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膩歪了約莫半個時辰,便到了平素裏吃早飯的時間。
或者說,是其他幾兄弟吃早飯的時間。蕭雲兮心下覺得相當難得,再加上肚裏空空,更是興致勃勃地要去後堂給衆人一個驚喜。
“你明明就是去找吃的,說什麽驚喜。”平溪崖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蕭雲兮不滿:“就是這時間去找吃的才叫驚喜,哪裏不對?”
“對對對,你都對。”
“那你動作快點,陪我去,別慢吞吞的。”
平溪崖兀自失語。
好好的一個王爺,替人梳了半天頭發,不但被嫌棄不好看不舒服又盡數散下來,還因此責怪他動作不夠快。
“是,蕭大爺您走前頭,我這就跟上了。”
語氣陰陽怪氣的,蕭雲兮沒聽他這樣說過,覺得特別好笑,從門邊回過頭來,彎着眸子開懷地笑個不停。
身後陽光溫軟,平溪崖胸膛沉沉地跳,便也微微一樂,提步跟上去,同他一道出門。
“走吧。”
兩人纏着手指頭一路到後堂。
堂裏早飯擺齊一桌,卻只看見一個斷顏和兩個小孩。
“咦,人呢都?”蕭雲兮意外。
原想給幾位哥哥一個驚喜,可眼下望着碗筷盡在,人卻全部消失了的情境,反倒是自己被落了個驚吓。
Advertisement
斷顏擱下勺子回他道:“方才還沒怎麽吃,就聽謙竹閣裏的人來講,說是又有人來鬧了,他們便都去了。”
蕭漓喝着粥嘆氣:“唉,四哥好不容易早起,結果還是慢了哥哥們一步,真是可悲。”
語氣悲悲切切,一分同情,九分欠揍。
蕭雲兮瞪他一眼,來不及提手去揍,趕緊同平溪崖離開,往謙竹閣趕去。
“大清早鬧起來,該不會是娘又來了?”
“不會,”他一路趕得緊張,身旁平溪崖卻看似從容不迫,道,“師父眼下不會再出現的,不管怎樣,她會佯裝自己在獄中。”
他心頭思忖着,恐怕是因為死了人的緣故。
昨日之事過後,只管同蕭雲兮試起了琴譜,太過放松,今日一早竟差點把這事給忘記了。
若是計劃不出差錯,那五個人應當在夜裏死了三個才對。
罷了,是不是如此,去了便知。
“這魔女太過嚣張,三位前輩遭此毒手,一定同她脫不開幹系!”
“對!此次既已趕赴京城,必取她性命,給大家一個說法!”
閣中不知是誰義憤填膺,紛雜之間,有不少人呼應贊同。
場面越發混亂起來,蕭一雨輕輕敲了敲櫃臺,這不一樣的音色來得突然,一時竟止住了不少人的吵嚷聲。
見衆人紛紛靜下來往這處來看,他便笑道:“各位難不成忘了,昨日那位女子已被瑜王手下的人帶走,如何再取人性命?”
有人回道:“我等所說,是與她脫不開幹系罷了!人在牢中,可她身後不還有一個魔教。”
“那又有誰能證明,這個魔教已現身京城?倘若如此,各位又如何斷定,魔教中人就不是混跡于你們之中?”
話中疑問擲地有聲,廳下人紛紛蹙眉,竟猶疑地悄悄觀察起身邊人來。
蕭一雨趁着衆人被煞住,便又漲了幾分氣焰,微愠道:“在下商界中人,不懂江湖之事,亦不曾習得半點武藝,卻也聽說過江湖道義,需講究一個‘理’字......我今日不同你們理論這三條人命究竟遭誰毒手,我只問各位一句,你們一大清早便氣勢沖沖地齊聚于謙竹閣內,就像是要我蕭家來承擔這後果似的,是不是太過分了?”
話落只覺又安靜幾重,半晌後有人起身對他行江湖禮道:“我等俗人本就少些禮數,其實也知道此一行給貴閣老板帶來諸多麻煩,只是話說回來,我等也不過是尋個地方以便于聚首議事罷了,還望蕭老板大度。”
“這麽說倒成了我小氣了,”蕭一雨笑道,“在下不過是心中不安,只望各位不要誤傷了我家人才好。”
席中又有一女子起身,手到身側行一欠身之禮。
分明是江湖女子,卻一派大家閨秀的作風,蕭一雨覺得十分好奇,仔細瞧了她,竟在那挽髻上瞧見了一支無比眼熟的簪花。
她道:“小女子昌安镖門門主之長女章暄景,先給蕭老板賠個不是了......小女子的表叔章喬顧,也是我镖門之大镖頭,在昨夜裏死于非命,思來想去都與奉月仙有密切關聯。而那奉月仙失蹤十年,昨日又突然現身于謙竹閣中,故而為尋個說法,我等只好求個水落石出。”
她話方道罷,又有人一聲冷哼,将兵器拍在桌上,這才起身奉拳道:“還有我炎楓谷的長司安大人,豈能白白送了這條性命?還望蕭老板諒解。”
“我霏羽宮也斷不會就此作罷,金左使的命,定要人血債血償!望閣下莫要阻攔得好!”
