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喂~ 你的毒藥來了
麻煩個頭,一天天的她那小腦袋裏都想些什麽呢。
“阿郎,到了。”
馬車到了京安公主府外,周遺昉長睫微垂,覆蓋着深邃的眉眼,他懶散地癱在軟座上讓人看不出在想啥。
車外的小厮見他沒動靜,走到窗前低聲提醒:“阿郎,今日出門晚,再不下車就遲了。”
遲就遲了,周遺昉擡頭“嗯”了一聲。
他其實不是太想來公主府,每一次來這,無非就是一次次地提醒他,他不過是被李京安抛棄的孩子,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
只有他足夠優秀,她才會選擇看到他,愛他。
周遺昉坐起來,拍了拍衣裳,挺起胸膛下馬車,下車時他忍不住想,來見李京安,還不如在家逗逗小花精。
他本不該去想一個住花裏來路不明的奇怪少女,但是,逗弄她能讓李京安和朝局帶給他的煩惱暫時消散,其實也不錯。
新年第一日,街上早就冷清下來,平日裏坊門周邊賣湯圓、馄饨、包子、饅頭,一片熱氣騰騰的攤子早就挂牌歇了攤。
街上只有一些拜年的人在走動。
今日除了給李京安拜年,他還得去給上司、恩師、尊長等一系列長輩拜年,幾趟跑下來比在朝堂上唇槍口戰還累人。
不找些消遣說不過去。
周遺昉敲敲身邊低着頭的紅衣小厮腦袋,下車往京安公主府大開的大門走去,笑道:“去買些巴豆粉回來。”
她不是想要碗毒藥嗎,行,看她試過一次還有沒有勇氣尋死。
想了想,他又停住腳步,再補充了一句:“再想法子弄些青梅,蜀地的細鹽也弄一些。”
打一棒子也得給粒棗不是,要是弄哭了哄不會來也很麻煩。
小厮不知道他要這些是做什麽用,他說話的功夫又耽擱了一會兒,着急催道:“什麽時候了阿郎還惦記一口吃的,快進去吧!”
俊逸的少年郎摸了下鼻子,飒爽一笑,背着身揮了揮手,進了公主府:“曉了曉了,這就進去。”
周遺昉走了不久古藺蘭就起來了。
巨人答應給她個善良些的死法,這簡直是她這些天裏最開心的消息。
她在花苞裏躺了許久,思來想去,死之前不看看這個巨人的世界還是有些遺憾。
古藺蘭小胳膊小腿拽着鈴蘭花慢慢往下移,墊着腳尖夠到橢圓的葉子,踩了踩覺得很結實才敢順着葉面滑到地上。
巨人住的地方很安靜,雖然巨人不在,但古藺蘭還是禮貌地低着頭不去亂瞧巨人的屋子。
巨人的屋子可真大,真暖。
地毯很厚密很高,高得像踏進了草叢,就算是從花盆上跳下來也摔不疼她。
古藺蘭走在地毯上,裏面半個身子都被地毯毛遮住了。
古藺蘭最開始還只敢踮着腳小心翼翼地用腳丈量,雪白的腳腕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她閉着眼睛握着拳頭小心蹦了一下。
像踩在雲朵上!
後面她膽子大起來就敢捏着拳頭小碎步跑,早春的陽光透過窗格落在地毯上,窗外搖動的竹影投落在地上,吸引着古藺蘭。
花瓣一樣嬌嫩的腳丫,小鹿一樣的輕盈地跳來跳去,瀑布般的秀麗長發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如綻放的花瓣一般散開。
“咕嚕咕嚕咕嚕…”
窗戶外傳來很小聲的聲音,古藺蘭受驚地僵住。
誰?
她等了很一會兒都沒有動靜,小手攥着長發,心髒噗通噗通狂跳。
是巨人回來了?
還是這裏有其他的巨人,發現她了?
被他們捉到了會不會把她扯碎。
古藺蘭裝死一樣蹲下,毯子的毛完全遮住了她。紅紅的花瓣唇被貝齒咬住,她怯怯地擡頭去看。
欸?!
是只貓貓!
橘貓肥大的臉藏在琉璃窗後,圓溜溜的眸子好奇地盯着她,爪爪拍了拍琉璃窗,兇巴巴地沖着古藺蘭嗷嗚一口,血盆大口張開露出裏面紅紅的軟肉和尖牙,大腦袋沖着窗戶一陣撞。
不愧是巨人養的。
真是一只巨大無比的貓貓啊,一口就可以吞掉她吧,說不定骨頭還會塞大貓牙縫呢。
古藺蘭瑟縮了一下往回跑。
她一跑,就更吸引那只胖貓了,腦袋撞不開,它肉嘟嘟的肉墊使勁撓窗戶。
古藺蘭意識到它進不來,腳步就慢了下來,她一步一回望,那只胖貓弓着背兇她。
“嘶~嘶嘶哈!”
