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禮物
周遺舫最近閑暇時腦海中總會想起一個少女。
雪肌,烏發,靈秀的臉龐,水洗葡萄般的眼睛,總是怯生生地,撞上人的視線時會緊張地縮回視線,膽子小得像兔子。
一只髒兮兮的破兔子。
他從未見過她,卻覺得萬分熟悉親近。
為此他惱怒不已。
更讓人惱怒的是,這一切的起因是某夜他床上莫名其妙出現的一盆鈴蘭花。
那個少女就睡在那盆鈴蘭花裏。
準确的說,是赤.身.裸.體很大膽地睡在鈴蘭花苞裏。
碩大的鈴蘭花,潔白的花苞自然下垂,有成年男人的拳頭大,簡直是花中異類。
□□不僅比其它鈴蘭矮小,橢圓的葉子還發黃,一副病殃殃髒兮兮的樣子,不知道誰這麽大膽放他床上的。
周遺舫眼不眨就想仍了。
可手指剛觸到花瓣,他胸口就悶悶地疼。
腦海中快速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面,等他想再追究時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是從那晚起,每晚他夢裏都會出現這個少女。
夢裏永遠都是雨天。
她嬌小玲珑,怯生生地縮在髒兮兮的草叢裏,一身紅色的嫁衣似在泥地上滾過,擡起頭的時候濕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樣,迷茫地望過來,聲音又軟又小:“求你,救救我。”
周遺舫心跳滞了一下,長睫在高挺鼻梁上投下陰影。
這樣髒的小花貓,他竟然彎腰讓她上背,沒有将她甩到地上。
這一年他17歲,作為新科狀元郎被京安公主接回來的第一年,正是萬分警醒的時候,從不敢叫人近身服侍,背少女的行為讓他想都不敢想,那一定是被人下了蠱。
帝國公主大多有豢養面首的習慣,有一兩個私生子養在身邊也是很常見的事,區別只在于,京安公主只有他這一個孩子,并不養在身邊,而是送到了孩子生父府上。
外人都說有這樣的出身,生母顯赫,嫡母大度,何必靜心苦讀求取功名。
只有周遺昉自己知道,這樣的出身,若不争權奪利殺出一條生路,待他兩個嫡兄第羽翼豐滿,他的未來必将慘淡無比。
嫡母在外營造的對他的寵愛,有多少真多少假,多少是做給父親和母親看的,只有周遺昉自己知道。
不管是生性風流的京安公主,還是看似有情實則無情的周少傅,都不曾将他真的放在心上。
只有自己掌握全局,大權在握,才不用過隐忍克制委曲求全的日子。
周遺舫擡頭望了下天際,嘲諷地勾了勾唇。
今日大殿之上聖人将他封為大理寺少卿,賜府邸,有女兒的人家甚至存了想将家中女兒送過來的念頭。
想到這兒,他苦惱地皺眉。
突然出現在腦海裏的美少女。
他猜想這是不是又是嫡母的詭計,又或是政敵的美人計,只是不知道那盆詭異的鈴蘭在其中又起什麽作用。
想到出門前那盆鈴蘭有些發黃的葉子,直覺告訴他在查清楚之前,還不能讓它就這麽枯萎掉。
他深呼一口氣,苦大仇深地鎖着眉,腳步一轉,遠離喧鬧的宮門,走到一家偏僻的花坊。
周遺舫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別扭地敲門出聲:“店家,來一袋花肥。”
花坊裏坊主正在和來買金桔盆的客人聊着益州傳來的八卦,順手将幾袋花肥連同上面插着的鐵鍬和寫着養花注意事項的冊子一同遞了出去:“上好花肥,一兩。”
坊主:“益州都督家的娘子,就那個第一美人那個,聽說憑空失蹤了。”
客:“都說是山匪幹的,都督家的老夫人帶娘子們去大石寺進香,半路上被劫了,等都督府帶兵殺上土匪寨子的時候只找到了大娘子,這二娘子根本沒見到。”
坊主:“這一起被劫的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難道二娘子還能變成花蝴蝶飛走不成。”
周遺昉抱着一大堆花肥和冊子,默默無語,估摸了一下價,留了四兩銀子在桌上。
大雪落了滿身,周遺昉拍了拍肩膀上的雪,郁悶地将門鎖好,給花追肥、喂水。
屋子裏燒着地龍,溫度合宜,那株碩大的鈴蘭花舒展了莖葉,深綠的橢圓葉片一搖一搖,很是招搖。
周遺昉眉目一寒,瞪了她一眼。
察覺到外面不善的氣氛,古藺蘭小心動了動蜷曲的手,白嫩嫩的小手捂住鼻子,白色的花瓣裹得更緊了些。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她為什麽會死,她怎麽死的來着?
