子洗腳,老婆子我實在當不得。”

姜姝将袖子挽起,邊笑邊道:“孟伯母,您就像我的母親,做兒的給母親洗個腳,哪有什麽當不當得的。”

說着姜姝就去脫老太太腳上的繡花鞋,老太太将腿往裏伸,兩人争相推攘,最後老太太還是沒抵過這片熱情的孝心,躺在林氏準備的軟墊上,舒舒服服享受着。

待姜姝出去後,老太太感嘆一聲:“這姑娘是真好,出身名門,卻對我這個老太婆掏心掏肺的好。”

林氏道:“她這是看上了咱家的哥兒,所以對夫人您也是一片真心了,只可惜佪哥兒對她無意。”

“可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我這做老母親的真是替他操碎了心。”老太太淺嘆一聲。

**

青黛整理好簡單的行裝,用了些齋飯,便沿着羊腸小徑散步于晚霞之中,青磚小路兩旁是蔥茏郁樹和堆積的厚厚一層落葉,快入夜的時分,風有些微涼,卻更增添了幾許悠然的惬意。

孟佪很是意外的看着前面熟悉的影子,遠處紅的是霞,綠的是樹,那抹穿着白色紗裙的身影是那紅綠中的一點,如落入凡間的缥缈女仙,不知凡俗為何物。

孟佪走上前,輕輕嗯了一聲。

青黛回過頭來,見來人,心裏也覺意外,收斂心神,禮貌的笑了笑:“三弟也出來散步?”

孟佪其實不是出來散步的,因與今日那位仁兄甚是投緣,所以兩人約好了,晚上一起喝兩杯,此時倒是輕嗯了一聲,與她并排走在這羊腸小徑上,道:“這佛門之地确實能讓人寧神靜氣,不比嘈雜的城鎮。”

青黛淺笑:“城裏自然是沒有這般的閑散,但這裏也沒有城裏那般熱鬧,若真一直待在這裏,怕也會悶的慌。”

孟佪輕笑出聲:“倒也是,偶爾在這樣的地方待着,才能覺得寧靜,人就是這樣的俗氣,喜歡安靜,但更喜歡的還是那份繁華熱鬧。”

“人若不俗氣,就不會為五鬥米折腰。”青黛悶悶道。

孟佪想起來她的身世,想起母親說的那句,“有錢人家的姑娘自是不願嫁給你二哥的,是活不下去的人為了口糧食罷,就當多養口人罷了。”他垂頭,許久道:“或許這個世上就沒有不俗的人吧,都要為了五鬥米折腰。富貴人家活着更多是為了名利,家族榮耀,像使命一樣存在人的腦海裏。”

孟佪随即又一笑:“你看這些脫離塵世的和尚,還不是要和我們這些俗人打交道。”

青黛被這一番言論說的不由笑出了聲,連矜持都忘了維持,她停下步子看向他,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孟佪也停下步子看向她。低聲問:“你那時候就沒想過不嫁到孟府來嗎?”

哪能沒想過,也許所以人都想過,父親母親都想過,她極小聲道:“因為到了窮途末路之時。”

孟佪看着她素淨的面龐和裝扮,如一朵白色的小雛菊,不經意間便只有它獨有的味道,他道:“你或許是一個不那麽俗氣的人。”

青黛擡眸直視他,挨的近了,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的瞳孔裏,他的每一根眉毛都那麽立挺,顯露出他的剛強,他的眼神卻很柔和,像三月裏的春風,吹皺了湖面,近看只覺眉目英挺,陽剛之氣更濃,心底暗動,他會怎樣說她呢?

“母親那日贈你一盒子首飾,但你卻似乎不怎麽熱絡它們,想必在你心裏,那些東西遠沒有另一些東西重要。”孟佪道。

青黛怔愣的蘧然的看着他,心裏的話喃喃溢出口來:“那你也定是一個不受世俗所束縛的人。”

孟佪擡頭,仰面而笑:“我嘛,可能更俗,我看到那些不愛的人在一起,最後落到不好收場,就怕了這紅塵世俗,想着,要找,也找個兩情相悅的吧,不僅能免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還能談一場你侬我侬的愛戀,你說我俗不俗氣。”

青黛看着他揚起的下巴,也不知誰能和他談那樣一場戀愛,想必是極美的吧!但這樣的人自己還是遠離的好,因為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正欲隔開些距離。

孟佪出聲道:“別動。”

青黛下意識的站定在原地,只見他寬大的袍袖輕輕拂過她的腮頰,冰冰涼涼的綢緞像從她的心坎上輕輕劃過,柔柔的,潤潤的,像一滴雨露猛然砸在了她的心尖上。周身盡是他身上那佛手柑的味道,久久不息。

看着他從她發上拿下來的綠葉,她從來沒有那般的希望過,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她也不過是個俗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不過是個俗人,給俗人一個收藏吧!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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