古藺蘭最終慢吞吞地停下來,雪白的雙腮鼓起來:“你又進不來。”
頂着胖貓灼灼的視線,她抱着花瓣泡泡裙腼腆地幻想自己是只猛獸,有最鋒利的爪爪,最血腥的嘴巴。
不就是體型大了一點,脾氣壞了一點?嘴巴吼得大聲了一點?她也可以。
雙手成爪放在腮邊,古藺蘭睜大眼睛沖着胖橘認真地咆哮。
“嗷嗚!”
下一秒,軟糯的嗷嗚聲在地毯裏小聲響起,還沒傳到屋外就沒聲音了。
“……喵?”貓貓凝視。
“我,很兇的!”小人兒張牙舞爪。
【……嘶,奇怪的小人類】胖橘猶豫的眼神在古藺蘭身上滞留了良久,原本嗷嗷叫喚的胖橘陷入了某種複雜的情緒裏,轉身跳下窗戶跑走。
“別走呀。”古藺蘭扒開地毯毛站起來追了兩步,失落地垂下肩膀。
連只貓都不想理她。
古藺蘭爬上窗前的高幾,捧着臉發呆。
突然覺得,在這個奇怪的巨人世界,活着也挺好的。
她回望了一眼碩大的鈴蘭花。
一根花蕊就能讓她報餐一頓,至少她不會有脫離了誰就餓死的風險。
她在巨人們眼裏就像一只小螞蟻,誰會費心去注意一只小螞蟻呢。
守歲玩鬧了一夜,今日李京安還沒起身。
大概還在生氣作夜周遺昉讓人送來的那一車血淋淋的屍體。
周遺昉被帶到李京安的牡丹閣外,連院子都沒得進,行了個禮當做請安,就被請去了花廳。
花廳裏已經坐了一些來拜年的人,驸馬趙都尉和他族中過繼來的子侄趙取鳴正坐在上首招待客人,花廳裏笑聲款款賓主盡歡,一片祥和。
侍女見到周遺昉過來,連忙打起簾子,沖着裏面道:“阿郎來了。”
這一聲,直接讓裏面的熱鬧息了聲。
衆人直直往外面看去,白雪皚皚中看到少年郎緋紅色的袍子,灰鼠色袷褲,黑色錦靴大步而來,風姿俊逸。
又看了看主位上的趙驸馬和趙取鳴。
趙驸馬神色不變,談笑自若,自然地起身招呼周遺昉:“雪舟來啦。”
雪舟,李雪舟。
高中六甲後,李京安賜給周遺昉的名字。
趙驸馬拍了拍他勁瘦有力的臂膀,問道:“見了你娘和你娘請安了沒有。”
“前陣子她還在念叨你呢,這麽大個人了,身邊也沒個體己的人,給你送的人也不知去向,這不知道你今日要過來,你娘把人都給你聚一塊了,都必須得選一個,這樣你總不能推脫了吧。”
這句話說得忒看不起人,高門貴女在她李京安眼裏不過是給他兒子随便挑選的貨物。
當人是白菜梆子挑挑揀揀的。
周遺昉面不改色,尋了個座兒坐下,完全不給他面子:“你猜?”
趙驸馬一噎,心中爆粗,他猜,他猜個屁!
面上還是笑着:“這……雪舟還是這般孩子氣…哈哈,淘氣。”
花廳裏的男男女女眼多尖啊,一眼就看出來這幾位主是面和心不和的,岔開話題堆笑道:“公主應該還沒起身吧,我們也只在外面行了禮。”
“我看外面有歌舞伎人,可是公主與驸馬為我們準備了什麽舞,快讓我們大飽眼福。”
趙驸馬笑了笑,估摸着李京安還有一會兒才會起身,拍了拍手将外面候着的趙家女叫進來。
“不是什麽好歌舞,純屬家裏小孩子知曉他雪舟哥哥要來,年紀小瞎胡鬧的。”
各家夫人郎君們心裏怎麽唾棄先不說,面上還是誇贊的。
年節裏各家都熱鬧得緊,穿着厚厚的新衣,獨獨那些擅長歌舞的新羅婢和菩薩蠻,穿着單薄的紗裙,在空地上起舞,腕間的彩钏叮當響。
她們裸腳站在地上,舞動着,随時等着主人家的傳召。
可今次的卻有些不一樣。
雅致的實木屏風被人搬進花廳,将周遺昉圍了個嚴嚴實實。
随着舞樂聲起,趙家女褪去厚重的鬥篷,蝴蝶一般輕盈,用巧力邁着小碎步,壓着腳掌,穩穩地走一條直線“飄”過來。
趙家女媚眼如絲,細軟的腰肢如柳條一般折動,跳的俨然是揚眉流目的白舞,極盡纏綿婉轉,大膽至極。
今日這麽多家貴女在此,郭太傅家的知書達禮,明尚書家的溫婉多嬌,戚将軍家的英姿飒爽,不論是出身還是樣貌才情,趙家女都比不上。
可她有做驸馬的舅父,她就比其它貴女們享受着更多的便利。