怎麽突然忘了。
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她生性敏感,感覺到外面那個人還在看她,又害怕又想跑。
可她低頭瞧見自己光.溜.溜的樣子,怯怯地抱住胸,她這樣是跑不出去的。
等了許久,久到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下意識想掀開花瓣瞧瞧外面是什麽樣了,為何她會被困在花苞裏。
更主要的是她餓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是很想吃東西。
她住着的這朵花只有白色花瓣,沒有花蕊,她小心地伸手出去扯了一朵花進來,将花莖咬斷,掏空花蕊,将胖嘟嘟的鈴蘭花當做裙子穿,很是可愛。
她坐在花瓣裏捧着新鮮的花蕊,紅紅的肉肉的小嘴巴撅起來,一點一點地汲取花蜜。
這一切都在周遺舫眼皮子底下進行着。
那只白皙的小手從花苞裏伸出來,連細幼光滑的肩頭都能看到。
周遺昉忍不住挑了挑眉。
“倒是挺容易養活。”
突然出現的清越男聲将古藺蘭吓了一跳,她裹緊了花苞,将頭埋進□□,企圖将自己藏起來。
明明那人什麽也沒做,可她還是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戲谑和殺意。
她被發現了。
古藺蘭心裏很是緊張,連帶着鈴蘭花也開始瑟瑟發抖。
周遺昉惡劣地笑出聲。
他在想要不要殺了這個小東西。
不管是誰的陰謀詭計,最好是在沒産生興趣之前了結掉。
他有預感,如果現在他不解決掉這個麻煩,以後會很麻煩。
周遺昉兀自思考着,不覺擡起了手,如玉般的手指一下一下點着鈴蘭花。
鈴蘭花因着他的動作劇烈顫動,古藺蘭死死抓着花瓣,差點從花苞裏甩出來。
就在此時,鎖好的門外傳來有規律的敲門聲。
周遺昉頭也沒回地道:“說。”
門外侍衛壓低的聲音傳進來:“郎君,采買的奴仆裏果然有公主和周夫人的間人,人已經控制住了,現下該如何。”
周遺昉勾了勾唇,收回手,雙手袖着,看着那朵顫抖的花苞,涼幽幽道:“殺了,用箱子裝起來,哪裏出來的送回哪裏去,也算是孝敬母親們的禮物。”
花苞抖得更兇了。
世人以為的芝蘭玉樹、風度翩翩,不過是掩蓋他骨子裏乖乖戾冷血的面具。
外面那人沉默了一下:“郎君,公主生氣了怎麽辦。”
周遺昉将手擡起來,輕輕撫摸了一下柔軟的鈴蘭花瓣,手指向下滑動,捏住□□,輕輕一折:“那就讓她生氣好了。”
花莖被折,古藺蘭被吓了一跳,小貓一樣地叫了一聲,聲音輕柔得低不可聞。
可周遺昉還是聽見了。
他像是一個剛欺負了小女孩的壞孩子一樣,滿臉都是捉弄成功後的餍足,漂亮得驚人的眉目舒展開來,他低頭嗅了嗅這朵大到不可思議的鈴蘭花苞。
“啪”地一聲。
鈴蘭花苞開了一條小縫。
裏面伸出一只又小又軟的手,啪地拍在他鼻尖上,打完又快速地縮了回去。
周遺昉被她這出乎意料的一巴掌弄懵了,要說感覺,就像被花瓣拂了一下,心跳忽快,腦海裏又湧現了一些東西,是少女閉着眼睛,偷偷踮起腳,柔軟的花瓣唇落在他喉結。
似是反應過來後後悔了一般,花苞裏傳出低低的泣音。
“我..嗚…嗚..我只是被吓到了,對不起,你別殺我。”
周遺昉顫了顫睫毛,慌亂地将鈴蘭花扔回去。
那朵花觸到斷掉的花莖又神奇地長了回去,斷端沒有一點痕跡。
這個善于蠱惑人心的妖女。
周遺昉抿着唇,聽到她低柔的哭聲,鬼使神差地問她:“你是哪家的娘子,你父母怎麽将你養成這樣一個愛哭的哭包。”
古藺蘭的哭聲頓了一下,被周遺昉的話打斷後,她就忘記哭了。
曾經,也有個人這樣問過她的。
“你怎麽養得這般愛哭,我要是沒撿到你,你是不是要一直在這荒草地裏把自己哭死。”
“我是益州都督府古都督家的。”思緒回籠,古藺蘭差點就要如記憶中那般脫口而出。
出喉瞬間她及時閉嘴。
她連這個人是誰都不知道,她逃了出來,都督府和靖王府是不是在到處找她。
如果他知道了她是誰,他是不是會為了讨好他們,将她送回去繼續過那個生不如死的日子。
古藺蘭細白的脖子縮了縮,她不敢去賭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只好垂下腦袋,弱弱地回:“我,不告訴你。”
周遺昉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愣了一下:“還挺有戒備心。”
“挺好。”
他拿起鐵鍬給鈴蘭根部松了一下土,從花肥堆裏捉了一只大蚯蚓出來放鈴蘭盆裏。
大蚯蚓胖乎乎的,在青苔下一拱一拱。
花肥和土壤被它拱得蓬松。
室內焚着香靜悄悄的,瑞獸爐子裏青煙袅袅,雪後松林的氣味在屋子裏緩慢流淌,只有屋外竹葉上簌簌落雪的聲音傳來。
過了一會兒,古藺蘭忽然叫了一聲,抓緊了花瓣,她感覺到鈴蘭根部有個很軟的活物在動,很是可怕。
她可憐巴巴地出聲,險些哭出來:“你做什麽捉弄我,那底下是什麽,你快拿走。”
周遺昉抱着手臂,不知為何,聽到她委屈可憐的聲音他會心虛。
他捏起蚯蚓甩到花肥袋子裏,嘟囔道:“不就是地龍,給你松松土啊。”
沒見過一朵花還怕蚯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