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王府之外,平溪崖同蕭雲兮一起往岚華軒去。
這人忍不住問:“雲兮,方才母妃叫你去,同你講了什麽?”
“講你小時候同人打架的事呀。”蕭雲兮笑得尤其愉快。
這人失語,想着兩人對話的情境感到幾分無奈。
“還有這個,”蕭雲兮想了想,從衣襟裏扯出那塊鳳形岫岩玉,“平溪崖,王太妃送這個給我。”
那塊玉墜光澤正好,平溪崖循聲望過去,十分吃驚地頓足不前。
“母妃給了你這個?”
他将手伸到胸前去握着玉墜細看,蕭雲兮低頭瞧一瞧,好奇地問:“這玉怎麽了嗎?”
這玉是先皇私下送給娘的東西,鳳臨之姿,其情可見。
平溪崖沒有說出口。
心底已然知曉那女子想要傳達的意思,他勾唇一笑,搖頭道:“沒什麽,她送你,你收好便是,這是塊好玉。”
眼下還有未盡之事,等一切塵埃落定,他自會将這意思,親口對蕭雲兮講明白。
“确實是塊好玉,很少見的上品岫岩。”蕭雲兮雙眸彎彎,覺得承遠王妃是真心疼愛自己,他道,“平溪崖,你娘對我真好。”
“我對你更好。”
蕭雲兮附和般點頭,對這個回答感到滿意。
“平溪崖,你那會做什麽去了?醒了就不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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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做什麽,”這人回道,一邊替他将玉墜藏進裏衣,“去見你義兄,打聽了後來的事情。”
“方才被叫去承遠王府,我差點給忘了......後來怎麽了?”
玉墜理好,平溪崖又替他整一整領口,将細細紅繩遮住,回道:“你現在随便在街上抓個人問,他們都能回答你。”
蕭雲兮莫不可置信的模樣,偏頭看了看他,決定試一試。
四處望了望,原來已經到了炒糖鋪子的街口,他眉開眼笑地走過去,順手要一包糖子兒。
“許久不見蕭四少爺來啦。”
鋪子後頭的老翁精神矍铄,手腳靈活地替他包好。
蕭雲兮接到手中,将銀兩遞給他,笑答:“有時候是家兄來買的。”繼而又問:“王伯伯,今日裏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呀,京城裏許多人都在議論,你可也有聽說什麽?”
“四少爺還不知道啊?”賣糖甕擱下手中活,擡頭認真回答,面上起了幾分忌憚,道,“是永福居出大事了......近日不是來了不少江湖人嗎?哎唷...那些人啊,各個兇神惡煞,我就覺得會出事......這不,連着這些天,死了不少人,昨夜裏啊......聽說了死了十多個呢!”
“十多個這麽多呀?”蕭雲兮将一顆糖子兒喂進嘴裏,一邊點頭應和着他的話語。
“可不是嘛!我聽來這兒買糖的人說啊,那些人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最後一個沒活下來。”
“原來如此......這麽大個事,我也去永福居看看。”
王老翁急忙擺手阻止他:“別別別,四少爺你可別去,你這模樣啊,瞧着文文弱弱的,那些人兇狠,你還是別去招惹,離遠一些。”
有人在他身後“噗”得輕笑出聲。
蕭雲兮回頭瞪他一眼,又轉過去和善笑道:“多謝王伯伯,我知道了。”
語罷告辭,捧着糖子兒同平溪崖離開。
這人一邊走着一邊還在嗤嗤作笑,蕭雲兮慢慢噘嘴,抱怨道:“笑什麽笑,我哪裏文文弱弱的了。”
這人道:“老人家說的可都是實話。”
他十分郁悶:“我看起來很禁不得打嗎?”平溪崖不置可否。
蕭雲兮嘆一口氣,默默嚼碎一顆糖子兒。
“好了,別覺得委屈,至少你比那些糙漢瞧着秀氣。”
一句話換回一個白眼,蕭雲兮更加忿忿:“你這麽說我也不覺得安慰。”
“不管什麽樣子,你都是我最喜歡的蕭雲兮。”平溪崖從身後攬了攬他的腰,湊頭輕聲道,“我這麽說,會不會開心點?”
蕭雲兮彎眸:“稍微開心點。”
離得太近,他手中熱熱的甜氣熏到面上,平溪崖憶起了幾年前他送給自己的那一包熱糖。
這麽多年,這人嗜甜的喜好倒是一點也沒變。
“對了平溪崖,方才王伯伯說那些人自己打自己,是怎麽回事?”