連中六元的17歲大理寺少卿,有周少師與京安公主鋪路,又是當今天子唯一的表弟,前途不可限量。
一曲盡了,趙家女彎着眸子旋步側坐在周遺昉的椅背上,探身為他斟了一杯花釀酒。
一股子嗆人的脂粉味。
周遺昉嫌棄地避開。
趙家女腳尖滑過桌案,白皙腳趾抹了栀子香粉,靈活地夾起花釀送到周遺昉面前,如此豔态,惹得一屋子躁動,誰吃得消。
“大人~”
周遺昉冷笑。
“分不清手和蹄子沒關系,蹄子不想要了我叫人幫你砍掉。”
語氣冰冷,略帶嫌棄:“髒不髒。”
趙家女僵住,羞得滿面酡紅,直想把頭埋地下。
他又道:“就你這樣的,也想癡心妄想嫁給我。”
“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啪——趙驸馬生氣地将茶碗擱在桌子上。
趙家女羞憤欲死,直覺周圍的眼光都在隐晦地打量自己,那些人肯定在偷偷笑話她。
她哀嚎一聲,捂住臉跑出去。
周遺昉輕扯嘴角,叫你還敢動不動脫鞋往人臉前湊,大庭廣衆之下惡心誰呢你。
過了小半個時辰李京安都沒過來,衆人還要去別的人家中拜年,只得作辭。
周遺昉巴不得早點走,跟着站起來,半點不看趙驸馬難看的面色。
行到回廊拐角,就見京安公主的奶娘堵在廊角,面無表情地攔住他的去路,指了指池心亭。
“阿郎,公主有請呢。”
周遺昉本垂着眼,聞言,漠然地看過去,鼻尖上的小痣都顯得冷漠了三分。
四面鼓風的小亭子,李京安高貴地坐在鋪滿狐皮毯的玫瑰椅上品茗,身旁坐着一個梳雙髻,腦袋上插滿牡丹絹花和金釵的少女。
李京安鼻尖長着與他別無二致的緋色小痣,面白如雪,蟬鬓美人,完全看不出三十來歲的年紀,既有少女的容顏又有婦人的嬌韻,把她身邊腦袋大身子小的少女襯得像豆芽菜。
周遺昉冷着臉走過去,少女的眼睛就亮了起來,放下茶碗,小乳燕一樣飛到他身邊,“雪舟哥哥,雪舟哥哥。”地叫喚。
周遺昉腳腕往外旋開半步,避開了她,讓她連緋袍袍角都沒碰到半片,少女生氣地跺腳。
他陰恻恻地打量她:“縣主最好離遠點,免得又折了哪條腿賴我身上,我可說不清楚。”
這說的是小時候縣主和世子來欺負他反倒自己摔折了腿賴他身上,令他挨李京安和周夫人打的事。
“麗娘。”
京安公主瞪了外甥女一眼,看向周遺昉冷冷嘲諷。
“今日那麽多貴女你都沒看上,還讓趙家那姑娘大丢臉面,你可真行。”
周遺昉嗤了一聲,論起讓趙家丢臉,他可比不上她李京安。
李京安不在意他怎麽想,話音一轉道:“不過,那些确實也是庸脂俗粉,便是你看上了,我也看不上,你如今考上了狀元,又在大理寺任少卿,身份自然不同,靖王哥哥很是滿意,何況我們李家尊貴的血脈不能讓凡夫俗子玷污,我們覺着,你與麗娘正正合适,麗娘還小,你們可以先相處着将親事定下來,等三年後,麗娘年滿十八再出嫁。”
周遺昉走出公主府時臉是冷漠的。
他懶懶坐在馬車裏,回想着方才與李京安的争吵,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頹廢無力。
李麗娘是鐵了心要嫁他,靖王和李京安也是鐵了心要将他倆湊一對兒。
新年第一日,就即将在四處奔走拜年中過去了。
周遺昉筋疲力盡地回到自己的住宅,想到屋子裏還等他捉弄的某個小人兒,終于回了口血。
他掰了掰酸澀的脖子,哼着長安最近時興的民謠,問身後的紅衣小厮。
“紅葉,巴豆粉買了嗎?煮好了快端給我。”
自家阿郎哪都好,就是一點,在外人模狗樣,在家畜生不如,買巴豆粉,都不知道他又要造哪門子孽。
紅葉磨磨蹭蹭地從廚房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湯。
周遺昉單手端住,将紅葉趕走,單腳踹開屋門,又推回去別好門栓。
他看着角落裏安安靜靜的碩大鈴蘭花,嘴角忍不住上揚,拖長了聲音:“喂~”
“你的毒藥。”