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火光四射,煙霧全都朝上翻騰,青黛瞧着,冷冷笑了出來,若是這把火能把這宅子全都燒了那該多好,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可惜今晚這風還不夠大,而她房間不過是那麽單獨的一間,在這個宅子裏就像是單獨的一個存在。

奴仆們全都來了這秋祺閣救火,這僻靜的小院落從來就沒有這麽熱鬧過,就像從他們那個小村莊忽然變成了繁華的街市,這火像那街道兩旁的銀花火樹,這些奴仆的吶喊像那街道裏吆喝的攤販。

眼前是迷迷蒙蒙的一片虛幻,樹影婆娑下,青黛赤着腳,抱着手中的紫銅盒子,一步一步朝秋祺閣的院裏走去,含秋一看見她,欣喜的叫了出來:“二爺,你看,二奶奶出來了。”

孟磊一臉的焦急與恐慌,朝青黛看過去,只見她單薄的身影如一棵東扭西歪的小樹,被風刮得風裏來雨裏去,看上去無比淩弱。而他身在輪椅上,就算此時有心想做些什麽,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像個傀儡似的在這院裏小小禱告着,千萬別出事。

那火勢已經見小,青黛剛走到院裏,一夥人就踏入了院裏,孟府出了這麽大事,誰還能坐得住呢?

青黛遠遠的就看見了孟佪,他穿着滾邊赭紅色鶴氅,衣襟和袖側用金絲銀線刺繡花草如意雲紋,腰間系着雕刻精細的壽字紋玉帶扣,豐神俊朗,軒然霞舉,他站在老太太身側,一群人當中,他是那樣的鶴立雞群,當屬他最為矚目。

而自己赤腳站在這院子當中,與他們是那樣的格格不入,雖同在一院子,同一片天空下,踩的是同一地面,青黛忽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像隔着萬重山水,他們之間的這份情意在這萬重山水間,就成了那虛無缥缈的煙霧,那麽不真切,那麽難以抓住,似乎那麽微不足道的渺小。

她看見他眼裏的着急與心疼,卻也隔着千山萬水,看見他下意識的又想褪去身上的鶴氅來給她披上,不知想到什麽,頹然放了下來。

老太太看着匆匆忙忙進出的家奴,看着那燒壞了的院落,看着自己身邊的兒子那一系列的小動作,厲聲道:“青氏,你給我跪下。”

青黛從這淩厲的語氣裏明白,老太太是動了怒火,她直挺挺跪了下去,也不說話,臉上亦是無一絲表情。

老太太聲音洪亮如雷:“青氏,我們孟家娶你回來是讓你好生照顧我兒子的,你看看你,別說是照顧我兒子,還差點把我這後院給燒了,你這是存了什麽歹毒的心思,明知他身有不便,你是想害死我兒不成,還是想害了我孟府不成。”

青黛一聽這話,心中已然明白了幾分,老太太一上來就不問原由指責于她,給她扣上一頂縱火謀害孟府的帽子,說她是孟家娶回來的,倒不如說是孟家買回來的一個擺設,不僅是個沒用的擺設,還是一件讓人瞧着不順心的擺設了,話裏話外都是讓她明了自己的身份。

青黛此時心中已經很清明了,今晚上不是別人要她的命,是面前這位威嚴的老太太想要她的命,否則有何人還能把手伸進秋祺閣來,那麽大兩個壯丁,老太太怕是知道了些什麽。

老太太巡視一眼周圍的人,道:“我老婆子管家三十餘年,這府裏什麽時候出過這樣的岔子,今兒既然出了這事,那麽我定要好好查清楚,來人,把這青氏給我綁起來打。”

“母親。”孟磊與孟佪兩人異口同聲,語氣裏皆是焦急。

老太太朝孟佪冷嗤一聲:“怎麽,想替她求情?今兒個誰求情都沒用,青氏進我孟家門,我從來沒有任何虧待,吃穿用度都是按規矩來,我老婆子自問待的起她。可她倒好,背地裏做出這樣的事來,狼心狗肺的東西,不知感恩戴德便罷了,這是想要害我們孟家,害的我這個老婆子要大半夜的奔波,今兒個我就是打死了她,也說的過理去。”

孟佪聽完這襲話,只覺腳步虛浮,母親定是知道了他們的關系,一種極大的恐懼占據在他的心頭。

孟磊澹澹望了眼孟佪,心中若有所思。

青黛忽然匍匐于地,道:“母親,請您允許兒媳說幾句話。”

老太太冷笑道:“你有什麽好說的?”