這些人一人一句,話到後頭反倒從致歉成了一番威脅。蕭一雨挑起眉梢,輕笑着回道:“這些人命與我何幹?你們怒氣如此之甚又怎樣,沖我發什麽脾氣?難不成這條命,還要我一個無辜商人來償麽?好啊,我不敢阻攔你們,你們現在要怎樣,殺了我洩憤,還是把我謙竹閣砸了?你們一個個都這麽有本事,去把那個什麽奉月仙找出來啊?”
他一番話徹底将座中數人激怒,空氣中陡然傳來一陣兵器聲響。
恰巧趕到的蕭雲兮方一進門便聽着了這一番對話,心頭驚得不能言語,連忙靠近擋在他身前,笑盈盈道:“各位這是做什麽,我三哥性子急,卻不是有意針對各位,你們忙你們的啊......忙你們的!我們不幹涉的。”語罷回頭看了看三哥身側的洛筠秋,滿眼都是“你怎麽還在看熱鬧”的神色。
洛筠秋卻覺得十分好笑,狠狠地憋了一陣。
平溪崖搖了搖頭,覺得蕭雲兮雖性子又直又單純,可他這一舉動,倒也使那些人不再計較,迅速地止了幹戈。
蕭雲兮正松了一口氣,身後老三微微笑着扯了扯他,輕聲道:“雲兮,跟我回岚華軒。”他聞聲趕緊點頭,也想帶着這個人離開這裏。
他望向門外找平溪崖,發現那人隐在外頭并沒有進來,現下視線對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颔首示意,待他離開後便也不多逗留,獨身一人不知往什麽方向去了。
“三哥你剛剛是怎麽了,平日裏你可不會這樣說話!”
兩人離開謙竹閣,一路在街上行着,直走了很遠,蕭雲兮才心有餘悸地問道。
蕭一雨順眉。
“沒什麽,就是想激怒他們,然後看看到底還有哪些是青陽派和滄海樓的人。”
蕭雲兮怔忡不已,繞了半天明白他的意思,似有一些恍悟,問道:“所以你方才是故意的?”
這人點頭,他又問:“難怪昨夜只死了三個人,可為何另兩人活着,且需要忌憚他們身後的青陽派和滄海樓?”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義兄懷疑,現還活着的青陽派李無殇與滄海樓吳姝毓,才是明願道長最想依托的勢力,并且他們很有可能覺出了我們不一樣的身份,所以殺雖要殺,卻要先一步知根知底。”
“那萬一他們真的知曉我們是誰......說出去了可怎麽辦?”
蕭一雨突然停下來。
這個問題其實早已經由他仔細考慮過,辦法有且僅有一個,并且說不上是萬全之策罷了。
有些猶豫,卻還是下定決心道:“雲兮,讓你回到這江湖裏,你會怕嗎?”
“三哥是什麽意思?”
“倘若當真是‘紙包不住火’,這些人知道了我們的身世,蕭家便不能再是現在的蕭家了.....那個時候你不再是少爺,而是少主,需得離開這京城,重新隐居到竹林深處的墨月教裏去......你怕嗎?”
蕭雲兮嘴邊的笑容慢慢消散。
眼前的三哥一字一句都讓他心驚,話到尾處卻又意外地讓他心安。
怕什麽?說什麽回到這江湖裏,其實他們蕭家何曾有哪一刻真的離開了這個江湖?
他是蕭四少爺,卻也一直都沒有丢過另一個身份。
“三哥,”他回道,“我一直以蕭家為傲,可那不代表,我不以墨月教為傲。若說商賈之首蕭家四少爺的身份為我這一生鑲了一件金衣,那麽墨月教四少主的身份則是我所擁有的力量與籌碼......我不介意随時回到竹林裏的那個地方。”
“......”蕭一雨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
他笑了笑,同他繼續往前走,好半晌才說道:“雲兮現在特別讓人放心。”
蕭雲兮得了他的誇贊,心裏卻突然又想起平溪崖。
想起自己方才沒有講,他不怕擔負什麽命運,卻只怕這個人也為他擔負所謂的命運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