“因為他是道聽途說,所以不是那麽準确。”他回道,“只是明願道長和李無殇一同死在房裏,瞧來是惡鬥後相互殘殺致死。”
“‘瞧來’?”蕭雲兮問得有幾分意味。
平溪崖颔首,耐人尋味地答:“嗯,‘瞧來’。”
頓了頓,又道:“而且他死時手裏還攥着墨月教那本外功書錄,你覺得那些人見了會作何想?”
明顯是覺得這二人為争奪這書錄而打了起來。
蕭雲兮頗有些感慨。
“所以死得其他人就是神樾門以及青陽派的幾大長老咯?我若猜得不錯,這些人的死法也都加以修飾過了吧?”
“嗯,如你所言。”
“所以結束了?”
“結束了。”
問題出口便就知道答案,只是真的聽到這三字,心中情緒方才變得更加複雜。
期待了許久的一個結果擺在眼前,竟不知曉該用怎樣的心境去面對了。
他慢慢駐步不前,嘴裏的糖一時變得微澀。
身邊人走了半晌不見他再發問,一回頭瞧見他呆呆立着,這才察覺到他情緒有恙。
有些擔憂地停下腳步,轉身微微低頭望到他眼中,問道:“怎麽了?”
蕭雲兮輕輕搖頭,嘴裏糖子兒融化,一點點順入喉中。
“我突然很疑惑,覺得自己其實不是個好人。”他有些迷茫,低聲道,“當年是那些名門正派先陷我們于危難之中,也是他們害我失去父親,又與母親分散十年不得見......可仔細想想,除了明願道長,這些年來,當年參與那事的人也都被義兄手刃了不少,如今為了報最後一仇,何嘗不是害死了許多其他人......”
“雲兮......”
他不聽聞,繼續說着,把平溪崖想要回答的話語打斷。
“就算這些人也是心有不軌,可我們的手段也不見得光明磊落,越發落得似個‘魔教’了......”
越說越有些情緒低沉,平溪崖嘆一口氣,從他手上捉兩顆糖子兒塞他嘴裏,不再容他說下去。
罷了,見他終于擡眼望着自己,這才耐心安撫道:“雲兮,不是好人又如何,至少也不是個壞人。有誰命令了一定要做好人?這世上的好與壞,又究竟該如何界定?再說了......在你的心裏,墨月教是什麽,真的那麽重要嗎?”
蕭雲兮微微蹙眉,覺得他問的話将自己驚醒。
這人說道:“其實最重要的,不過就是所愛之人盡數安好,你的家人平安,墨月教無損。其他的,重要嗎?”
他想了想,搖了搖頭。
平溪崖說得對,別的事情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既然如此,何必強求做什麽好人,只要是問心無愧,能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便足夠了。
深思清明,一時釋然,蕭雲兮勾勾嘴角,雙眸明潤地笑起來。
“有道理,只要家裏人都好,墨月教好,便好了。”他道,“而我只要有你陪着,別的在乎那麽多做什麽?”
“這麽想便對了。”平溪崖微微欣然,颔首道。
“那我們現在去不去永福居瞧瞧?”
“不去比較好,”平溪崖道,“那些人看見我帶走奉月仙,這些天,他們之中應當也有人瞧着過我同你在一起了,所以除了謙竹閣發生的事情,別的我們都持以置身事外的态度最為合适。”
蕭雲兮覺得此話在理,加之這事情現下的結局已定,便也決定不再去永福居湊熱鬧。
他懷着些歉意道:“倒是挺對不住永福居的老板。”
平溪崖卻不以為然。
“是那些人自己要去那處,與你何幹?再說了,他這些日子也沒少賺得,況且等這些江湖人離開京城,永福居的生意依舊不會有何影響。”
“也對。”蕭雲兮将糖子兒包起來,用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開開心心地勾住他的手指,“你說得都有理,平溪崖,我覺得同你在一起讨論事情的時候,我都可以臉厚得理直氣壯。”
“......”這人默默偏頭看他“理直氣壯”的笑顏,聽着這有些別扭的誇贊,半晌後也淺淺順眉,“罷了,你高興就好。”
蕭雲兮又仰頭,放松下來從心底裏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平溪崖,結束了啊......”感慨罷,又想起更為重要的事情,滿懷期待地問,“那...我娘呢?”
問了無數次那女子的下落,眼下就快有個結果,卻越發讓他緊張起來了,生怕會再失去什麽。
平溪崖心裏明白,他平素瞧來雖大大咧咧,吃穿用度也都揮霍而潇灑,卻唯獨在這件事情上,總是可憐得似個幼童。
有些心疼起來,不願再孚他希冀,篤定回道:“再過一日,我保證,她便回家了。”
“好,我相信你,”蕭雲兮展顏笑起來,“平溪崖,謝謝你。”
平溪崖放軟眸光,緊緊裹住他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