青黛擡起頭來,看向一直沒做聲的孟柏仁和老太太,道:“父親母親,兒媳心知自己身份卑微,是孟府讓我青家有了生存之地,二爺又待兒媳極好,兒媳心中只有萬分的感激之情,哪會生出來什麽歪歪腸子。”

說着青黛低聲啜泣起來:“這孟府就是我青家的再生父母,如若沒有孟府,我青家遲早會餓死在這個世間,請問父親母親,有誰會對自己的再生父母有不敬重之意呢?”

青黛含珠帶淚,如一枝雨打梨花,她低低道:“今晚我睡覺前忘記關上了窗戶,待小憩醒來,便去關上了那扇窗,沒想就有些睡不着了,便打算把燭燈放在床頭的矮櫃上看會書,可沒想到一個不穩,我被床邊的小杌子給絆倒了,這燭燈就這樣掉在了床榻上,火就這麽燒了起來,兒媳當時都吓懵了。”

“兒媳知道父親曾在外任職時,深受百姓愛戴,只因父親辨真理,明大義。兒媳懇請父親為兒媳做主,兒媳絕無半點謀害孟府的心思。”

青黛這一番梨花帶雨的言之鑿鑿,讓人不禁對她又憐又佩,憐的是她的身世,敬佩的是老太太要打她,她卻還能這樣将事情娓娓道來,絲毫沒有一絲慌亂之意,且又說的那麽讓人信服,最後拿孟柏仁的清正廉明來求助于他,孟柏仁就算此時不管都不行了,此時不管是丫頭還是主子,都對這位窮的發酸的二奶奶有了一絲別樣的看法。

孟柏仁看着跪在那的青黛,她雖是一身的狼狽,卻從她的眼睛裏透露出一種堅韌,這種堅韌或是從那窮苦人家泡出來的一種堅韌,但一個姑娘家能說出來這番話語,倒真讓人有幾分刮目相看,他沉吟稍許,道:“你先起吧。”

說着孟柏仁看向老太太,道:“我想她也應當不會故意為之,就是這些年輕人有時太過浮躁,做事難免毛糙了些,給長長記性就行,若不就罰她在房間裏閉門思過三天。夫人你看如何?”

老太太一聽這話,只覺得心窩窩裏揣着一股子氣,她這是有苦說不出開,吃了個啞巴虧,本來想借着這事情,把她打死得了,沒想到臨門被自己夫君插上了一腳,當着這麽多家仆的面,她此時又說不出來,又不得不給他這個面子,這可不就是個啞巴虧嗎?

老太太朝青黛斜睨過去,看着她那張芙蓉似的臉蛋兒,站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心裏頭更火了,以前真是小觑了她,這底下該是藏着怎樣的一個人,她壓下心裏頭的火氣,道:“就聽老爺的,這三日你就在屋子裏好好省過,長長記性,這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一出是一出的,還有,你們都不許給她送吃的,餓她三天,她這記性才能牢靠,老爺,你說是吧。”

老太太笑盈盈看向孟柏仁,孟柏仁應和道:“也行,這火可不比別的東西,實在馬虎不得,長長記性也好,也算是給府裏上上下下一個警醒。”

青黛忙又重新跪了下去:“多謝父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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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換了間屋子,屋子裏裝潢的流光溢彩,她此時沒那欣賞的心思,想必這孟府哪一間房也不會差到哪去,就算是下人的房間也會這般精致奢美。

大半個晚上下來,才知已經疲倦到了頭,就好像這麽多年,加起來都沒有今晚上那樣疲倦,她差點就要去閻王那走一遭,想想,心裏生出密密匝匝的恐懼來,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奈何不得。

老太太既然知道了,要對她下狠手,就算她能躲得過初一,但能躲得過十五嗎?老太太的那陰森薄涼的眼神仿佛赫赫在目。

其實她早就想過今天這番局面的出現,畢竟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紙包不住火,自己這算不算是飛蛾撲火呢?只為那絢爛的一剎那。可就算她不動,他們亦不會放過她,她早就入了這盤棋局,怎能置身事外,只是她現在把希望放到了他身上,心裏還是抱着那麽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淺嘆一聲,迷迷糊糊入了眠,這一睡就過去了兩日,青黛躺在床上,隐隐約約間,感覺在她以前的那間房裏,又冷又餓,大多時候她都是這樣迷迷糊糊睡着的,嗓子眼幹的很,她撐着有些暈眩的腦袋,從床上起來,趿着鞋緩緩走到了桌旁,因兩日未吃任何東西,早就饑辘腸腸,她硬撐着疲軟乏力的身子喝了口茶,這冰涼的茶水一入腹內,只覺得那五髒六腑都跟着涼了起來,腸胃一陣辘辘叫。

待她正想回床上躺着,一個聲音忽然從窗外傳來:“青姑娘,你在嗎?我是三公子身旁的墨潭,三公子讓我給你帶了幾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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